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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天有不测风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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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为由大街上唰唰的车辆声回荡在白昼人声鼎沸的商圈周围。CBD大楼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办公室亮着灯,而它背后的别墅区,也只剩下一处是灯火通明的。
静悄悄的格子间里,墙上的指针指在了11点的位置。
唯有最里面的剪辑房内,传来一阵阵不大不小的谈话声。
“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拼命三郎来的。”
“操心命。”
“你真省钱,拿一个人的钱,干三个人的工种。”
“现在不都这样。”
谢旭盯着屏幕,对一边正在做后期的展越说:“看你这样事事亲历其为,要是当了老板,手下还不都清闲死了。”
展越一只手汉堡,一只手鼠标,在结尾那一帧上犹豫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剪接点:“这段我剪了哈,跟主题不搭,外行看不明白。”
谢旭开玩笑道:“哇总监,您亲自精剪啊。”
在后期剪辑这块,分粗剪和精剪,顾名思义就是精细程度不同,一般都会有专人来做,总监只需要在旁边喝茶盯着,不时提醒两句,差不多就行了。
“你不要回家陪老婆?”展越问谢旭。
谢旭说:“我老婆在国外呢,搞科研,天天泡实验室,我想陪都没机会,嫌我烦。”
“啧啧。”展越心疼道:“难怪你喜欢加班。”
精剪本来有同事负责,谢旭在家无聊,就包揽到身上,碰巧展越也在,正好就一起做。
展越看之前的精剪,总是觉得别扭,节奏对不上音乐,让他这种对节奏很敏感的人浑身难受,最后干脆就自己上。
“这个空镜头太长了,不用了吧。”展越说:“我们只要展示这个电器的性能和特点给观众就行了,直截了当。”
谢旭肯定地点点头:“你看着剪,不用问我了。”
这段时间以来,谢旭都看在眼里,展越的专业程度都体现在他做出的一份份内容里,他考虑问题很周到,让谢旭省了很多麻烦。
“你之后要是不在,我都不习惯了。”谢旭说。
展越一听,第一反应以为谢旭要劝退他,没办法,汪士强给自己的阴影太深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做事,也全是赵家人的安排,赵志远估计还巴巴指望自己去给他当女婿呢。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一直以来都于心有愧。
所以有的时候也有意多给自己揽些活,怎么也不能白拿钱,自己良心上过得去。
“对了,你想过单干吗?”谢旭又问。
“想过啊。”展越轻描淡写道:“想过靠脸吃饭,但是至今没有公司愿意捧我,我这是被迫打工,不然我就是金猫奖影帝。”
谢旭被展越一本正经的搞笑逗乐,他笑了一会,又很认真地说:“我自己是不可能在这干一辈子,所以以后你要是也出来的话,我们还可以合作。”
展越却没有太多心思去考虑以后的事情,他现在就是要步步为营,把手里的牌全部抓住,能打完,再谈下一局。
视频做完之后,导出还用了将近一小时,他将视频导为不同的格式,方便其他同事在不同的软件上都能顺利打开,然后拷给谢旭,顺便给自己请假:“礼拜天我出去一趟,公司就不来了,但你们有活随时找我。”
“你踏踏实实出去吧。”谢旭说:“我们毕竟是赵氏旗下,项目周期比别的公司长,你这个算是提前完成了,因此不用担心。”
展越搭乘谢旭的顺风车回家,一下车就看见高洋蹲在门外大爷那里,喂那只跟他表情很像的大白猫。
哇,高老师自己喂自己诶。那么看来他真的不是猫妖变的。
展越打消了长久以来心中的疑虑。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然后猛然扑上,在高洋耳边大吼一声:
“啊!”
高洋正安安静静喂猫呢,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尖叫,他手一抖,猫粮撒了一地,吓得大白猫一溜烟就跑了。
“又吃错药什么药了?”高洋捂着嗡嗡叫的耳朵,恨声质问眼前这位疑似精神病发作儿童。
展越诡秘一笑,略过高洋跑到草丛深处,蹲在地上扒拉了几下,弯腰撅屁股的样子很滑稽。没过多久,他就从草丛里举起了那只大白猫。
“看!高老师!我抓住了你的本体!”展越把胖白猫高高举起,造型很像狮子王的经典场景。
高洋哭笑不得,觉得此人内心只有五岁,不能再多。
展越把大白猫抱回门卫处放下,大白猫不屑地看了展越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吃猫粮。
“高老师,少吃点,吃太胖会被人类抓走的!”展越非常严肃地看着大白猫叨叨,手却拍了拍高洋的头。
高洋闪身躲开,恨不得离智障儿童八丈远。不过只觉得这猫挺可爱的,表情很傲慢,体态又很圆润,属于反差萌,于是忍不住想摸摸它。
刚一伸手,猫咪就喵一声后退,抬着头虎视眈眈,显然拒绝被摸。
“看吧,”展越摊手:“外行,不要在人家吃饭的时候打搅。”他伸手去摸,猫咪就没有任何抗拒,自顾自吃着自己的饭。
“奇怪。”高洋很惊讶:“为什么不怕你?因为你喂的次数多?”
“我吸猫体质诶!我抓猫少年诶!”展越作势就去抓高洋:“连你都能抓到,什么猫我抓不到。”
高洋撇开展越往楼道走。
“洋洋!”展越很快就追了上来,拉着他的手问:“你机票买了没?”
“不准叫我小名。”
“洋洋洋洋洋洋。”
“…买过了,就周末。”高洋无奈,他边掏钥匙开门:“咱俩一座儿,张采薇跟她爸一座儿。”
展越一进家就躺在沙发上,晃着小脚:“要见阿姨了,我觉得有些紧张。”
“不用紧张,理由我都想好了。”高洋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就你是我朋友,想来北方玩几天。”不知何时起,高洋的社交场合必须得有展越,此次回家自然也不例外。
一旁的卧室里,高洋正收拾着东西,只简单带了些贴身换洗衣服,毕竟有课在身,而且离年底艺考的时候越来越近了,正要忙的时候。
也不知是不是那晚去了展振朗那里,被爷孙的情感打动,这回听见余师英生病的事居然生出了些许担忧,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亲缘很浅的人,如今看来似乎定论太早了。
“展越。”高洋从卧室出来,对着沙发的展越道:“过来一下。”
当高洋把一幅散发着墨香的山水画轴徐徐展开在展越眼前时,展越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妙手丹青。
洁白的宣纸上,一轮新月高高悬于江上,倒映于水中,天色尚有几分光亮,零星几只飞鸟与旁侧飞过,江水四周隐约透着朦胧的雾气,使得岸边草色随之变得深邃而丰茂,虽是傍晚光景,却有另一番勃勃生机。
天色与江水缓缓相连,弯月照夜白,意境卓然,超凡脱俗。
末尾,有行楷于左侧书:“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赠展振朗先生。”
字迹端秀,入锋回笔抑扬顿挫,细看气势暗藏。
落款是高洋自己闲来无事刻小篆体印章。
“这幅画叫千江月,送老爷子,行吗?”高洋看着展越说道:“月盈则亏,所以我画的是新月。”他补充。
展越的手都不敢碰画卷,只能嗯嗯嗯地连连点头,一时间几乎失语,这张画从构思,到题字,到整个寓意,一看肯定是花了很多心思的。高老师一定是放弃了一大堆高价订单,特地研制的这幅画。
“你想的太周到了。”他看着末尾的题字,感慨地说道:“刚看到这幅画,我想的是‘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这句,但是明显没有你这句来的彻底。而且关于月亮的诗词吧,很多都比较忧郁,像苏轼啊,白居易啊,李煜什么的,给老人看了不合适,所以还真的就你这句给人感觉最好。”
高洋那晚从展振朗家回来的时候,就开始构思这幅图,他太久没碰国画了,手生了不少,于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花了很多时间练手,画了无数次,扔了无数张,总是都不满意。
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仿佛有一种使命感,告诉自己,一定要尽快把这张画好。
“我也很喜欢这句。”高洋缓缓道:“很有禅意。三千世界,包容万象,却又云淡风轻。这很适合老爷子,他开明豁达,而且不失本真,我很欣赏这样的人。”
说完,他将画递给了展越。
展越小心翼翼地接过,一时间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说谢谢太见外,亲一口又太随意。
“拿去吧。”高洋看他站在原地支支吾吾的样子,觉得很可爱,于是在他头上打了一下,自顾自出房门去洗澡了。
周日的早上,机场的大厅,展越和高洋与张家父女在候机区汇合了。
高洋老家所在的地方在Q市下面的县,到Q市还要坐大巴一个多小时,所以买了早上的飞机,确保晚上能到。
“吃个早饭吧。”张汉闻提议:“我请,飞机上的餐点不好吃。”
高洋没说话,他在吃方面一直比较随意。展越带着张采薇正在旁边的礼品店看毛绒玩具,张采薇看中了一个小熊猫,展越就准备给她买。
二人刚结完账往饭店里走,展越的口袋里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显示的是尤今的号码,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么早,还是电话而不是简讯,这无论如何都令人惊惶。展越再三犹豫,可最终还是用力地按下了接听键。
“你来医院一趟,老爷子情况不是很好。”
手机掉在了地上,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在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滑出了老远。
张采薇抱着小熊猫,被展越的样子吓了一跳,她一瘸一拐跑去把手机捡起来,晃晃悠悠跑回来,把手机递给展越。
“当心手。”高洋对张采薇说,他也清晰地听见了那清脆而响亮的碎裂声,当即心里就一沉,知道这绝不是一般的的事情。
他从张采薇手里拿过手机,看见手机屏幕上摔开一道深深的裂痕,割裂了屏保上大大的太阳笑脸。
“展越,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展越脸色是前所未有的煞白,他磕磕巴巴,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对不起,我项目出了点故障,不能跟你们回去了,抱歉。”他连招呼都没打,背上包就要往外跑。
高洋见他神情不对,赶紧追了上去,问道:“你没事吧?”
“没。”展越飞快地往出租车等候区跑,边跑边说:“项目的事,有点急,你先去,我改签过来。”
“展越。”高洋拉住他,强制他停下了脚步:“你没说实话。”他追问:“到底怎么了?要不要我陪你……”
“项目的事。”
高洋不撒手,也不信。
“真的。”展越稳定了一下情绪,“我先过去一下,办完就来找你。”
“你一个人行吗?”高洋担忧地问,他想起黄家湾路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展越失控的样子和现在反常的样子如出一辙,至今回想起来依旧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展越感受到了高洋的关切,他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而说道:“没问题,我保证,我这次指定不会出乱子,你放心。”
不等高洋回答,展越松开高洋的手,又往前跑了几步,在感觉到高洋依旧跟在身后时,他又努力挤出一个笑脸,然后回头对高洋喊了一声:“不准跟着我!阿姨在家等你!”
说完,他飞快跳上了一辆出租车,然后直接摇上车窗,将高洋担忧的神情和焦急的步伐群逗隔绝在黑色的车窗之外。
“麻烦,市立医院。”展越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再也无法进行任何伪装,眼泪失控一般流下,他将脸埋进手中,艰难的啜泣起来。
司机递给展越一盒纸巾,展越擦了擦脸,再次拿出手机,拨通了尤今的号码。
“展越?”尤今很快就接了:“吓死我了,怎么忽然挂电话了?”
展越压抑着呼吸,平复这心跳,问:“我正在路上,我爷现在怎么样?”
“现在昏迷,但没有生命危险。今早我刚到他那儿,看见他趴在桌子上没动,我怎么也喊不醒,才知道不对劲。那个,兄弟,你要有心理准备。”
“明白。谢谢。”展越挂上了电话。
候机厅里,嘹亮的广播声催促着登机的旅客,高洋回到张汉闻父女等待的位置时,他们已经开始排队了。
“展越哥哥怎么跑了?”张采薇抱着小熊猫,不解地问。
“是啊,不要紧吧?看他脸色不好。”张汉闻也关切道。
高洋紧紧攥着手里的机票,耳边回响着展越掷地有声的那句“不准跟着我!阿姨在家等你!”,脑海里是挥之不去的展越那张瞬间煞白的脸。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极速的心跳和冰冷的手心,似乎已经给了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