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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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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牧,单名丹,是牧斓山庄的小姐。
在我仅有的记忆中,母亲她叫我牡丹,她总是说:“牡丹啊,你要长的国色天香,你要去洛阳看牡丹,要去洛阳,洛阳……”母亲的脸我早已经不记得,只是记得她有一张艳红的双唇,无限温柔的说着洛阳。
而那句话自记事起就在我的脑海里不停的出现,不停的重复再重复,仿佛是一道符咒紧紧地、紧紧地勒住了我……
之后,母亲离开了我。
那时,我还很小。
记得,当所有人都穿着麻衣在祠堂里哭的时候,我在门外抓蝴蝶,它们的翅膀真是美丽,在阳光下闪着瑰丽的光。
倏忽,我被人提了起来。一转头,我看到了——哥哥。
他虚长我十岁,很疼我,也很温柔,母亲去世后,我有时会觉得他是这个山庄里唯一疼我的人。
他抱着我往祠堂里走,我不依,拼命的扭动身子,可我毕竟只是个孩子,终究敌不过他的力气。
哥哥抱我到棺木前,父亲让我跪下,我很怕父亲,战战兢兢的跪下了,然后父亲吼道:哭!
我吓了一跳,很想哭,可眼泪就是流不下来。后来,哥哥掐了我的手臂,掐得青紫,我疼得哭了。
后来想起,那个时候,父亲已经去握手边的棍子了,如果我不哭,也许会被打吧,会被打得很惨吧。
然后的几年,没有人再给我讲故事了,也没有人摇着我说:牡丹,洛阳。我的周围突然变得很冷清,于是,我经常去看哥哥练剑,看他穿着净白的长衫在海棠花下舞剑。
我九岁的那年春天,哥哥第一次带我去了樱苑。
那是一个冷清的小院,好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那院子的中心有一棵很高大的樱花树,樱花花瓣大片大片的飘落,绚烂异常。
我站在树下不停的惊呼:“哥哥,哥哥这儿我怎么从来没来过。”
哥哥不语,抱着我轻轻一跃,坐在了樱花树粗大的枝干上。那是后来我再也没有到过的高度。
我在他怀里大声的笑,我说:“哥哥,这儿真好!这些花儿真漂亮!”
他也笑:“可是少点什么?”
我歪着头想了想:“啊,是秋千,对,秋千。”
“嗯,明天我叫人来修个秋千。”我记得哥哥那时笑得很爽朗,笑得一片憧憬。
我伸出手接住了落下来的花瓣,那些粉色的花瓣小巧而精致,我紧紧地攥在手中。
“哥哥,我以后会不会住在这儿啊?”我抬头看着他,轻轻的问。我那时只是觉得这里很美,美得像是梦幻。
而哥哥仿佛听到了什么噩耗一般,瞪大了双眼直直的看着我,然后猛地把我搂在怀里:“不!不会!只要我活着,我绝不会,决不会让你住在这里。”
我吓了一跳,小声地唤他:“哥哥?”
他没再说话,可我感觉到我的头发有些湿润,有温热的水滴在我的头上。
慢慢的我放开了紧握的手,手中的花瓣随着风落下,一路洋洋洒洒……
后来,我才想起那天是母亲的忌日。后来,我才知道那个院子是母亲死前住过的,是父亲不愿看到的人所居住的。后来,我还是住进了这里,这一住就是九年,仿佛轮回一般的又一个九年。
后来,听下人说哥哥是死在了一个小他五岁的男孩手中,一个只有十四岁的男孩儿剑下。
还记得,出殡那天,当人们都来齐后,我却只是跪在棺椁的前面,穿着孝衣,痴痴的笑。我拉着身旁父亲的衣摆,轻声问:“父亲,哥哥真的躺在这里面吗?”说完还给了父亲一个很甜的笑,我记得哥哥说我应该经常对父亲笑,那样父亲就会疼我了。
可是父亲当着众人的面,扬手狠狠地摔了我一巴掌,把我的脸打偏过去,我扑倒在地上看着父亲,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因为脸颊生生地痛。
那时,我以为哥哥骗了我,那时,我还没有真正的明白死亡的含义,那时,我以为哥哥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可当我也到了这个年龄的时候才明白,我们都还只是孩子,我们都是那么脆弱。
之后的九年我都住在这每年春天樱花乱舞的小院子,剑,我没有拿起过,但却学会了刺绣。每天我总是会品茶,刺绣,荡秋千。做那些没有意义的,却已成习惯的事情。
这一年的荷月,庄里开出了并蒂莲,我遇到了第三个对我说了洛阳牡丹的人。那天的天空湛蓝,白云是一层一层很厚的花朵。
那天的一大清早,鸢影就把我拉了起来,吵着给我穿上了一件玫瑰色的丝绸长衫,还给我梳了一个精致的发髻,戴上了我母亲给我留下来的那只牡丹金簪。那朵牡丹花的四周镶着细小的碎金刚石,从花蕊垂下的流苏一直到了耳边,流苏下摆还坠着珍珠。
对于母亲,我也只是拥有这支金簪和咒语般的洛阳牡丹。
看着鸢影忙忙碌碌的帮我描眉,扑粉,上胭脂,我终于忍不住地说:“鸢影,别,别忙了,我今年不会再去了。”
鸢影是那种很爱说笑的女孩子,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我曾经以为只要是眼睛明亮的人就一定很坦诚。
她把眼睛瞪得很大,一脸疑惑的问:“小姐,荷花啊,你不去看吗?听说开了并蒂莲,那是吉祥至极的物件呢,可金贵了。”
每次看到她睁大了眼睛,我都会觉得她很可爱,仿佛没经过什么事情的单纯,只是后来我才知道,只有我才是什么都不懂得人,才是单纯的人。但是,我真的没有把她当成丫头,这些年,她在我的身边最久,也是交心的人。
我知道,我的个性太过沉寂,而她很开朗,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她,这庄子里还会有几个人记得我。
“不了,还是……不去了。”我清楚地记得去年的夏天,我禁不住鸢影的唠叨去看了荷花,可庄子里的人几乎把我当成透明的,而父亲自始至终也没有抬头看我一眼。虽然,我知道会是这样,这许多年也都是差不多,可这么明显的还是第一次,我怎么能不难过,所以,今年我不会再去,以后……也不会了吧。
“小姐!”鸢影皱着眉头跺脚,“你想让老爷忘了您啊!”
我不语,垂下了眼睫。
是啊,父亲总会不定期的来,时隔的时间不会短,但却会叫人送些绸缎,发钗等小首饰,可这一次……
“哎呀!看我,又说错话了,小姐,您可别……”
“不,没什么。”我抬头向他微笑,“我知道你想去,去吧,回来告诉我。”这些年,我学会了笑,学会了即使心中并不真的高兴也会在脸上勾起笑容的本领。
她愣了一下,马上又展开笑颜:“小姐,你真好,鸢影中午就回来。”说完,就像是院子里的小蜜蜂一样欢快的飞走了。
我笑着从小轩窗里看她离开院子,心里不得不羡慕她的开朗,她的无畏无惧,和她相比我是那么一个没有阳光照耀的人。
之后,我坐到了厅里的圆木桌边,在精致的青花茶壶里放上雀舌,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都是茶香。
而我,一边喝茶,一边刺绣,重复每天几乎相同的生活。
有时,父亲过来也是这样,我福身行礼让他坐下,给他倒茶,然后继续我手上的针线,他不说话,我亦然。就这样过一段时间,他会不动声色的起身离开,我也站起来行礼送他走,只是他从来没有回过头看我。有时,我会想如果是哥哥,父亲他会怎么做?如果我也练剑,而且把剑武得出神入化,父亲他又会怎样?
但我终究什么也没有做,没有拿剑,只是绣一些手帕,一些香袋,让鸢影出去卖换些钱,再买线,买布,毕竟庄子里的人总是忘了我,一些日常的开销有时也会忘。在鸢影来之前,我曾经饿得昏过去,但那之后我学会了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不然,我怎么能喝上上等的雀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