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琥 ...
-
又不知过了几度春秋,樊于期已经从一个小侍卫升任至带班首领,戚珀也不再是那个只会一直攥着他衣角的小孩子了。
他的身高像竹节一般地拔高。
当樊于期微微俯身时,他们俩已经平齐。
当樊于期再次在那棵松树上刻下两人的身高时,两人就只差了一个指节。
“哥,过了这个春天,我应该就能有你一般高了!”
戚珀说这话时,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挺好。”
“哥,你还记得吗?我们两个的约定?”
“是什么?”
“!”
“哥!你说等我俩一般高的时候,我就能逃离这个地方了!你忘了吗?!”
樊于期笑了笑,他当然没忘。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毕竟,谁不想逃离这牢笼一样的地方。
一旁的戚珀正踩着松软的雪,冷得直跺脚,眼神中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他拉着樊于期笑道:
“五哥几个月前也出征西边了,西边的部落都是宵小,不足为惧,五哥那么强,肯定是不会输的!等五哥建功立业回来,我就更对这宫里有什么好牵挂的了,到时候我就走,一个人快意江湖去!”
“……”
听见了小皇子的喋喋不休,樊于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在戚珀身高那道线上划了一道又一道。
——
宫里的雪还没有化,西边就传来了捷报,初春时,王军就会于城门凯旋。
只是今年的雪,化得格外慢。
等到王军凯旋归来的那一天,已经是春天了。天上还飘下了细雪,樊于期随着戚珀立于城门,看着脚下的百姓直呼瑞雪兆丰年,他不由感叹,身前的少年似乎也与自己一般高了。
他想起自己深夜独自提着灯,去接那个小豆丁回宫的日子,那时候他要么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要么跟在他的身后,眼前的灯笼一晃一晃,前面的路似乎没有尽头。
现在,他想,他都与自己一般高了,有时候他站在自己的身前,恍惚间觉得自己终于能卸下担子,将他还与了一般。
“踏——踏——踏——”
远处想起了马蹄声和铁器碰撞的声音,还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王军的凯旋,昭示着西方已经一统,太子和五皇子所建立的功业将永垂于豊朝的史册。
樊于期望着戚珀,他终于意识到,身前的少年也将在这个欢庆的日子里离开,鲜衣怒马少年时,潇洒快意江湖中。
渐渐的,所有的军队都已经到了城门下,太子一身戎装意气风发,马蹄踩在结了一层薄冰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樊于期耳畔想起当年那夜激越的鼓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竹声,灰头土脸的他像老鼠一般偷入盛洲,对于豊朝百姓欢庆的爆竹声于自己而言似乎是一场驱逐,驱逐过年时的作祟的凶兽和同为异类的自己。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武帝确实为一代明君,在他的统治下山河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所以,国故力强,有余力出征四方。
过去的北夏国,如今已经是富足的北夏郡了,原先的北夏臣民没有一个人被卖做奴隶婢子,有的甚至还入了豊朝籍,做了父母官儿,和豊朝人平起平坐。
在那个人的统治下,山河似乎一片大好,除了内心已经千疮百孔的自己。
不过自己内心的疮疤,在某一个夜晚,也被人一点点修复,抹平。
他想,也许,自己应该像戚珀一样放下。
归隐江湖去。
“哥,你有看见五哥吗?”
戚珀急切地摇晃着樊于期的肩膀,将他从思绪中拉出。
樊于期这才意识到,军队已经快走到了尽头,但原本应该和太子一起入城的五皇子却自始至终都不见其身影。
于是他仔细搜寻着,他的目光越过戚珀俊秀的脸庞,越过他的肩膀,越过城楼和街边拥挤的人潮,直到看见远处,军队的末尾,有一辆巨大的,盛满冰块的马车。
马车上,是一口漆黑又沉重的棺木。
是五皇子戚钰的尸体。
直到五皇子的尸身被安放在仪堂里,戚珀都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他最喜爱的五哥,最疼他的五哥,就,就这样死了。一旁的德妃早已哭得泣不成声,戚珀腥红着眼一步步走近五皇子的棺椁,耳旁充斥的“灾星”“妖妃之子”等辱骂之词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只想再看一眼他的五哥。
樊于期看见戚珀轻轻打开戚珏紧攥在胸前的手,手中是一块已经碎裂成两半,浸满血渍的琥珀。
是那个先生给戚珀的琥珀。
琥珀,有平安之意,可以守护想守护之人。
“骗人。”
戚珀终究是忍不住了,泪砸在碎裂的琥珀之上。
片片晶莹、凉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