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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刘三顺(四) ...


  •   “诶?你这眼睛不对劲。”沈痴凑近,两人不足一拳的距离,那沉重的,僵硬的呼吸打在他脸上,“怎么眼睛前半段是睁着的,后半段就垮下去了呢,看着跟老太太似的。”
      沈痴灵光一闪,了悟般长长“哦”了一声,神神秘密的压低声音:“你这双眼皮,拉的吧?”
      他刚说完,便猝不及防的被推开,肩膀上扛着的巨大圈椅差点让他失去平衡。求美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低吼,眼中杀意隐露,如断了电一般,机械的诡异的扭动着脖子,几乎将头拧到和肩平行。
      就这样,她转过身去,佝偻着身子,歪歪斜斜的向外走去。
      沈痴大惑不解,冲她背影大喊:“别生气,我开玩笑的。”
      他暗自懊恼,举着椅子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不多时,便走到了任勇店前。
      任勇在看到求美的一瞬间,便吓得瘫在地上,看见她身后百无聊赖头顶椅子的沈痴,更是大骇。
      “沈、沈哥!”
      沈痴将那几十斤重的红木椅撂在地上,顺手将任勇拽到椅子上:“您这又怎么了?”
      任勇抓着沈痴如水中浮木,指着颤巍巍往前走着的求美:“她这是……”
      她走得极慢,每走一步,便发出破风箱一般长长的“嗬嗬”声。
      沈痴也一头雾水,抓了抓头发,猜测道:“可能是有痰吧。”
      任勇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沈哥,你怎么这么心大,她这是中邪了!”
      “中、中、中……”沈痴瞪大眼睛,一个“邪”字怎么也蹦不出来,他快步赶上求美,一把将人扛到肩上,跨进任勇的小店,喝道:“关门!”
      被阻断去路的求美发出一阵阵的非人的嘶吼,十个指头突然变得黑如焦骨,直直冲着沈痴的后背而去。
      沈痴被挠得嗷嗷直叫,又不能把人甩出去,只能边跑边跳,试图把中邪的求美晃晕。任勇急中生智,抽出一卷塑料绳:“沈哥,给她捆了!”
      求美的脸上泛起一阵黑青,目眦尽裂,两人好不容易把她从沈痴背上扒下来捆上,她却好像不知痛一般拼命的挣扎,毫无弹性的塑料绳细细的勒在她身上,有几处甚至流下了血。
      沈痴抓起一包创可贴,打补丁一般给她贴的满身都是,但没一个能牢牢粘在上面。沈痴翻开包装一看,大怒:“前年就过期了,你怎么还没下架!我吐口唾沫都比这黏。”
      眼看着那伤口被塑料绳勒的越来越大,沈痴只好又给她解开,被她追的满屋子乱转:“快给吴执打电话!”
      “我打了,打不通!”
      “继续打,使劲打!”
      “他不接电话,我把手机戳烂也没用啊!”
      沈痴围着货架不停地跑,也幸好求美中的这邪似乎腿脚不利落,两人就在不大的小商铺里兜圈子,转得沈痴头晕眼花,任勇倒是松了一口气,用几箱方便面搭出一个堡垒,手打着哆嗦,点起了一根烟。
      打火器啪的一声轻响,沈痴刚想骂任勇这瘪犊子太不仗义,却不料求美的反应比他还大,嗬嗬怪叫的扑了上去。任勇在恐惧中激发出前所未有的弹跳能力,蹦了三尺来高,从柜台中一跃而出,求美紧追其后。
      现在换成任勇被撵着兜圈子了,早就头晕了的沈痴一屁股坐在方便面上,捞了瓶碳酸饮料喝。
      他一边歇脚,一边观察,那求美明显被激怒了,但却不是针对任勇,好像是在针对他手中的烟。
      沈痴试探的点上一根,那求美立刻向他扑来,掐灭,她又往任勇那边追去。
      他拿着打火机往求美身边燎了燎,那求美惊惧的嘶吼怪叫,竟倒退了三步,避之不及。
      讨厌烟,害怕火,这什么情况?
      沈痴百思不得其解,按住求美的双手,让任勇围着她,点上一圈蜡烛。烛火跳跃,那求美果然被困住了,在原地焦躁不安的转着圈。
      “看好她,我去找吴执。”
      “不行不行。”任勇拽住沈痴,“她都中邪了,掐死我怎么办?”
      “这丫头才九十多斤,手腕子细得跟树杈子似的,掐不死人。”沈痴扒拉开他的手。
      “我也细得跟树杈子似的,除开性别,我俩是一个量级。”任勇死活不肯撒手,“要不你留下,我去找吴执。”
      沈痴心想你俩面对面撞见都互不理睬,你去敲门他多半不应,于是又将他另一只手扯下来:“你怕什么,她走的比你爬的还慢,你不还有两条腿呢,她追你你跑就是了。”
      任勇不情不愿的松了手,哭丧着脸:“我真不会有事吗?”
      “不会。”
      “你保证?”
      沈痴握着任勇的肩膀,一字一句:“我、保、证。”
      一阵无名的风吹来,沈痴的话语在风中消散,那风是如此轻柔,缱绻的绕过任勇,吹起他的衣角发丝。
      任勇莫名的安定下来。
      沈痴走了,他谨慎的守着狰狞嘶吼的求美,那烛火确实困住了她,让她从挣扎中慢慢放弃,愣愣的瘫坐在地上,大腿和胸脯袒露了大半,她却像失了魂魄一般,丝毫不知遮挡。
      任勇吞了一口口水。
      一开始,他是不敢直视她的。不是因为他没见过她衣衫不整的样子,但那是在望远镜后面。望远镜里的人和现实中的人,是不一样的。
      对任勇来说,望远镜就像一幅画卷,一出戏剧,他可以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但活生生的人,则是他的顾客,他的熟人,他的邻居,他的朋友。
      一个是假的,一个是真的。
      任勇可以对假的人肆意妄为,但离开那圆圆的画框,自己就是路边的杂草,振铃的贱民。
      他每天在这个破烂地方打转转,攒了一笔钱,也不敢去市中心吃顿大餐,睡了四年的硬床板,有钱也不敢换,因为他不能走进明亮的商店,不能自然的走去柜台,不能和礼貌漂亮的销售员说他的需求。
      社会是有等级的,这个等级是天然的,而自己,显然是众人之下,无名小卒。即使他染了一头刺目的黄毛,把他丢到人堆里,他仍是那个没有姓名的,模糊长相的,大海中的一滴水,高山上的一颗石。
      一颗石,怎么敢凝视他人呢?
      但若这个人和他一样下贱呢?比他还要下贱呢?
      任勇直勾勾地盯着求美,神色不是情动,而是阴沉,他突然骂道:“袒胸露乳,不知廉耻!”
      而中邪的求美只是低着头,沉默。
      他几乎是跳起来的,快步走向内室,拿出熟悉的望远镜,贴在脸上,看着那放大了无数倍,模糊不清的一团肉色,手伸向了身体下方。
      粗重的呼吸很快便如隆隆春雷响在耳边,任勇几近恶毒的骂着求美,踩着柜台,爬到最高处,向下俯视着她。
      在到达顶点的前一秒,望远镜捕捉到了一双死气沉沉的眼。
      这一眼,让他自柜台跌落,摔在求美脚边,大半的蜡烛被扑灭,任勇抬起头,求美直直的站着,无神的望着外面,却有另一个焦黑的身影俯下身子。
      那张脸,就在眼前。
      他僵硬的爬起来,提好裤子,走到柜台前,点着了打火机。
      他平静的将手指伸进火里,然后用力吮吸,口水混着血丝流下来,他的眼睛已毫无生气。
      “点不着烟,点不着烟。”
      求美发出嗬嗬的怪声,似乎在笑。但任勇只是自顾自的,一遍遍点着自己的“烟”。
      “点不着烟,还是点不着烟。”
      他含着手指,糊涂的说着,站起身,向内屋走去。
      啪。
      昏暗的厨房里,燃起一团跳跃的火,将整个墙壁映成红色,一道人影慢慢的拧着,燃气越放越多,火光越来越大。
      他埋进了火里。
      一阵风吹来,沈痴下意识回头。
      他径直上了4楼,哐哐哐的砸门,却无人应。
      “吴执这链子还真是只在关键时候掉。”沈痴搓搓脑壳,焦头烂额,“人又溜达哪儿去了?”
      他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于是趴在栏杆上,抬头看了看。
      吴执……会在自己家吗?
      吴执的确在他家。
      他看着被钉在地上的沈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唤了他多少遍,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跪在沈痴身边,颤抖着摸上那柄穿过他脖颈的剑。
      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这是……这是他的剑!
      这柄剑是他多年前所用,早就被束之高阁,现在应当在妙门山的老宅中!
      他捏起那尸体的脸,果然是模糊一片,假的!
      他咬牙,怒火、后怕、憎恶在他脸上同时浮现,他站起来,轻蔑的看着那被穿在地上的东西,将一张符咒按在它天灵盖上,那人影泛出层层皲裂的纹路,如一团飞灰,消散如烟。
      吴执的一滴泪在此时落下,他冲出门去,熟悉的客厅却消失不见,只有长长的走廊,两侧排列着一模一样的房门,好似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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