《天涯伏魔传》V.V.

14、明日仙君

　　那少年仙君缓缓落在地上，金光这才散去，只见他眉目如画，身形飘逸，不见一丝人间的烟火气，顿时，整个洞穴仙雾缭绕，隐有暗香。

　　白剑华见这人神态容貌，皆超出常人，心下一动，连忙跪倒在地：“昆仑派三十九代大弟子白剑华恭迎仙君。”

　　那少年仙君淡淡向四下看一眼，朗声道：“此妖擅长迷惑人心，凡是被迷去心智的人，便会对它唯命是从，成为非人非妖的脑无缺。它狂妄无知，甚至自封‘玉棒大帝’，因此惹怒了天庭。白剑华，此妖对人间却祸害无穷，你将他除去，乃是一件莫大的功德。”

　　白剑华见满地的小妖堆积，只大半年的时间，这老妖居然骗了这么多女子变成这种非人非鬼的模样，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那少年仙君又继续说道：“此妖深知凡人女子心性薄弱，最是单纯无知，便专挑她们下手。在这些女子眼中，看不见妖怪，她们被妖法迷惑，只看见自己最心爱之人的样貌，便不由自主听它使唤，直到完全是去心智，便被这妖一口吃掉。就像白帝城主，眼中所见的乃是自己死去的丈夫，幸而红夫人是女中豪杰，本身聪慧过人，才不至于这么快失了本心，成为脑无缺。”

　　白剑华问道：“敢问仙君，可有办法将这些女子恢复？”

　　那少年仙君沉默了一会儿，从掌中释出一股淡淡的青烟，弥漫洞穴，一时间，香气四溢，沁人心脾。

　　那青烟裹住洞中脑无缺的身体，不一会儿，只见那些个小妖干瘪的脑袋渐渐圆润起来，显出一个个年轻女子的样貌来。

　　少年仙君收了仙气，叹道：“中毒已深的，我也无药可医。”

　　剑华见洞中数以千计的脑无缺，恢复本相的只有寥寥百人，心中不禁伤感。他跪拜在地，道：“谢仙君赐救。”

　　少年仙君又朗声道：“白剑华，本仙君此次下凡，除了助你拯救这些被夺去心智的凡人女子，还有三条天帝的圣令，必须传达。”

　　剑华心中疑惑，便又跪拜三次，道：“请仙君传旨。”

　　“第一，你的师傅，昆仑掌教张文宣，守护锁妖塔有失其职，判入千年牢。”

　　白剑华犹如晴天霹雳，一时间悲喜交加，脱口而出：“师傅还活着？！”

　　“第二，”那少年仙君不疾不徐又说道，“昆仑一派，守塔不力，但因张文宣将昆仑山麓封印三界之外，天庭不能处罚，所以昆仑弟子革除仙职，从此从仙册之中除名。”

　　白剑华闻言，只觉得悲愤难忍，怒道：“锁妖塔倒乃是天时所为，师傅何辜，昆仑何辜？！”

　　“第三，”那少年仙君完全无视剑华的种种反应，只是面不改色地传达旨意，“白剑华受命除妖，是张文宣作为昆仑掌教的最后一条旨意，你需得遵从掌门法旨，将那锁妖塔中逃出的妖孽一一收服，也算是为昆仑赎罪。”

　　白剑华见那少年仙君神态高傲，全无一丝怜悯之心，便冷笑道：“仙君此言差矣，剑华身为昆仑派大弟子，当然应该一并被革除仙职，下千年牢，已惩守塔不力之罪。”

　　少年仙君似是早有准备，微微笑道：“张文宣送你下山时已经言明，你在人间所作所为与昆仑无丝毫瓜葛，妖孽一日不除，你便一日不是昆仑弟子。”

　　“你们——”白剑华眼中恨不得喷出火来，他强忍努意，冷冷问道：“敢问仙君，要是剑华真将那逃走的妖孽全部收服，将功补过，可能恕我师傅无罪？”

　　少年仙君微微一笑：“若是如此，我自当向天帝求情。”

　　这少年言语神态，宛若木人石心，从他口中说出的三条消息却是字字珠玑，让剑华悲喜交加。

　　师傅还活着，这当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但是被活着下放千年牢，到那暗无天日的牢笼中受尽屈辱折磨，焉知不是比死更难受？师傅最后一刻费尽苦心送自己下山，却把师弟们封印在虚无的空间中，这绝不是对自己的偏爱，反而是更加残酷的历练啊。

　　“剑华……抱歉……为师没能给你应得的地位和荣耀，还要你去面对千百的危险磨难，替我偿还罪孽……”

　　师傅最后一刻写在眼中的歉意，剑华今天才读懂了。

　　白剑华念及此处，不知何时，眼角已有一行清泪滑下。

　　“剑华自当……不负天帝所望，完成任务……”白剑华如行尸走肉一般说道，“也希望仙君可以信守承诺……”

　　那少年仙君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将一小瓶放在剑华手中，道：“此药可以救治你的朋友。白剑华，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辜负天帝的期望。”

　　“多谢仙君……赐药。”
　　白剑华如在梦中，再次深深拜倒，重重磕在地上。

　　那少年仙君淡淡看了他一眼，又说道：“白剑华，其实本仙下凡助你，还有一个原因。”

　　“请仙君指教。”剑华机械地答道。

　　那少年仙君的神色却犹豫起来，底气也不那么足：“不久之前，你可是……放过一枚古砚妖怪的性命？”

　　白剑华麻木的眼中闪过一丝灵光：“……仙君是说……青玉？”

　　“青玉……青玉……”那少年仙君茫然念道，“想来是了，你饶她不死，本仙甚为感念。”

　　白剑华道：“青玉对我有数次救命之恩，剑华才是无以为报——只是不知仙君与青玉有何渊源，竟会如此关照？”

　　那少年仙君沉默一会儿，吞吞吐吐道：“实不相瞒……正是家姐。”

　　白剑华大为惊诧，忘了身份尊卑，脱口就问：“青玉是……你的姐姐？”

　　那少年仙人点点头，道：“家姐与我乃是同一块何田古玉一剖两半，她为砚台，我为镇纸。我二人随一位名医行走江湖，行医施药，也因此积攒功德，得天地垂怜，生了灵气。主人百年之后，我二人便入深山修行，原本修成正果指日可待，谁料适逢锁妖塔开启，我虽幸免于难，家姐却……”言语间，一直波澜不惊的面庞竟流露一丝伤感。

　　剑华心中感慨，忙道：“若是仙君想念，青玉姑娘虽与在下订有契约，我可以立刻——”

　　“不！”那少年仙人忽然变了脸色，后退一步，道：“我与她如今仙妖有别，岂能再见？就让她跟随你，或许还能积攒功德，助她修行。”

　　白剑华见少年仙人如此惊恐的反应，心中鄙夷，不禁冷笑一声：“既然仙君不欲相见，剑华也不会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青玉姑娘跟随在下修行，剑华必然会好好照料她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少年仙人像是松了一口气。

　　“请问仙君还有何指教？”
　　白剑华不愿再和这个道貌岸然的仙人来往，冷冷说道。

　　那少年仙人动了动嘴唇，道：“……本仙的封号是明日仙君，家姐的闺名，乃是明月，希望道长记住。”

　　明月……

　　白剑华想起那个晶莹剔透的玲珑女子，忽然觉得这个名字真是说不出的贴切。

　　“容剑华告退。”白剑华最后拜了一拜，便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只得明日仙君一人伫立在洞穴之中，一动不动。

　　一道蓝衫蓝裙的身影撑油纸伞翩然走近，优雅娴静，如一朵山谷中静静盛开的兰花，她柔声问道：“明日仙君，何必如此呢？”

　　明日苍白的脸上已完全不见方才的高傲，只淡淡道：“白剑华正直纯良，他必然不会欺负姐姐的。”

　　那女子不答话，只是将一双写满忧心的眼睛看着他。

　　明日感到身后关切的目光，便轻轻叹了一口气：“多谢兰诗仙子关心，我们离开此地吧。”

　　兰诗脸上掠过一丝怅然，她没有再说话，跟在明日仙君身后乘风离去，只留下一缕暗香在这恐怖的山洞中……

　　“白道长！”
　　青玉见到白剑华平安归来，差点喜极而泣。

　　冷洁看到家里凭空多了个仙子一般的人出来，将一双迷惑的眼看向剑华。

　　白剑华装作没看见，只对冷洁道，“冷洁姑娘，麻烦你带城中丢失了女儿的人家到那个山洞去，或许能救回人。”

　　冷洁又将戒备的眼神看了青玉一眼，听剑华的话急匆匆出去找人了。

　　剑华此时才将明日给自己的小瓶递给青玉，道：“快拿这个，解了钟兄弟的毒！”

　　青玉脸色一变，急忙接过那个小瓶子转身进了房间。

　　白剑华打发走两个女孩，只觉得头痛欲裂。

　　明月……明月……

　　藏着秘密不说的感觉，原来这么辛苦。

　　白帝城外，从此多了一座如山的千人冢，那下面埋葬的是葬身洞中的脑无缺，也是不计其数正当最好年华的青春少女。可怜多少父母的心头肉掌上珠，被那妖怪所害，竟落得个这般丑陋的下场，连双亲也辨认不出，只能合葬于一座无名大坟……

　　城中阴风惨惨，悲声戚戚，不忍卒睹。

　　离开当日，那百余户救回女儿的家庭齐齐跪在城门口，为救命恩人送行。

　　白剑华吓得手足无措：“诸位——快起来！剑华受不起啊！！”

　　“道长何须自谦？纵使只有百人，也让这百余户的家庭重享天伦之乐，这都是道长你的功劳。”
　　红夫人不知何时，也出现在送行的队伍当中。她依旧一身耀眼的大红，只是那面容上，再难掩深深的憔悴。

　　“夫人，妖魔已除，相信用不了多久，白帝城便会恢复往日的繁荣的。”白剑华安慰道。

　　红夫人微微一笑，竟甚是凄楚：“但愿如道长所言……”

　　“夫人——你——你要——自——自己保重——”

　　“白道长，我说了这个你不行。”
　　钟小哇见白剑华又开始语无伦次，忍无可忍将他一把拉开。

　　剑华见眼前的父母子女彼此搀扶下跪口称“恩公”，眼神里满是感激和敬仰，心中却如刀割火燎一般。

　　“——你又怎么了？！”

　　钟小哇才安抚好红夫人，一回头只见剑华痴痴呆呆地望着那天伦场景，只道他又犯了痴病，赶紧过来狠狠捏了一把。

　　“钟兄弟。”白剑华的声音冷如寒冰。
　　“我们当日错杀的……便也都是些这样的无辜女子而已。”

　　钟小哇只觉得当头一道晴空霹雳。

　　抢夺金乌鸦当日，他对着不计其数的脑无缺杀得畅快淋漓，如今方才反应过来，那些被自己砍瓜切菜一般打落的小妖，每一个竟都是一名年方豆蔻的青春少女。

　　钟小哇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突然间只觉得恐惧的难以自持。

　　“白道长，钟兄弟，你们不要自责，那些女子中毒已深，即便是杀了老妖，也无法恢复原状了。”青玉见他二人面如死灰，心中不忍，走上前柔声安慰道，“与其做那不人不鬼的脑无缺，一剑砍死，说不定反而痛快。”

　　冷洁从人堆里好容易钻出来：“白道长！——哎呀，幸好你还没走！”

　　她将两个包袱塞到剑华和小哇手中，甜甜一笑：“我做了糕点，你们带着路上吃。”

　　钟小哇见到冷洁，稍稍恢复几分人色。他打开包袱一看，只见道道精致可爱，又见冷洁笑盈盈地望住自己，便也笑道：“洁洁，你真是蕙质兰心。”

　　冷洁脸颊飞红，又看向剑华，压低声音问道：“白道长，你们还会再经过这里么？”

　　白剑华看不远处，冷老伯正眯着眼睛坐着，便也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有缘自会再见。”

　　青玉见那小姑娘局促的神色，心里便明白了几分，看剑华不明就里的样子，忍不住一声轻笑，立刻换回冷洁一个戒备的眼神。

　　钟小哇也看出名堂，长叹一声：“唉——————白道长你是真有本事啊——————”

　　白剑华看他二人举止奇怪，突然想起冷洁在那玉柱老妖面前——

　　道长，真奇怪，这镜子里只看到你的影子，全看不到我自己的呢。

　　随后，又想起明日仙君的话——

　　她们被妖法迷惑，只看见自己最心爱之人的样貌。

　　剑华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看着这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拉着自己的手，放开也不是，不放开也不是，回头向青玉和小哇求助,却见二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俱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青玉欣赏着剑华的窘态，正在暗自开心，忽然钟小哇凑到她耳边，悄悄说：“唉，我发现你怎么不躲在包袱皮里啦？”

　　青玉狠狠瞪着那张嬉皮笑脸的脸，心道：这人果然欠打，绝不能给他半分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