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在此百鬼绕行》桔吹

10、花月鉴（3）

　　打定主意，皇后以更衣为由离了席，来到偏殿，又遣个小内侍将容宋并容宴两人叫了过来。
　　“阿娘。”“伯母。”两人施了简单一礼。
　　“阿宴，我问你，你可是对那定南侯家小娘子有意？”皇后直截了当，问出了口。
　　容宴早知皇后敏锐，且他确知他若求娶必是要皇后伯母为他充当母亲来与定南侯府商议，于是没有隐瞒，“是，伯母。”
　　皇后本有九成把握猜中，如今听得他肯定，当即十分欣喜，“这事好办！老越国公和先帝的约定还在，这桩婚我必能替你说成！”
　　“多谢伯母，”容宴先施一礼，又诚挚道，“但有一事，我心悦之人暂且对我无意，伯母先不必预备，我只怕我并不能讨她欢心，使她愿意与我成婚。”
　　皇后沉吟一番，本觉二人是两情相悦，没想到这相互看中的竟是两家长辈，她也很理解容宴性情，知他是愿两心相许，于是只鼓励道：“阿宴是我瞧着长大，你记着，相貌足够便可，真心最动人，届时伯母等你来求赐婚。”
　　她目光转向容宋，“阿宋呢？席间可有中意的小娘子？”
　　容宋的性子就颇内敛，也未有心悦之人，只是他年岁正好成亲，便也没多要求，更倾向像父母一般先成婚后再培感情，于是道：“并无。皆由阿娘替我做主罢。”
　　“阿娘替你看好了一个。”皇后想起来那个替容宴端盘子过去的小内侍的话，他不光言及世子对定南侯之女有意，还提到太子与越郡公长女相谈和洽，便微笑道，“越郡公家长女，我看着也是极好，聘来做正妃，可好？”
　　“阿娘平日，不是觉得越国公一脉势力不可小觑，如何又？”容宋首先开始思考政治利害。
　　皇后将与圣人思量商议的结论告知于他二人，“越国公已去，但和容氏的情分是在的，越郡公对圣人更有救命之恩，定南侯府如今也不再掌兵，但威望还在；如此，越国公府一脉结了你们两人的姻亲，自然更是命运相系。我和圣人都放心。”
　　“原来是阿耶的意思。”容宋了悟道，“儿并无异议，越郡公长女甚好。”
　　三人一并归席，皇后又独召了越郡公夫人，席间众人纷纷猜测是否已有商议姻亲的打算。
　　吏部尚书夫人对诚意伯夫人私语着探问：“这越郡公府两位娘子皆已及笄，难道分嫁太子殿下和楚王世子两兄弟吗？”
　　诚意伯夫人摇头，“我看未必，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太子门第可比楚王世子高得多，楚王世子又幼年失母无人主婚，越郡公夫人如何选择二女分配？”
　　“是了，”尚书夫人赞同道，“那恐怕是皇后为太子和世子其中一人说亲。”
　　宰相夫人颇明事理，听了这半晌，不赞同地柔声道：“二位夫人此言差矣，圣人皇后偏疼楚王世子，世子虽无亲母，但皇后可代之；且圣人偏宠，日后又能袭爵，府内继母幼弟一定是能打发好的，要我说可比太子好些。”
　　不多时，皇后并越郡公夫人入席，便宣布了两家定亲，原来是太子与郡公长女。
　　阮玉树听了颇为长姊高兴，程眠这边也推着阮书灯，“方才我们三人皆被接了一短，唯独你无事，奈何这姻缘竟自你而始！”
　　阮书灯呆愣愣地，一时又是不敢置信，一时又是万分羞赧，却难掩喜悦地呢喃道，“这，我竟也没料到……”
　　“我的美人长姊，今日宴后，三媒六聘三书六礼可都要陆续来了，你还呆什么，晚点该备嫁咯！”阮玉树笑吟吟地说俏皮话打趣。
　　一时殿外暮色四合，月升皎皎，皇后也吩咐撤了席，只留餐末点心，请众人随意，外出赏月或在内欢饮，又叫各式表演演将起来。
　　程眠和阮书灯还在讨论衫裙样式，一会又说到嫁妆单子，羞得阮书灯举杯就饮，连饮了三杯桂花醅；阮玉树才放下酒杯子，便被阮书烟拉出去陪她赏月联诗。
　　容宴把玩着杯子，和太子容宋三皇子容宣等人有一搭没一搭喝酒，见她出门，忙说醉了醉了，要出去吹风醒酒。
　　三皇子要拦，太子却知道容宴心思，拉着三弟不让他拦，放他走了。
　　院内已聚了好些人，月色下摆着各式小几，承着各色吃食，才子佳人席地坐，小桥流水潺潺，湖边风月无限好。
　　“扶摇惊沙起，山弄望舒远。”阮书烟靠坐在小桥栏杆旁，声音柔和。
　　“你这丫头喝迷糊了吗，”阮玉树坐在她旁边，靠着这窄桥的另一侧栏杆，拊掌乐道，“我且问你，哪儿来的山？”
　　阮书烟有些羞赧地一笑，捶了捶头，“是了，确有些迷糊了。”
　　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朗润的声音，“水边石影，可不就是山？”
　　阮玉树觉着有些耳熟，阮书烟却先一步对来人开怀而笑，“冤家宜解不宜结！多谢你助我！”
　　阮玉树抬头看去，此人气息如清风朗月，竟是她以为不会再见的常州尹和，原来方才阮书烟和程眠说的尹家郎君就是他。
　　“小娘子不必客气，你的诗句甚是精妙。”尹和分别对她们一揖，面上一派和煦笑意，先回阮书烟的话，又对着阮玉树问候，“长岁道长，别来无恙？”
　　“定南侯府，阮玉树。”阮玉树回了一礼，终于报上本名，同时有些疑惑，科举来年才试，他应当身无官职，为何尹和能入这宴席？
　　尹和似乎知她所想，微微一笑道，“入京后侥幸遇齐王赏识，今日是随齐王入宫。”
　　齐王……就是那位先帝长子，圣人长兄了，据说行事低调，却好赏识有才之士，引荐给圣人。故有才之士上京，走齐王这条路，可在长安文坛大显声名，是个“行卷”的好路子。
　　“那来年春榜，我看定有郎君一席。”阮玉树官方祝贺。
　　远远地又一个人走近，正是解了玉冠，红绸束发，尽显风流的容宴。
　　容宴早在前头圣人那儿宴饮时便瞧见齐王伯父身边的尹和了，当下看见他在阮玉树身边，有些气闷，也硬是想装没瞧见他。
　　尹和倒是需得礼貌施礼，“参见楚王世子。”
　　“尹卿多礼了。”容宴皮笑肉不笑，转而看阮玉树，又是笑晏晏探问，“席上多了些新启的石榴并蒲桃酒，师姐去吗？”
　　师姐弟俩平日在道观，都是个“恨不移封向酒泉”的酒馋虫，只是修道不可有饮瘾。如今宴饮高兴，阮玉树也爱寻美酒，当下嘱咐阮书烟早些归席，又托尹和加以照顾，便随容宴走了。
　　容宴领着她到了一座典雅的小亭，此处可望月而无遮挡，有清风而不生寒，水流淙淙，乐声悠悠，树影横斜，花香微漫，极有意趣。
　　亭中石桌上摆了两坛子美酒，两只玉碗。容宴启封倒酒，酒香四溢，才倾一盏便醺人。
　　“这可真是玉碗盛来琥珀光啊。”阮玉树和容宴一碰杯，饮一口碗中香浓的石榴酒，微微眯起眼回味。
　　容宴举碗饮尽，含笑叹，“酝成十日酒，味敌五云浆。”
　　“改日……”阮玉树再一口饮尽，站起来倒酒，“我们去城中尝尝那五云浆！”
　　“那再好不过。”他假作赏景，余光却一直瞧着她。
　　有些醉态，两腮熏红，添了些娇缓的，但依旧目光清明的她。
　　阮玉树尝着这两坛子酒都清甜香美，不知不觉，饮了许多，便被容宴拦下。
　　他解了外袍，罩在她身上，“晚间水边有些许寒凉，师姐披上莫受了风。”
　　阮玉树的目光不是那么清澈了，略有些迷蒙媚色，倒像是有无数小勾子朝他伸出来，她笼着对她而言有些宽大的朱红外袍，醉眼里看少年，想着阿娘以前对她说，她的名字是取的“皎如玉树”之意，如今看时，她却很想用这句诗来形容他。
　　当真是皎如玉树临风前。
　　她只觉得柔软的胸腔内有了些怦然可感的跳动。
　　一时静默，相望时容宴先别开眼，耳畔染上绯红，清清嗓，道，“回去殿内吧，该散席了。”
　　黄昏时末，宴席散过，街灯仍明明晃晃，端午节过，长安仍一派祥和，有节日余韵。
　　阮玉树第二日准时起床练功，一套剑法舞毕，和阿耶还切磋了一番，已能有来有回。她回房间打坐调息，又修习一番道法。
　　这日看到了“邪祟器具”一章。
　　盖是修邪术者可以炼就一种邪器，虽是人造，可却能似天生精怪一样生出灵智来蛊惑世人。多半是取了妖怪之精气造出来，对着人的魂魄作祟。
　　应知人区别于飞禽百兽、虫蚁草木便因思想和灵魂，也多为这些精怪垂涎。
　　且说自阮书灯宴会定亲后，越郡公府中忙碌许多，光挑选各色嫁妆就耗去许多功夫，其实阮书灯及笄满了嫁龄已有四年，这嫁妆是早早预备好了的，但结亲对象乃是天家太子，便更需要再添置许多。家中只阮书影是郡公嫡长子，为着长姊的婚事，和太子一些伴读等多多走动了些。
　　家中忙乱了七日，这相对清闲的阮书烟却忽然病了。
　　这是场急病，也是场怪病。听她的婢女叙说，四娘子自宴会归来后，总有些神思倦怠，前日更是离奇，就好似痴儿一般，不说话，也不能听别人讲，一应饮食都不热衷，不笑不闹，失了魂一样。
　　阮玉树听了自家婢女红蓼的转述，越听越心惊，这可不就是失了魂的症状吗！
　　红蓼接着说，“听闻越郡公府请了许多医者，都不能诊出病因，起初只说是好似受了惊所以心魂浮动；开了些药但都未起色；后来太子殿下还将太医署的医正请了过去，但也只是开了药吊着。四娘子昨日已经卧床不醒了。”
　　阮玉树急忙唤青芜备车去越郡公府看望小妹，母亲和云栖也想一同去，但阮玉树思量片刻说道，“阿娘，你需信我，我听着这像是邪物所致的失魂之症。待我去亲眼查看四娘后，再来告知阿娘。”
　　定南侯夫人知晓女儿有些术法神通，依言坐了回去，只有些焦心地嘱咐女儿说“小心”。
　　阮玉树这边坐在车内，又遣护卫骑马去通知容宴，自己先行入了越郡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