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篇》对窗夜雨

3、第二章

　　行军十日，横穿朔漠，途遇风沙，遂扎营整顿。
　　段琦与邵游夜聊。
　　段琦觑着天上一轮弦月，心中戚戚，面色却如常，她甚至还有心思跟邵游打趣。
　　你说，咱俩这初出茅庐的，不会真的把北燕这边搞砸了吧？
　　邵游面色凝重道，战前怎能自泄士气，我大周兵勇精锐，斗意冲天，定能取胜。
　　段琦说，你太年轻了，阿爷派给我的这只军队，我还能不知其详么？我俩要是能活着回去，他都得给老天爷多上几柱香。
　　邵游不说话了，但他拍了拍段琦的肩说，大抵意思是，“有我在，你能回去。”
　　段琦哑然。邵小将军，你自己都在抖呢，有甚么立场安慰我啊。
　　行军廿一日，泱泱大军抵达北境。战事一触即发。
　　战鼓擂响前，段琦还对邵游有说有笑，可一霎之间，滚滚烟尘融于眼中，她的话也噎在了喉咙里。
　　段琦在史书中睹过无数场险象环生的战役，她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坐阵六军、酣战至天明。当北海的长矛指向她的那一刻，她本能般抽开长剑，迎刃而上。
　　那是她爹临行时赠予她的佩剑，银光如水，飒斩秋霜。一道道血色溅开数丈远时，段琦没有笑，也没有恐惧。
　　她脑海中只盘桓着一句话——
　　剑真的好重啊。
　　段琦犹记得，首战告捷后，将士们士气大涨，围着篝火饮酒长歌，而她默默地坐在营帐里，执剑的那只手抖了一个晚上。
　　后来凯旋归朝，文武大臣跪贺公主大捷，唯独她爹把她叫到御书房去，攀谈了整整一夜，半个褒奖的词都没有。
　　她爹说，明昭，你现在明白自己肩上所背负的东西是什么了吗？
　　段琦说，如果出生前我尚可选择，我宁愿做江湖市井的平头百姓，不愿做背负他们生死的千古功臣或千古罪人。
　　她爹慨叹道，你已经明白了，可人定不能胜天，你得走下去。
　　段琦说，阿爷，你十几岁上战场的时候，看见血淋淋的尸首会恐惧吗？
　　她爹说，朕知道朕是谁，朕不能恐惧。
　　段琦哭了，不知道是哭她爹，还是哭她自己。
　　她爹取出一张黄纸，颤颤巍巍地研墨蘸笔，给她拟定了一个封号——永宁公主。
　　段琦生平第一次哭，生平最后一次哭，都是在那个晚上。
　　明天天亮，她是家和国的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三岁吟诗，四岁习武，十岁通兵法，十三岁入兵营，十六岁北上大捷，谁都可以哭，永宁公主只能策白马，啸西风。
　　后来北燕频繁来犯，段琦也就领兵常驻北境。
　　她慢慢琢磨出一套应付北燕的战术，北燕人粗放，善以力取胜，那她便发挥中原人的优势，以柔克刚，以巧治蛮，倒也打出不少漂亮仗。
　　段琦如今是威震北境的永宁公主，世人皆知她慧敏绝伦，赞她巾帼不让须眉，惟独忘记她不过双十年纪。
　　而见过永宁公主颤抖的手的人，却不顾身在万里之外，时常与她书信联系。
　　邵小将军今已长成为邵大将军，官拜从二品大都督。邵老将军已仙逝，如今换他驻守南蛮。
　　邵家军在南境多少有些震慑力，邵游出身将帅世家，行事起来自当得心应手。
　　一南一北，两位统帅，暂且守住大周如斯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