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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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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等到雪过天晴的时候,小皇子戚珀裹着厚实的披风坐在樊于期的房门口,手中拿着暖炉,却还是冷得直发抖。
这些天来,樊于期藏匿身份,隐忍潜伏,终于凭借自己的实力混得个一官半职。
就在小皇子身边当差,保护他的安全。
很好,灭国的皇子保护敌国的皇子,这怎么听,都会是一个注定有人死亡的残局。
可是小皇子有些不一样,像他那个早逝的弟弟,也像他。
因此面对他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软下心来。
“化雪的时候最冷,来这作甚?”
就比如现在,樊于期刚刚当完差回来,看见门口那小小的一团人影冻得直哆嗦时,还是忍不住责怪道。
“哥!”
戚珀丝毫不在意他的责怪,小小的一团蹦蹦跳跳着来到樊于期的面前,把手中的暖炉往他怀里一塞,再解下披风披在他身上,嘟嘟嚷嚷着:
“哥,你也知道冷啊,那还任由着上面的人克扣你们的炭火!现在连当差时的厚衣服都没有一件!正巧五皇兄差人给我送了点过冬的东西,可以凑合着用一段时间。”
“如此,便多谢小殿下了。”
樊于期没拒绝,他也瞧得出来,皇帝对这个小儿子是疼爱的,就算寄养在偏宫,但这位小皇子在宫中来去自由,也从来没有人克扣过他的衣食。
这一点倒是比他过得要好。
秋天的时候,北夏郡进贡来了一批美人,美人个个仙如精灵,让人挪不开眼。许是这些美人勾起了皇帝对逝去淑妃的思念之情,竟久违地登上了城楼,命人放了一场烟花。
“砰——”
烟花和星子在天上绽放到一起,烟花再美不过也是短暂的一瞬间,而星子虽微弱,却能永恒闪烁在夜空里。
樊于期心里想着,自古红颜多薄命,这位自以为了不得的帝王,赢尽天下,却是失去了陪自己看遍江山的人。
那场烟花盛放在盛洲的夜空之上时,樊于期正在教戚珀习武。
“哥……”他只是轻轻的唤了他一声,就不再言语了。
樊于期抬头望向天空,再望向他。
戚珀只是呆呆地望着夜空中闪烁着的光芒,不说话,也不流泪,手指节却攥得发白。
当最后一缕焰火消失在夜空之中,夜色重新恢复如水般平静之后,良久,樊于期低声问道:
“你恨他吗?”
“恨。”
戚珀声音依旧是低低的。
“那我教你怎么杀人,如何?”
杀了皇帝,杀了我们两个都恨的人。
戚珀听了再次沉默,片刻之后还是轻摇了摇头,道:“我母妃曾经说过,我可以恨他,但不能杀他,因为他是个明君。他爱母妃,只是他更爱江山罢了。只是我实在是厌恶极了这里,明明杀母仇人就在面前,我杀他不得!母妃说,身在多高位,就要肩负起多大责任,是啊!这就是我身为皇子的代价。”
话末,他紧紧握住了樊于期的手,郑重道:“哥,我学这些,只是我想逃离这里,我不是皇子了,就不必承担这些责任了,对不对?”
“……”
樊于期没有回答他。
“哥?”
戚珀晃着樊于期的手,将他的思绪重新拉回。
皇帝将他保护地很好,樊于期想。
他将他拉到院子里的松树下,用小刀在松树上刻下戚珀身高的记号:
“你好好习武,等你长到我这么高的时候,你就能出去了。”
慢慢长大吧,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一些,就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残酷了。
——
冰雪消融,万物伊始,当初那个笨拙的小豆丁现在已经能轻轻松松地接住樊于期正面的一剑了。
他的成长速度惊人地快,当初紧紧攥住樊于期的手也在渐渐松开。
五皇子戚珏非常疼爱这个弟弟,就偷偷将他带到自己的书房外边听学,等到先生来查功课,就高声朗读,好让外面的戚珀听见。
没办法,父皇不让他的小皇弟读书习字,虽没有搬上来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有意抑制住戚珀的成长。
毕竟,弑父这种事,皇家最常出。
有一日,先生将戚珏支开,一个人来到书房外的墙根下,看见那个将自己恨不得都缩在墙根里了还在朝着书房的方向探头探脑的人影之时,并没有严厉的斥责他走开,而是蹲到他身前,目光与他平视:
“小皇子可有想守护之人?”
“……”戚珀想了想,还是回答道:
“我想守护之人已经走了。”
戚珀说这话的时候,是有些害怕的,紧紧将自己瑟缩在墙角,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回答先生的问题。
先生知道小皇子说的是自己的母妃,淑妃。但他还是笑着宽慰他:
“这世间,对小皇子真心之人又何曾只有淑妃一人呢?”
还有很多很多人,以往的,未来的。
死去的,活着的。
先生从袖中掏出一块琥珀递给戚珀,但这琥珀却似乎是由一块琥珀一分为二而成的。
“琥珀,是永恒,也是守护。当小皇子你遇到你想守护之人时,就将琥珀交给他,你便能守护他直至永恒了。这世间,不过是以真心换真心罢了。”
“多谢先生。”
戚珀虽不能深谙其中道理,但还是接下了。
五皇子戚珏不似戚珀聪慧,但胜在刻苦,因此每每都要学习功课到很晚。
而戚珀总是等到先生走后,才敢溜进书房,支着脑袋翻看戚珏的藏书,有时候就自己磨墨练字,不出几个月,字的工整程度就已经和戚珏不相上下了。
这样虽能学到很多,但总归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他总是在戚珏那里待到很晚。
樊于期怕他一个人在宫里走夜路会害怕,或是碰到不识相的侍卫,倘若那侍卫将这件事情传到皇后一党的耳朵里,那等待小皇子的,又是一顿鞭刑。
所以,樊于期便打算在当完值以后独自一人提一盏灯笼,到五皇子的宫殿附近去接他。
夜幕已经很沉,宫里一如与樊于期相见那日般死寂,四处的宫墙紧紧压迫着戚珀的呼吸。
夏天的空气很是潮湿,这让戚珀一度觉得自己溺在了漆黑的湖底。
四周寂寥无人,孤独和恐惧像是潮水一般包裹着他。
朦朦胧胧间,蓦然发觉转角处有一缕微弱的灯光,这抹橙黄在一片深黑中显得倒是格外的珍贵。
戚珀像是看到救赎般朝着那光飞奔而去,走近了才看到那张令自己心安的脸。
“哥,你来接我了?”
樊于期心尖一颤,尽管说了很多次了,他只是个侍卫,配不上小皇子这么亲昵的称呼。可戚珀不听这些,依旧固执的叫他,哥。
“嗯。”
“接你回宫。”
灯光映照在樊于期那逐渐褪去稚嫩的脸上,显现出了一股别样的坚毅,但他望向戚珀的眼神却是温柔的,一点不像习武时的那般杀气凛凛,反而透着一股温暖。
是了,樊于期总是在当值时一脸温润乖巧,脸上挂着假笑,只有在这时,才能见着他那股子独属于少年人的气息。
一个真正的人的气息。
戚珀走过去,却不像以前那般再拉着樊于期的手,而是紧紧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任由他的身躯将自己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