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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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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哥哥,明日我就及笄了!阿爹说,等过了及笄礼,就可以下聘定亲了!再过一两年,我们就可以成婚了!”
  “衡哥哥,我喜欢你,我欢喜嫁给你!”
  “衡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矜持,不像别的姑娘。我爹说了,我们武将家,才不能像别人那样扭扭捏捏的呢!”
  “衡哥哥,他们都说你是天纵奇才,以后是要封侯拜相的。我虽文才不如你,可我有武力!我可以做你的护卫,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衡哥哥!阿衡!此次送大长公主出降契丹,陛下念在我跟公主亲近,允我也一起!我可以和你、和爹爹他们一起去碧落关了!我还没去过碧落关呢,早年阿爹驻守在那里,大哥二哥都是在那里出生的,就我和谢浔生在京城。听说那里冬天整日飘雪,可冷了,你说我要不要多带些厚衣服呀?”
  画面一转,谢清满身血污,身上天青色裙子早就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她坐在遍地尸首之中,身旁躺着死不瞑目的谢氏父子,她抬眼看过来,满目赤红,声声泣血。
  “为何迟迟不派援军!是你害我谢氏!”
  崔衡眉头紧皱,心脏缩紧,手不自觉地抓紧胸前的衣襟,疼的他五脏六腑都在颤。他猛地睁开眼,如溺水之人般大口呼吸着,身上早就被冷汗浸湿。
  同样的梦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次,每一次都叫他宛若受催心剖肝之痛。
  他睁着眼,直直地盯着毫无装饰的床帐,慢慢地找回知觉和理智。
  这里不是风雪肆虐的碧落关,这里是深不见底的京城。
  他起身下榻,除下湿透的里衣,换上新的。
  贴身侍从无声地推门进来,服侍崔衡穿戴。
  今日是年后第一日大朝会,新年第一次早朝,一切都不可怠慢。
  侍从进进出出,井然有序,不闻人声。
  崔府占地极广,是兴化坊内最大的府邸,规格仅次于皇亲国戚。可偌大的府邸,不见半点生气,终日寂静无声,纵有奴仆多人也少有人语。
  崔府只有两个主人,老夫人身体不好,成日缠绵病榻。至于崔衡...为学为礼私下里评价:主子是能用气势吓退别人就绝不多说一句话的神人。
  崔衡穿上一品衮冕朝服,腰佩玉带,正色肃容,不可逼视。
  为学来的晚了,轻声道:“老夫人昨晚服了药,看上去好了一些。只是太医说恐怕还是不太好,让主子早做准备。”
  过了一会,没听见崔衡回复,为学奇怪抬头,就见崔衡怔怔地在出神,忍不住出言提醒:“主子?”
  崔衡回过神,沉默一会,才道:“东西都备下了?”
  “是,为礼已经准备好了。”
  “母亲醒了吗?”
  “还在睡着。”
  “早朝回来再给母亲请安罢。”
  为学躬身答是,他瞥了一眼换下的里衣,全都被虚汗浸湿,在心里暗暗叹口气,主子又做梦了。
  马车缓缓向皇城而去,崔衡在车中闭目养神,手中摩挲着那块玉佩,上面用稚嫩的刻功刻着一个“皎”字。
  这就是谢清要他还给她的信物,九年前随婚书一并交换的。他给谢清的是他亲手为她锻造的簪子,可惜早就被谢清当着他的面掰断,丢在碧落关的风雪里了。
  这玉佩上的“皎”字还是他教谢清一笔一笔刻上去的。玉佩是谢侯爷在谢清十岁时给她的生辰礼,她不知怎么一时兴起要他教她在玉佩上刻字。谢清没有耐心,没刻多久就想要撒手,恰巧谢滔经过,打趣她说这不如就做以后送给夫君的信物。谢清听后,偷偷看他一眼,真的乖乖坐下来一笔一划刻好了。
  皎皎明月,昭昭我心。
  崔衡自嘲地笑了,他的明月已视他如仇,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乾和四年第一日大朝会,春节喜庆之意尚存,各朝臣聚集在通乾门外,互相说着恭维吉祥的话,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崔衡才下马车,与崔氏相交甚密的几位官员便凑了过来。
  户部尚书、中书侍郎、门下侍郎对崔衡拱手笑道:“崔相新年好啊。”
  崔衡淡淡的点点头:“各位大人新年好。”
  崔衡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他们都习惯了,也不觉被冒犯。
  天之骄子嘛,傲一些也是正常的。要是他们三十岁不到就当上相辅了,只怕会比他还目中无人。
  户部尚书是个说书的一把好手,更是京城里的“包打听”,他颇有些神秘地说道:“各位大人知道吧?叱英将军晋封了正三品冠军大将军,在京城的几个月也可入朝听会呢。”
  门下侍郎问道:“某也听闻了。只是怎么不见叱英将军在武官列?”
  三人朝武官那列看了看,果然不见谢清的身影。
  户部尚书幽幽地道:“恐怕是陛下恩典,不用叱英将军五更便参朝罢。”
  中书侍郎撸着自己不长的胡须:“叱英将军女子之身,陛下都允其封将入朝,谢氏荣宠指日可待啊。待小侯爷袭爵,谢氏就要再现当年的盛景咯。”
  户部尚书道:“本以为谢氏遭了灭族之祸,剩下一家妇孺老少,再难有起色。叱英将军竟生生扛起了谢氏的军旗,扬威碧落关,真叫人佩服。说来惭愧,如今我在家中教育我那小女儿谨言慎行,有点女儿家的样子,她竟然说‘叱英将军上阵杀敌,按爹爹说一点也不像个女人,可是爹爹敢说她吗,爹爹打得过叱英将军吗?’,真是头疼。”
  门下侍郎笑道:“令媛说的不错,咱们谁敢惹叱英将军。只是待会若提到了出兵一事,少不得...”
  他瞥一眼崔衡,后者仿佛没听见一般,迈步先过了通乾门。
  剩下三人对视一眼,也只得按序过了通乾门。
  朝日破云而出,朝霞霎时从东方燃烧起来,瑰丽的颜色染遍了宫内四方的天。
  淡金色的光辉洒在御道上,一众官员官服齐整、井然有序,还未至宣政门,崔衡就停下脚步,后面众位官员也随之停下,顺着崔衡的目光向前看。
  御道尽头,宏高的宫门伫立在朝阳之下,红墙金瓦反射出柔和的颜色。霞光辉映之中,谢清一身深紫朝服,懒懒地倚着柱子。
  李临璋下令尚宫局专门为谢清赶制了一身特有的朝服,下身改袍为裙,既保全了原有的规制又能显出女性的身姿,为的是彰显谢清在朝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持剑上殿,无限荣宠。“执冰”挂在腰间,银色的剑柄与腰上的银带交相呼应,纤细的腰肢不堪一握却又透出蓄势待发的力量感,明艳夺目,更胜朝霞。
  不是没有人反对过女子列朝,只是忠王、成国公、姚太傅等都力挺谢清,甚至连崔衡都没有持反对之意,那些声音渐渐的也歇了。
  谢清本眯着眼放空,众人缓缓走来时她便睁开了眼,微带着笑好整以暇地等着。待众人在她面前十余步停下,她才慢慢站直了身子,拉长声音懒洋洋地道:“诸位大人,新年好啊。”
  崔衡站在文官最前列,在谢清开口的一瞬就垂下眼,不做任何表态。
  众人都急忙向谢清拱手见礼,崔氏的人看看崔衡不置可否的态度,一时摸不准,只得先见了礼。
  谢清转了转脖子,松松筋骨,毫无“规矩”地走到武官列,对秦国公、赵老将军等人笑着问了好,大咧咧地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赵老将军是贤妃赵涵嘉和赵鸿嘉的父亲,与谢府是世交。他笑着回头对谢清道:“皎皎头回上朝,见你倒不紧张。”
  谢清边整理发冠边道:“您知道我胆子大,何况众位世伯们都在,我就更不紧张了。”
  谢清在崔衡斜后方三人的位置,她的声音清楚地传到崔衡的耳中,他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
  时辰已到,鼓声敲响,司礼太监在宣政殿前高呼:“进——”
  朝臣鱼贯而入,李临璋已在座上安坐,一拜三叩礼毕,他瞥了一眼谢清。谢清正好抬头,对他狡黠地眨了下眼,李临璋面上带笑,又习惯的去看崔衡,却只看见崔衡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临璋清清嗓子,和声说道:“新年第一日朝会,诸卿都有何事要奏?”
  往常这一日就是做做样子,走走流程,将一些明面上的事定下也就罢了。
  鸿胪寺官员先出列,上报了年间入京谢恩、上报辞官的官员人数,接着又奏报起了诸藩入贡的事宜。
  鸿胪寺的人说起来滔滔不绝、没完没了,谢清向来不爱听这些什么国之礼数、什么礼不可废的东西,趁人不注意,偷偷的打了个哈欠。
  昨夜没睡好,今早奉颜奉乐几个又老早把她叫起来折腾朝装,她觉得有些头痛。
  鸿胪寺的人总算是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他退回去的那刻,谢清明显感觉到武官列的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接着,户部尚书又出列上报起蜀中地动的事宜。蜀中地动震幅甚广,牵连了周边许多州县,死伤不少,如今户部已拨了三万两白银,工部也将派遣专人去蜀中指导重建之事。
  李临璋沉吟片刻,道:“天灾难料,需叮嘱蜀中各州刺史安抚民心,护民为上。”
  “是。”
  年节期间,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事,说完之后陷入一阵突然的安静。
  兵部尚书吕尚保看一眼谢清,咬咬牙,迈步出列禀奏道:“陛下,臣有事启奏。边关奏报,契丹老王重病缠身,已然不能理事,几位王子争权不休,内战不停,甚至扰了边关百姓。”
  吕尚书心里苦,这尚书谁爱当谁当好了,每回出头鸟都得是我。
  谢清瞄准机会,趁势出列大声道:“禀陛下,契丹正值内乱之际,且年前一战料他们也还未休整好。此时正是发兵的大好时机!臣请命,越过碧落关,直取王帐,踏平契丹!”
  声声掷地,铿锵震耳。
  谢清仰起头,眼里闪着激昂的光,她等这一刻已等了九年。
  户部尚书幽幽地说:“我们自然是信任将军之能,只是战争毕竟劳民伤财,蜀中地动尚未妥善解决,再发兵契丹,这可是一大笔银子啊。户部前几日才死了一个管军需的郎中,这事实在是蹊跷,还未查明...”
  谢清回身驳道:“放纵契丹扰我边境就不是劳民伤财了吗?边境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了吗?契丹便如同我朝身上腐肉,只要狠下心割去,纵有一时之痛,却能换来我朝边关永定!”
  户部尚书呵呵道:“谢将军莫急,我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既知自己杞人忧天,又何必做这多此一举之言。”
  话毕,大殿中静谧无声,崔衡皱起眉。
  谢清毫不客气,一点面子都不留,噎得户部尚书老脸一红。她像个周身长满尖刺的刺猬,但凡有人有一丝反对之意,就要开始大杀四方,首当其冲便是崔氏一党。
  赵老将军知道谢清心结,不愿她太得罪人,出声周旋:“臣也以为,此时出兵是上上之机。至于户部尚书之忧也不无道理,但臣相信叱英将军定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李临璋看谢清挺得直直的,憋着股不服输的劲,在心中叹口气,温声道:“叱英将帅之才,有保家卫国之心,是朕不可多得的肱骨之臣。契丹骚扰边关多年,又屡次对我朝不敬,实在可恶,朕亦有除之而后快之心。既诸位都觉得此时为最好时机,那...”
  “陛下三思,”崔衡打断李临璋的话,冷声道:“两国交战岂能凭个人恩怨,罔顾生死不过是逞匹夫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