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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皇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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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氏独坐殿中,对着铜镜,神色憔悴。昨儿个已是冬至,大多宫里已经开始烧炭了,凛冬阁空空荡荡,莫要说是木炭,冬衣厚褥都要等到冻得实在不行了,内侍才会捡没人要的送来。
顾影进殿后并未留意到江氏,她手中端着碗热汤,很烫,烫到刚放下连忙摸自己耳垂,转身才瞥见江氏衣裳单薄,背对着殿门坐着,长发垂地,背影凄怆。
“你为何要救本宫?”
顾影没回答江氏,而是端起沆瀣浆走到江氏身后。她不回答是因为她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在学校里若是哪位同学突发疾病倒地不起,大家都是会伸出援手的啊,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说!是谁派你来的。”铜镜中那人见她不语,突然狠戾起来。
“是李总管派我来凛冬阁伺候的。”顾影透过铜镜见江氏眼神阴狠,不免添了丝畏惧,往后退了一步,一五一十回答道:“昨晚也是小萌喊我来的,我原本都已经睡下了。”
“如此简单?”江氏连连冷笑,她不信天不信命更不信这宫中的人心:“说吧,你救我究竟图的什么?”
“难道救人一定要有所图吗?”顾影有些不悦,语气变得刚硬起来。她心想:你我都呆在这冷宫中,又没钱又没势的,我能图你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江氏见惯了低眉顺眼亦或是踩高捧低的奴才,被这小太监一问,倒是问住了。她缓缓转过身,挑着眼角,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起顾影来。
这个小太监格外清秀,有着一眼能望到底的干净眼神。
“倒是难能可贵……”江氏若有所思,继而收回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笑意,自顾自道:“这冷宫,总算有些生趣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氏倒是再也没有找过顾影的麻烦,顶多是偶尔随口一问:“小萌,这沆瀣浆又是小顾子送来的?”
江氏仍旧是终日饮酒,每日清醒的时辰不多,大多都是醉醺醺晕沉沉的,不喜见人也不问世事。小萌和顾影虽是担忧,终究也不敢劝阻,到底是奴才的身份。
顾影其实挺讨厌酒鬼的。就像小时候,无论妈妈怎么吵怎么闹总还是拦不住老爸每晚一身酒气地回家,老爸总是会说:没办法!喝酒是工作,是为了应酬。她不明白,明明喝酒喝得身体一堆毛病,明明是糟粕的酒桌文化,为什么还备受推崇?没了推杯换盏,就能没了工作?分明是自我麻痹的借口。她觉得江氏亦是如此。久而久之,顾影就索性不劝了,放下助人情结。
直到有天,小萌又来找她。
“小顾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是帮你啊?还是帮你家娘娘?”顾影觉得好玩故意逗她,笑嘻嘻问道。
“我家娘娘她……”小萌憋红了脸,急了。
“好啦好啦,别急,慢慢说。”顾影知她容易当真,忙解释道:“虽然是主仆,但是你是你,她是她,每个人都该是独立的个体才对,你啊……整天你家娘娘你家娘娘的,人活着该多考虑考虑自己才是。”
小萌似懂非懂,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顾影继续说道:“能不能帮我家娘娘把这物件送出去?”
顾影接过包袱,包袱是那种很粗的布看着不起眼,打开里头是个孩童的绒帽,倒是上好的料子摸着细腻,绣的是个小老虎的图案,看得出针脚并没有特别规整,但想必是很花了些心思的。顾影心中疑惑:“这是?”
“这是娘娘亲手绣的,给小皇女的。”小萌眼神有些紧张,道:“明儿个是小皇女的诞辰,小皇女出生便离了亲娘,娘娘她心里头挂记却又出不去这冷宫的门,想着若是能让这小帽陪在小皇女身边,也是好的。”
顾影听后微微出神,黯然叹了口气,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也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爸爸妈妈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像江氏挂念小皇女般日日记挂着自己。
“小顾子?”小萌担心地唤道。
“好!这个忙我帮了。”顾影小心翼翼重新包好了小帽,眼底流露出一股坚毅决然,“你和你家娘娘就放心吧,我明日想办法把这东西送去。对了,小皇女在哪?”
“自打娘娘入了冷宫,皇上便不让娘娘和小皇女相见,我听说,皇上把小皇女交给皇后娘娘抚养了。想必,小皇女应同皇后在同一居所。”
“皇后?你是说千秋殿?”顾影心头一杵,声音也突然变大了些。
“是……应该就在千秋殿。”小萌见她神情激动,唯恐吓退了她,忙央求道:“小顾子,在这冷宫,除了你,就没人能帮我家主子了。”
顾影毅然道:“我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反悔,定会想法子圆了你们的心愿。”
长秋殿虽说今非昔比,但到底是皇后的居所,再是不被看重,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进出的,更何况是顾影这种发配冷宫的小太监。倘若贸然去了,估计还未见到小皇女就会被看守的侍卫逐出来,更甚是被当作意图不轨的歹人给杖毙了。顾影思忖了很久,有什么法子能光明正大去长秋殿呢?
正想得出神,传来两声微弱的叩门声,是谁会来访凛冬阁?顾影来了凛冬阁那么久,从未听见过敲门声,因为这冷宫外常有两名侍卫把守着,外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惟独顾影这个小太监时不时能偶尔进出。
顾影抱着一丝好奇,起身出门去看。将门开了一条小缝往外看,却不见一人,连值守的侍卫也未见身影。真是奇怪!难道是自己幻听了?顾影有些疑虑地合上门又听见两声低呼:小顾子~小顾子~
这声音好耳熟!顾影忙又打开门整个人探出去,马上露出欣喜之色,果然是她!
来人压抑着喜悦之情,拽住顾影的手就往外跑,直到跑到一处较隐蔽的地方才停下来,喘着气,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看着顾影,带着笑意轻轻道:“小顾子,我是偷偷跑来的,我就知道这个时辰侍卫交班,他们定会偷懒去。”
“不染,你是特地来看我的?”顾影又惊又喜,自己最近忙着江氏的事,全然将与程不染之约抛诸脑后,竟没想到她敢冒着宫禁来找自己。
“是啊。你答应我会来找我玩儿的,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你,担心你是出了什么事,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得亲自来看你一眼才放心,于是我趁着姑姑不在偷偷溜出来的。”程不染的语气里满是关切,让顾影感到发自心底的温暖,一时感动得眼底含泪。
“喏!”程不染从怀里掏出条粉色绣了百合的绢帕,缓缓摊开,里头是块精致的糕点,“快尝尝!我亲手做的桂花糕。”
顾影红着眼眶,程不染真是这个去泥马的坑爹世界里对自己最好的人了!
“小顾子,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是司膳房的女史了,姑姑说我很有天分呢。”
“小顾子,你知道吗?我学会了好多好多菜肴,连贵妃都夸我做的点心好吃呢。”
“小顾子,你知道吗?小花子现在啊~飞黄腾达了!成了贵妃眼前的红人儿了。”
小顾子,你知道吗?我想你了。
程不染眉飞色舞讲了许多外头的变化,一讲起来话匣子就收不住,唯独是这句她藏在了心底。
顾影听着,偶尔应和两句,脸上是温煦的笑意,虽然她对于皇宫中发生的这些变数,谁发达了谁又遭罪了,她全然不在意。但是程不染是她最好的朋友,程不染开心她也跟着开心,程不染吐槽她也跟着吐槽,程不染觉得有趣她也不想扫了她的兴。
“小顾子,你呢?你过得好不好?你会不会嫌我烦?我一看到你就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这一说就停不下来了,你会不会嫌我太聒噪了?”
“怎么会呢?我巴不得天天和你一起玩儿呢。”顾影突然想到小皇女一事,不禁眉头一皱,淡淡笑道:“我没事,我整日在冷宫倒也自在。”
程不染捕捉到了她这丝愁绪,本就敏感的少女马上会意到,又接着问:“小顾子,你可是遇到了难处?”
“没……真没有……”顾影掩饰道,沆瀣浆一事就给程不染添了不少麻烦,她不想再让程不染为难了。
“当真?”程不染步步紧逼,“小顾子,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
“怎么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顾影连忙反驳。
“那为何对我还遮遮掩掩的?”程不染皱着眉,语气低沉道:“朋友自然是要交付真心的,我事无巨细都想告与你知,而你,却总是对我吞吞吐吐,是不信我呢?还是压根就把我当个外人?”
顾影失语,心头一顿纠结。
“小顾子,你我在这宫中皆是无依无靠,为何不坦诚相对、彼此依靠呢?倘若我遇着难处了,你会袖手旁观吗?”
顾影终究是没抵住这连续的追问,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将整件事全盘托出。
“小顾子,你当真要接这烫手山芋?”程不染听完又惊又恐,“此事一旦东窗事发,你我可都担不起啊!”
程不染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她不理解顾影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会愿意帮一个弃妃干些要掉脑袋的事。这宫中人人自危,无不是明哲保身,就算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该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才合理啊。可顾影她,她图什么?明明整件事情于她,毫无关系。
“不染,若你想劝阻我,就不必了。掉脑袋谁都怕,我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只是……我非做不可。”顾影一向温和的脸突然冷峻起来,道:“只是,望你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