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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3章 ...

  •   戊辰年四月,连着七八天阳光明媚。西子湖上碧波荡漾,揉碎一片白云,岸边垂柳随风摇曳。
      湖中一只精致的画舫随波逐流,舫中隐隐传出美妙的歌声,听得人心酥软绵绵。任谁看了都知道,那是秦楼楚馆特有的花舫。
      一阵香风吹过,掀起画舫的纱帘,露出半张绝美的芙蓉面。柳眉含烟,眼若秋水,肌肤胜雪,青丝如瀑;轻罗纱衣,掩不住的体态玲珑。青葱玉指轻轻拨弄,便响起珠子一般清脆的琵琶声;朱唇微启,一阵有如莺啼燕呖般的婉转歌声飘然而出: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蒙蒙,垂柳阑干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吴侬软语,更添三分娇柔;眉头微蹙,平添一抹幽怨,任是再无情的男人看了,也无法不动心。
      面对如此佳人,画舫里的男子却闭着眼睛,轻轻品着手中香茗。他一身银白长袍,二十三四岁年纪,丰神俊朗,宛如天边的皎月,让人不敢亵渎。旁边的香炉升起一缕袅袅青烟,衬得画舫中人亦真亦幻,虽则坐在那里,却似随时可以飘走般。
      女子放下琵琶,娇媚一笑:“主子,烟儿给您换杯茶吧!”说罢款款起身,莲步轻移,上前换上一杯新茶,举手投足妩媚动人。
      男子睁开美目,眼眸有如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淡淡道:“这龙井终究是淡了些。”声音低沉如同寺院中的钟声。
      女子听了,嗔道:“真是挑剔!这可是虎跑泉水,烟儿一直没舍得喝呢!”
      窗外响起一阵翅膀拍动的声音,片刻,一个皂衣侍从低头闪进来:“门主,有传书。林阁主说,都已经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只等门主一声令下。”
      男子口气仍平平淡淡的:“三天后子时动手!” 眼中却闪过一抹凌厉,转瞬即逝。
      侍从应声是便转身出了船舱,不一会,一阵振羽声离船远去。男子转过头望向窗外,遥望湖畔来来往往的人影,又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画舫中又传出缥缈的歌声,听不真切。

      另一叶小舟,载着一浅绿儒服的公子和一个小小少年,缓缓驶向湖中。
      “人说杭州多灵秀,果然没错啊!”那少年说道:“你看我们一路行来,碰上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哥哥你有没有看上谁家姑娘,我给你说媒去!”一身水蓝衣衫,腰上别着一管碧玉笛,末端坠着一个小小的月白四叶锦囊结,赫然便是青叶。那公子清雅俊秀,眼中蕴着笑意,却不是程青瑜是谁?
      原来明年就是三年一度的大比,程青瑜准备提前赴京,路上游山玩水,慢慢行去。得知此事,青叶急忙赶回,一则是早就想去杭州等地看看了,一则也权当送别之意,因此出现在这里。
      听闻此言,程青瑜不禁失笑:“叶儿,你是担心哥哥我取不到妻子么?省省吧!把口水擦擦干净,让人看见,还以为你是个登徒子呢!”
      青叶扁扁嘴,转身趴在船边,手中一枝柳枝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水,漾起层层波澜:“听说后天四月初七是那个叫阮烟罗的花魁生辰,她要在怡春院当众弹琴一首,据说她倾国倾城,你想不想看?” 眉宇间颇有点向往之色。
      “有什么好看的?”程青瑜眼中闪过不以为然,“不过一副皮囊罢了,百年之后还不是化为尘土。再说了,那天肯定人满为患,咱们就不必去蹭那个热闹了。”倾国倾城?这个词用的太多了,多得让人连它本来的意思都忘了。
      青叶转头笑道:“哥哥你真的是人吗?别不是天上什么星星托生的吧?张口闭口出尘入世的,像山上的和尚似的!”看见程青瑜作势瞪她,赶紧收声:“不去就不去呗!别人都去看她了,咱们就去小吃街吃好吃的!”
      “光记着吃,小馋猫一个!”

      两人的谈笑声一声不漏地落在了男子耳中。他凝视着小舟,丰满的嘴唇微微翘起,用手指轻轻敲着和着拍子:“似乎,有人对你这个左护法不以为然啊!”原来女子便是杭州花魁之首阮烟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琴,可谓一绝。十四岁时挂牌登台,一夜之间艳名传遍江南,身价无数。许多王孙公子慕名而来,只为见她一面,听她弹凑一曲,散尽千金。却无人知晓她的另一重身份。
      阮烟罗满脸不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这等男人,我看多了!”忽然眼波一转,邪邪一笑:“想不想扒下他们那身虚伪的皮看看?”
      男子把玩着手中青瓷盖碗,淡淡地说:“想玩就随便玩玩,别太招摇了。”
      “晓得了!”娇声答应后,阮烟罗唤来一个侍女,叫她让艄公把画舫向小舟那边划过去,自己取过琴,玉手轻抚,清越的琴声便顺水面传了出去。果然小舟停下,船上的人望了过来,侧耳倾听。
      一曲春江花月夜被演绎得十全十美,伴着微微波涛,更是浑然天成。曲将尽时,画舫也恰好从小舟附近经过,春风拂动纱帘,帘中影影绰绰,引人无限遐思。

      画舫中男子注视着程青瑜,看他反应。青叶却先说话了:“哥哥,那画舫里有人弹得一手好琴呢!”
      程青瑜微微一笑,说道:“若没有数年的功力,断然无法将春江花月夜弹得这样出色,此人技艺也算超群了!”却命艄公继续前行。
      听他如是说,阮烟罗不由得微微诧异:听过她的琴的人无不争前恐后前来拜会,此人却如此一句“技艺超群”轻轻带过,难免有些不豫之色。男子略显出一丝兴味:“这就是你说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么?”
      阮烟罗轻咬朱唇,眉头一蹙,向旁边的侍儿交待了几句。那侍儿便转身出舱,娇声呼唤:“那边公子且慢行,我家小姐请公子过船来一叙。”

      程青瑜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那个小侍女是在叫他们。他和青叶不解地对望了一眼,命艄公将小舟划过去,朗声问道:“不知小姐有何事吩咐?”
      只听舱内传来娇柔的声音:“奴家造次了,适才听公子谈吐,想必是个精通音律之人,所以想请公子过船来一叙,切磋一番,不知公子可否应允?”听声音便知,内里一定是个绝色美人,换作他人,恐怕早就等不及应承下来了。程青瑜却皱了皱眉,这动作落在帘内人眼底,男子唇角的弧度更弯了,阮烟罗微瞪了那男子一眼,等待回答。程青瑜婉转推辞:“在下仓促,恐唐突了佳人……”
      不等他说完,便被那娇弱声音打断:“公子莫非瞧不起我等烟花之人么?”
      情知推却不掉,轻叹一口气,他无奈拱手:“既承蒙小姐看得起,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在下携弟同游,不知可否一同前往?”
      “哪有冷落小公子之理,便请一同过来!”声音刚落,立马有仆从搭了一块跳板过来。程青瑜转身对艄公吩咐几句,便带着青叶踏板过去。早有侍儿掀起重重帘帐,迎他们进去。甫进船舱,便感到一阵兰麝之气扑面迎来,对面一佳人婷婷而立,眉目含情。见过礼,那佳人指着旁边两把八仙椅娇笑道:“两位公子请坐。”二人谢了座,方才细细打量起对方来。程青瑜看见那女子容颜,心里不由得赞叹世间竟有这般花容月貌。待看到旁边那男子,心里却是一凛:那人品气度,竟是除了倾国倾城,再没有什么词可以形容了。其人举止温文尔雅,却隐隐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息,世间竟然有此人物!

      阮烟罗惊讶于眼前这个少年年纪虽轻,却清雅有致,隐隐有大家风范,且他眼神清澈坦荡,与平日所见急色之人不同,不由得略微产生一丝好感。与他相比,旁边张大了口大惊小怪的青叶则愈发平凡,仅仅瞟了一眼便再没注意。男子则对二人都不以为意,轻轻颔首,算是见过了礼。

      命人奉上茶,阮烟罗含笑道:“奴家阮烟罗,这位是李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程青瑜没想到刚才和青叶所说之人,竟然下一刻便出现在眼前,讶然道:“原来小姐便是西湖名花之首,果然眉若笼烟,闻名不如见面。在下程青瑜,这是舍弟青叶。今日得见阮小姐,何其幸之!”青叶暗暗打量二人,越看越心惊,阮烟罗虽看起来娇弱不胜,可眼中光华凝聚,内力不弱;那男子乍看仿佛不会武功,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他目光内敛,呼吸绵长,竟然已达返璞归真之境。
      阮烟罗妩媚一笑,眼波流转,艳光四射:“蒲柳之质,公子过誉了!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公子不妨一尝。”
      程青瑜点头端起茶杯浅尝一口:“香而不洌,果然好茶!”青叶也啜了一口,却皱皱眉,小声咕哝道:“没什么味道嘛!”
      闻出此言,阮烟罗心下鄙夷,面上却仍微笑生风:“此茶清淡,怕是不合小公子口味,还请多包涵了。听程公子口音,莫非是苏州人氏么?”
      程青瑜答道:“正是,小姐好耳力。”
      阮烟罗妩媚一笑:“烟罗的母亲也是苏州人,故而有此一问,如此我们可算半个同乡了。”程青瑜淡淡应之。

      闲话片刻,阮烟罗话题直转:“程公子精通音律,可否请公子指点一二,指出烟罗琴艺中之不足呢?”
      程青瑜推辞道:“阮小姐琴艺天下一绝,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在下只是粗通音律,哪有能力指正小姐的不足呢。”
      “公子何必过谦!烟罗适才弹奏后,公子所评俱一一听闻,若非精通此道,断不会出此言,还望公子不吝赐教!”见他面有犹疑之色,阮烟罗眼睛一转,又道:“公子若不愿详说,不如弹奏一曲,我们共同切磋可好?”虽是软语相询,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自恃琴艺一绝,除师父外无几人可出其右,便如此说道,想看程青瑜如何收场。
      青叶知她心思,不觉心中暗笑:哥哥的琴艺早在数年之前就已大成,凭你也想让他出丑么?见程青瑜尚在沉吟,她偏头说道:“哥哥,人家阮小姐都这样说了,你就弹一曲吧!况且,我也好久不曾听你抚琴了呢!”他这才答应了,道声“献丑”,走到琴案前坐下。凝视那琴,轻轻试了音,脱口问道:“此琴可是雷公琴么?”
      阮烟罗没料到他竟这么快认出,惊讶中不忘回答:“正是春雷!公子好眼光!”
      没想到这绝世名琴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程青瑜心下也不免一阵激动,称赞道:“久闻雷公大名,没想到今日机缘巧合,竟能一试春雷,不枉此生了!”

      闭目酝酿片刻,缓缓睁开眼睛,右掌略俯,恍若春莺出谷之势,左手轻按,清和的琴声便从指尖缓缓流泻而出。细辨来,却是一首《广陵散》。那男子听出是这曲子,眼神忽然一变,凌厉之色转瞬即逝,快得让人几乎抓不住,却没有逃出青叶的眼睛。随着琴声流淌,二人越听越动容,竟陷入沉思。
      曲毕有时,听琴的人突然从沉思中惊醒,各有所思。阮烟罗脸色变了又变,越来越苍白,没想到那少年初次弹奏春雷,便能如行云流水般,弹得如此动人心弦,琴艺已臻化境,较自己不知高明了多少倍。低头沉默半晌,她起身一福,真诚地说:“清丽而静,和润而远,公子果然好琴艺,烟罗自愧不如!如今方知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再不敢以琴艺称道于众人之前了!”
      程青瑜连忙起身回礼:“小姐言重了。单论技巧,小姐的天下一绝绝非虚名,只是琴乃修身养性之物,若能在心境上有所感悟,弹之有情,必定能更上层楼!”

      “烟儿,你记住,琴乃君子之音,筝乃小人之音,‘弹琴不清,不如弹筝’,若不能修身养性,琴艺便无法再精进了。”记忆中的那人声音如潺潺山泉,醇和清凉,和眼前的人重叠了起来。

      “师父……”阮烟罗怔怔地望着他,刚才的娇媚无影无踪,隐隐被一片单纯取代。男子见她如此失态,知她触动心事,心下轻叹,运起内力轻咳一声,她方才回神,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娇笑:“公子教导,烟罗一定放在心上!”
      察觉到气氛突然变得奇怪尴尬,程青瑜心中不解,暗中皱了皱眉,作揖道:“时候不早了,在下和舍弟打扰许久,也该告辞了!还望小姐保重,后会有期!”携青叶告别而去。阮烟罗亲自送客,目送小舟远去,回到舱中,听得旁边侍儿自言自语:“程青瑜这名字好耳熟啊,莫不是前年省试获了头名的那个程解元,现任浙江通判之子?”惊讶的抬起头来,对上男子深沉的眼。适才他报名姓时,两人根本没有细听,此时回想来可不正是!除了解元郎,近年来何处更有如此才华横溢的翩翩少年?暗暗感慨:此人如此年纪有此修为,断非池中之物!遥望时,小舟早已靠岸,天近黄昏,西方的云彩已现淡红。

      上得岸来,青叶思及画舫中二人,心中有事,一直没有说话,程青瑜有些担忧,关心询问:“叶儿,你不是挺想见她吗?如今见到了,怎么却又一言不发?”
      青叶愣了愣,赶紧回神,敷衍道:“没什么,只是想到自古红颜多薄命,有点伤感而已。”
      程青瑜执起他的手,用力捏了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谓红颜薄命,虽则看似天命,实则多半人为,既是人为,便无绝对可言。青叶如何想不通此节?”说罢,抬起头望了望夕阳,又道:“我看那位姑娘,倒像个福缘深厚之人,叶儿不必挂心!”
      青叶干笑两声,她其实是在想阮烟罗和那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一个神秘莫测,一个身怀绝技却隐身于风尘之中,这般行事,若说此中没有秘密,三岁小孩都不会信!可是打探别人的隐私向来不是她喜欢干的事,只要他们不对哥哥不利,她绝对不会插手。今日他们请哥哥和自己上船,好像仅仅为了一探哥哥为人,并无恶意,不然也不会在听到哥哥的琴声后那么惊讶了。只是心中抹不去那个阴影,当听出是《广陵散》时那男子微变的神色,到底意味了什么?为什么心中隐隐不安?
      定定心神,点头道:“哥哥说的是,是我一时没有想到。啊,玩了这半天,我都饿了,咱们一下午什么还没吃呢!听说留仙楼的醉鸡和红焖鲤鱼最是好吃,还有望江楼的……”
      听着妹妹口中滔滔不绝的美食,看着她一副馋样,程青瑜放下了心,大笑道:“好!小馋猫,今天咱们就去大吃一顿!”

      三天后,一个消息震惊了武林。崆峒派的掌门陈熙和滕晓月夫妻、青城派的凌风道长、金沙帮帮主刘穆、威远镖局大当家任骥风无声无息地死在自己房内,情状可怖;与此同时,鸿胪寺卿左申也离奇身亡。更让人感到恐怖的是,他们所居之处均高手如云,竟然没有一人发现异状,现场也没有留下一丁点线索。少林寺的如悔大师听闻此消息后,亦悄然圆寂,表情甚是欣慰,嘴角仍带一丝笑意。
      大街小巷,茶楼酒馆无不议论纷纷。这几人均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等闲之人根本不得近身,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杀了。谁有此能力,又出于什么目的作出此事?几个门派分别派出人手调查此事,并要求各大门派相助。而鸿胪寺卿左申之死更引起朝廷的关注,勒令刑部派出几大捕头追查凶手。平静了许久的江湖终于沸腾了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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