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 ...
-
沈听明一晚没睡，光是疗伤就天将破晓，等血止住再换一次绷带就已经天色大亮了。匆忙告别了封兰，沈听明直奔八珍斋，顺带让人接墨云浅一起来吃早饭。
三楼雅间里，红木桌上摆着两碗粥和一碟炒酸菜，沈听明正坐在靠窗的贵妃椅上，不知谁给盖上了方薄毯，正在补觉。
墨云浅看了看睡不安稳的沈听明，关上了大敞的窗子，自觉吃起了酸菜配粥。
他在朱家不受待见都没吃过这样的东西，不过幼时吃惯了，也不觉得难以下咽，只是吃得有些难受，心里发闷，总想掉出几点泪来。
喝完一碗粥，沈听明也醒了，他有些惊讶的样子，想是以为是自己给他盖的薄毯，墨云浅想解释，却听沈听明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另一碗也吃了。”
墨云浅确实没吃饱，从善如流几下吃完，连酸菜都扒拉得干干净净。
“吃饱了吗？”沈听明柔情似水，在墨云浅额上印下一吻。
墨云浅点点头，表示自己吃饱了。
沈听明点点头，表示可以上菜了。
仆侍从隔间端着道道佳肴进了雅间，不多时就摆满了一桌，比白粥酸菜不知夸张了多少倍，菜品的精致程度好似冒着金光，香气扑鼻。
“吃不下了吧，那就看着我吃。”沈听明坐到一旁的空位上，接过侍从递来的新碗筷，优雅地食用起了饭菜，好不惬意快活，“原是怕菜冷了才撤下去用食盒装着保温，没想到你来得早又这般自觉。”
合着那白粥酸菜是没必要保温的物什，可恨这沈听明，居然还让他把两碗都吃了才叫上菜。
“你喜欢吃冷粥？”墨云浅压下心中愤懑，他昨夜也睡得不好，琼玉楼的女艺男艺全围着他说楼主这好那好，尽心传授该如何侍奉楼主，他就问他们是不是都侍奉过楼主，百来号人，半数说了是。
男男女女莺莺燕燕。
墨云浅不由想到沈听明夜战群雄的场面，头疼了到了天明。
沈听明吃东西一向挑食，此时正刁钻地挑着鱼里最鲜美的部位，闻言停了筷子，转夹了一筷子千金菜放进嘴里细细品味了起来。
见沈听明没有开口的意思，墨云浅就拿了一旁矮桌上的字帖来看，沉浸在那一撇一捺的风韵中，看得起劲。
“会写字吗？”沈听明放了筷子，接过杯盏漱了漱口，再擦了擦嘴。
墨云浅原生家庭家境贫寒，好在生母是个知书达礼的，教过些字画句读，再加上后来进朱府上了几年学堂，不说博闻天下，也是个小有所成的水平，因而点点头，答了是。
“嗯，挺好。”沈听明好像莫名其妙又被取悦了，开始回答墨云浅的问题，“不是我爱喝冷粥，是一位故人爱喝，他嘴巴贪凉，惯是吃不得烫的。”
窗不知何时被仆侍们打开了，坐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
沈听明就那么看着如烟如缕的云霭，眼中印着天边的碧蓝，徒增了几分忧思神伤之感，自成一幅美景。
他长得确实不错，有一派江南公子温文尔雅的气质，特别是那双摄人心魄的眼，仿佛常盈着泪水，总是闪亮亮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心疼爱护，若真要把他画成一幅画，天下画师怕难有手艺能把画作得比人好看。
这么个菩萨般的皮囊，包着得却是尽是糜烂腐败之物，鬼怪蛇蝎之心，行事乖张，为人险恶。
墨云浅比对了下沈听明糟糕的名声和他经世的手段，觉得自己的清誉有损。
外头的人都是这么传的，沈家公子听明手段狠辣雷厉风行，打死过好几个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仆役，就连田地里的租户老来得的唯一幼子都要抢走，每每天灾人祸，也不见他善捐施粥这些，是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
事实是如何，墨云浅也不知。
毕竟沈听明恶名昭著之时，他还是个黄口小儿，连人都不认识几个。
但经他多番打探，还是了解了些不为众人所知的事情。
例如沈听明曾连中二元，直到最后的殿试拿了第二，但不知为何皇帝没任官职，只说是不愿做官便一头扎进了商海，做起了生意。
如此说来，那字帖八成是沈听明的珍藏，毕竟其他商人或多或少爱装文化人，而沈听明是真有文化，闲来练练字实在正常。
“喜欢那字帖？”沈听明扫了一眼封皮，看不出情绪。
“笔力遒劲，笔画之间净是张扬快意之感，组合在一起又恰到好处地互相制衡约束，实在高妙。”墨云浅由衷夸赞着。
“我写的，当然好。”沈听明洋洋得意，随手又拿了两本放在墨云浅手上，“看你有眼光，这三本就赏你了，可以勤加练习～”
看着孔雀开屏般的沈听明，墨云浅忽然有些后悔如此夸赞了。
“换了辆马车，今日是要去什么地方吗？”墨云浅收好字帖，看向花枝乱颤的沈听明。
八珍楼下停的是辆玄鸟车，是专用于通行的车，因为车四角可悬挂玄鸟牌，可作通行令，而玄鸟牌是圣上亲赐，挂满四角基本可以无视宵禁一干规矩，往来燕都乃至全天择国皆是畅通无阻。
这次沈听明倒没甩脸色摆架子或故作不理会，规规矩矩答道：“燕郊来了信，说是要趁立夏收些作物再种新的，特请我去瞧瞧——顺便交租。”
若是不加最后四个字，那就是个备受爱戴的慈善地主形象了。
墨云浅嘴角一抽，怪不得沈听明名声差，自己抹黑的成分绝对占了不少。
“收租让下人去做不就好了。”墨云浅不信沈听明会单为了收租跑去城郊趟泥巴地。
“……”沈听明沉默一瞬，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正襟危坐，满是警告的意味，“墨辞，做人不要太聪明。”
连这般隐晦的问都不行，墨云浅适时闭了嘴，暗暗盘算着要如何探查一番其中奥秘。
接下来一路无言，墨云浅亦步亦趋，帮着打下手，还被招呼着去割了两把麦子，再一回头，原先看着他务农看得津津有味的沈听明就不见了。
·
深山－
沈听明往火里又扔了把纸钱，嘲弄道：“你死的太早了，不然这片地就都是你的了。”
墓碑上的字迹已经有些磨损了，刻字的人手艺不太好，但好在字不错，能看出那碑上端端正正刻得是“沈季氏”。
“季游啊……十年了。”沈听明倚靠着石碑，疲惫地闭上眼，“我昨日见着了一个姓墨的娃娃，喜欢的紧，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深山不见人，只有萧萧风吹落叶回答他。
沈听明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背被石碑硌得生疼，站在远处的东篱观闻他没了动静，踌躇许久后上前查看，素白的衣衫沾着星星点点的猩红，竟是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在往外渗血。
也就自家主子这么不爱惜自己，伤口开裂还能睡着。
东篱叫了几次沈听明都没醒，把人翻过来一看，手侧还有个被打开的香囊，里头装着几个黑丸丸，东篱认得，那是味药，也可以说是慢性毒药，叫做“浮生一梦”，用作治疗相思病。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