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篇》对窗夜雨

2、第一章

　　段琦是踩着盛世的尾巴来到大周的。
　　她出生那日，嘉宝十七年四月廿七，周元宗——便是她祖父，于昭庆殿外候至寅时，才等到那一声清脆的孩啼，以至于延误了上朝的时辰。
　　待他姗姗移撵太极殿时，才得知岭北五州倏发瘟疫，黎民流离失所，亟需差遣官吏前去赈灾。
　　周元宗气得咳血，他气瘟疫，为何要在这一天降临。如此一来，公主的生日宴便不得不择日举行，甚至要择月，如若疫情仍旧蔓延，往后祭天祭地的日程都要提前。
　　周元宗没能掌持住巨大的哀恸，一声高叹，猝于太极殿上。一代糊涂帝王，糊里糊涂地死在朝堂之上，当真是戏谑。
　　在她后来短暂的二十来年人生中，段琦一直都很好奇，她祖父那样的人，究竟是如何培养出自己忧国忧民的爹的。
　　但忧国忧民也没用，救不了如今的大周，残河断山，支离破散。
　　话说回段琦。
　　单名一琦，是段琦她爹取的名字。她爹就是当今圣上，周元宗驾鹤西去后，原先的太子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改国号为嘉德，史称周哀宗。更戏谑的是，这位被万千史官挥毫批判的亡国之君，其实是一位胸怀天下的明主。
　　新帝一开始并不很喜欢这位公主。
　　他满心以为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会是一位皇子，待年及弱冠，便可同他分担国事。
　　大周绵延至今，子嗣凋零，他兄弟中能拿得上台面的便惟他一个，而眼下出生的这个孩子，又是他的长女。
　　那又有什么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公主当皇子使。
　　所以段琦得名一个琦字，不难看出她爹对她寄予的厚望。
　　段琦记忆中最初的一件事，是她爹抱着她骑马。她记事早，懂事也早，是很聪明的那类小孩。
　　那是她出生后的第一次春猎，她爹身负金丝软甲，一手持槊，一手持她，对尚且淌着口水的小段琦说，“如今大周颓唐，皇室衰微，日后你若踏上战场，要记得朕第一次抱你，便是抱你骑马。”
　　段琦长到二十岁，都一直认为她爹是个神人。因为他总是能一语中的。
　　嘉德十六年，七月廿八，段琦十六岁零三个月，第一次挂帅上沙场。
　　南有南楚，北有北燕，西有大蜀，悉数来犯。朝堂上尚能征战的将领都派出去了，连年过古稀的邵老将军都不得不披挂上阵。
　　她爹把她叫到书房，对她说，明昭啊，你已经十六岁了，去年未给你行笄礼，是不希望你太早嫁作人妇。女子行过笄礼，便是成人了，从此可以独当一面，这次派给你一支十万精骑去抵挡北燕来犯，为父认为你可以胜任。
　　明昭是她爹给她起的字，这两个字太辉煌了，仿佛要昭告天下，她段琦就是大周的砥柱。
　　段琦很想说，爹你骗人，女子及笄后嫁入夫家，哪里需要甚么独当一面。但她爹的眼眶中盈满热泪，她不忍心了断拒绝。
　　十六七岁的女儿家尚不懂得家国之难，段琦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读了一夜苏武持节出使匈奴，第二天跑去殿上请缨，说，明昭愿意挂帅北上。
　　那时候满堂文武向她屏息致敬。
　　段琦其实不想要致敬，她真希望有人挺身而出，说，臣愿意替公主挂帅。
　　但这个世界上很少出现救星，更多的则是同病相怜的落难人。
　　那个清瘦挺拔的少年郎，据说是邵老将军的次子（长子于嘉德八年战死于大蜀），同样是肩负重任，同样是第一次上沙场，不一样的是一双褐眸中的凛然大义。段琦只好也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那神情看上去就像要去赴死。
　　十万骑兵随着两位年轻的主帅仓惶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