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
镌刻着赫里斯家族徽章的马车，像融入夜色的一滴墨，很快变得模糊不清。
独眼骑士耳边渗血的口子，已先一步在冷风中干结。
他拔出佩剑。
寸许宽的剑身映出他烛灯下的脸，晦暗面容中只有一道光亮得惊人，那是忠犬噬主前的挣扎。
“动作快点！”
“喂喂，你小子是在偷懒吗！”
加里半耷拉着的眼皮猛然一张，抵靠着石壁的脑袋因惊醒时的抖动磕开了一个口子。
刺疼将浑沌倦意短暂击退，他举起几乎要抓不住的铁镐，机械地向石壁凿去。
铭刻魔纹的炼金器具昂贵无比，城主府自然不会提供，于是留给他们的工具，只有在冰泉中用模具冻结出镐头的铁镐。
他的手被冻得失去了知觉，这冰冷死物仿佛成了他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矿井内昼夜不休。
乏味敲击声与他人不时的呻|吟组成催眠夜曲，那点痛意很快也化作麻木。
就在加里忍不住再次阖眼的时候，由远及近的响动似热油浇淋，终于将他彻底惊醒。
“哈，你说没看见奥斯顿？你的眼睛难道是摆设吗？！冬眠的熊都比你警觉！去找，找不到人，你们都留在这里吧！”
独眼骑士并没有遵从他主子的旨意。
他甚至没等到颠倒沙漏后，漏下的细沙重新堆积成塔，就领着人手前去。然而下到矿井，却从驻守监工那儿得到了否认的回答。
“这里太大了，以我们的人手，一时半会也……”
“把那群懒骨头都召集起来，该怎么做还需要我教你吗？”
监工里，有那脑子活络的已经悄声开口：“大人，莫非城主老爷真的在我们当中安插了耳目？”
骑士瞥他一眼，“我的‘好老爷’自从舔上公爵家仆的脚后，那颗填满肥肉的脑袋可‘灵光’了不少。”他扯扯嘴角，似自言自语，“谁知道呢？”
阿塔矿脉起先并不是赫里斯家族的产业。
不同于奥斯顿的蠢笨，他对此可略有耳闻——被众神之主的拥趸们收入囊中的东西，连弱势的神明都没有置喙的余地。可怜奥斯顿竟短视至此，被个冒用贵族名头的野小子唆使，竟杀人夺矿！
小贵族的血浸透了这块土地，与之相关的一切也跟着一并填埋，大批矿工的尸骨在矿井深处悄悄腐朽，谗言的元凶眼中却只有勃发的野心。
他还记得野小子那张俊朗的脸，虚伪谦和下奔腾的阴毒恶意。
——“恭喜你，奥斯顿·赫里斯阁下，你做了个明智的决定。”
——“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为了无上智慧，为了往日荣光，”
他的主子可以蠢，却绝不能不知死活。
“大人，他们都在这里了。”
日夜劳作，令这帮矿工们灵魂都浸润着一股麻木。
独眼骑士脸色越发难看，“问出奥斯顿的下落。”
“大人，是罗杰，找到罗杰了——”
傀儡循着外头的动静找去，顺理成章地被带到独眼骑士面前。巧合的是，它扮演的角色也是个老实缄言的家伙。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可别告诉我你也把人跟丢了。”
傀儡摇头否认。
对方紧盯着它，却没发现任何异样，于是摆手，“城主大人养尊处优，怎么能留在那种肮脏污秽的地方。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去把人‘请’上来。”
矿井深处。
漠争掂了掂麻袋，光明晶石彼此挤压，发出“喳喳”声响。
把傀儡派去摆平的动静，没一会儿又卷土重来。
漠争心生不悦，但思量片刻，还是把东西都收了起来。
梅诺维尔挖矿挖得上了头，被打断还有些怔愣：“怎么了？”
“再不走，恐怕有人该急了。”
他勾起奥斯顿，迎面遇见返回的傀儡。
对方所见，即他所见，漠争没有错过骑士的急迫。
可是骑士为什么急迫？
精灵看不见，他却洞悉分明。
这矿洞深处血煞冲天，恶果纠缠，却没有怨灵，粗壮冤孽一半扎根在奥斯顿身上，另一半没入天际不知去向。
冥冥之中，他有预感，此事与那寻找“硝石”之人脱不了干系。
漠争舔了舔唇角。
秘密啊，真叫人着迷。
精灵搓搓手，这地方呆久了总有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看吧！连身边这家伙的表情都变得瘆人了！
结果不等他打消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远处硐室，矿工凄厉的痛呼已先钻入他的耳中。
哪怕已寻到奥斯顿的踪迹，没能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监工的迁怒，还是令这些无辜之人难免一顿辱骂和毒打。
漠争按住精灵：“怎么，你又急了？”
对方抿抿唇，没有说话。
他便也没再言语，只放出奥斯顿的灵魂，让其走在前面。
一进硐室，先发制人。
“这可不是老爷愿意看到的场景，”漠争说：“骑士，你‘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
“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
“噢，这些可怜的人们！老爷只是聘请他们为城主府工作，可没叫你如此苛责！”
趁着监工都不知所措停下的时候，漠争夺过鞭子丢在地上，又执起受害者的手，以掌扶额，“天啊，看看这孩子的手！”
耳边咏叹调一样夸张的惊呼，终于破开荆棘裹体般的痛苦。
加里顺着他的动作，看向自己残缺的五指，身心连日积压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口。
青年放声恸哭。
悲怆的情绪迅速感染了周围的人。
“医生！他们需要医生！”漠争又伺机道。他这么一喊，被奴役的人们纷纷躁动起来。
“……水……要水和食物。”
“还要休息，我们需要休息！”
“老实点！安静，都给我安静！”监工喝止道。
“仁慈的城主大人绝不会罔顾他臣民们的意愿——哪怕无法治愈你们的躯体，尊贵的魔法师也愿意为你们减轻肉|体上的痛苦。”
他冲精灵微一颔首，对方早在与他视线相交之时开口吟唱。
眼看着漠争话里话外尽是祸水东引的苗头。
“够了，”独眼骑士拔剑一指，“你这嚼舌根的小人，我真应该在刚才就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奥斯顿意识迷迷糊糊，还当所闻所见皆在梦中，不由怒骂：“仆人之子，你怎么敢对主人刀剑相向？”
他虽是灵魂凝成的实体模样，声音却是中气十足。“当初……告诉我你已有不臣之心，我仍一力为你担保，可你竟如此辜负我之信任，洛隆，放下你的剑。”
“父亲。”独眼骑士不为所动。
“同样的错误我绝不再犯第二次。”
奥斯顿气得双手发颤：“你没有资格！骑士，如果你把我当作父亲，就该恪守自己的本分！”
精灵：“哦、噢……”
精灵：“等等。”
梅诺维尔拉住漠争：“你在激怒他！为什么？”
漠争说：“那你不妨猜猜。”
矿工们本因骑士亮了武器而散去几分的胆气，在其余监工持续的欺压下，开始反弹。
待第一个忍不住还手的家伙出现后，场中形势悄然扭转。
精灵还在与独眼骑士对峙，嘴里却小声质问：“你欺骗他奥斯顿收到了‘密报’，可是根本没有这回事，你要怎么收尾……”
他忽地想起漠争说要看个乐子的话，恍然大悟：“‘猎人绝不无的放矢’，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是你要炸了这座矿！”
漠争笑道：“反应很快。”
梅诺维尔：“可是你刚才一直跟我在一起。”
独眼骑士牢牢盯着两人，掂量着时机。他们身处阿塔矿脉，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漠争漫不经心道：“你再想想。”
“你的巫妖？”精灵这才注意到身边少了什么人。
“不错。”
魔尊大人即使不亲自动手，也有的是手段暗中布置。
对方抓住这个空挡，猝然出手。
奥斯顿吓得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梅诺维尔顾不上还击，只召出风墙狼狈抵挡，嘴里还在阻拦：“不行，如果现在动手，那些人类怎么办？”
傀儡的身影在矿道内迅速穿梭，黑镰交替铡入两壁，将深埋着的晶石翻垦而出。
镰刃所过之处，逸散乌丝引线勾连。
“小东西，”漠争神色莫测，语气却是不以为意：“我可是魔修啊。”
“‘魔修’是什么？”
梅诺维尔一心三用，既要和对面的疯狗交手，又得顾念地上几乎不省人事的灵魂，而身边这家伙还尽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却不知漠争听了他的话后，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魔修是什么？
我若修道，苦海沉浮，与天挣命，渺渺数百年；
我若修魔，恣意妄为，横行无忌，自无愧于道心，缘何不是道？
大道尚有五十，岂敢不容我。
“罢，罢，罢。”魔修勾唇一笑。只听“轰隆——”一声巨响。
大小碎石“簌簌”而下。
“保护城主！”漠争一声暴喝，抓起奥斯顿往精灵身后退去。
同时傀儡闪身而出，黑镰直奔骑士脖颈。对方抬剑相迎，哪料黑镰一散，从他袖中射出一颗流光。
这光快得惊人，却又如此缓慢，让骑士能够清晰看见它是如何与刀锋相触。
仅是微弱荧光，却又亮得惊人，刀锋划开冰元素皮壳后内里元素争相怒放，眨眼便成为他视野里唯一的光。
傀儡一击得手，迅速脱离。
哪怕已及时放出斗气护体，骑士半张脸还是被炸得皮开肉绽。“去追！去追！”他仅剩的一只眼睛在血肉模糊的脸上瞪得快要夺眶而出。
在场的监工从“管家先生”大肆发作起，就已懵在原地。
可眨眼间情况又变了！
不但骑士跟城主带来的魔法师动起了手，还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
“矿井……矿井要塌了！”
“救命，跑、快跑呀！”
“不许动，蹲下！都蹲下！”监工还在维持着秩序，可任谁都能看出他们眼中的惧意。
“我看谁敢妄动！”
独眼骑士终于挤干净了眼睛里的血，踢开脚边的脑袋，他甩了甩佩剑，语气阴狠：“想不到这竟是真的，父亲，您现在确实消息灵通。”
“不是让你们把这些懒骨头都召集起来吗，怎么还能有此疏漏？”
“大人……”
“把这些人处理掉，再找到那个该死的家伙，我要用他的脑袋祭我的佩剑。”除却脸上的暴怒神情，他的反应在此时异样平静。
漠争：“等等！骑士，此刻你该做的是护送老爷出去，而不是把他扔在这里！”
梅诺维尔简直要疯了！
一连串的变故打得他措手不及，此刻听见漠争的话，下意识便去阻拦骑士。
但漠争要的就是他走。
傀儡一次偷袭成功，紧跟着便要故伎重演。对方早有防备，他方一现身，斗气先迎头而来。
监工们看不清两人交手，在这昏暗硐室，只听刀剑铮铮作响，火星噼啪闪烁，又闻血气腥臊，粉尘蒙鼻。
傀儡且战且退，骑士死死紧咬，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硐室外。
有畏死的监工仍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漠争重新掌握主动，抬脚便踹：“没用的东西，只会瑟瑟发抖，你们的主子还在这里，哭丧着脸做什么？”
“现在，领着这帮家伙和奴印契约跟我走。”他提起奥斯顿，眼中有得逞笑意。
“我倒要好好审审，是哪个背主的玩意儿胆敢作乱犯上。”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