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首》榼藤子

2、Chapter 02

　　东风中学是湖城市里的一所私立高中，离家不过两公里，公交车三站路。

　　看着从文婷离开后，从一走进校门口左边的一家文具店，她挑了一些笔记本和铅笔，出来时发现雨势小了点儿，于是撑起伞准备走路回去。

　　刚走没多远，就见一个人影朝自己飞奔而来，很快闯入伞里。

　　从一微抬眼，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漆黑清亮的眸子里。

　　两人四目相对。

　　面前的少年在伞下微弓着身子，注视着她，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灿烂。

　　接着自来熟般开口：“同学，借我二十块钱。”

　　陈述句，语气自然。

　　没有丝毫跟陌生人说话的拘谨，仿佛认识了很久一般。

　　“……”

　　恶作剧吗？

　　从一不打算理会，移开伞越过他便要走。却又被少年伸手挡住。

　　“没钱。”从一不耐烦道。

　　少年不介意，看着她还是笑。

　　“我知道你有钱，我刚看你从文具店出来的。”

　　他说完，紧接着又问：“你也是东风中学的学生？”

　　从一默然。

　　跟踪吗？还是明目张胆的抢劫？

　　从一有过几次被陌生人扮可怜诓骗的经历，加之今天心情不怎么好，并不想搭理。

　　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少年有些郁闷道：“我看着像坏人吗？”

　　不待她回答，又马上自报家门。

　　“我，傅岁首，东风中学高二的。”

　　从一抬高伞，自下而上缓慢而又仔细地打量他。

　　少年穿着白球鞋，牛仔裤，上面一件黑色冲锋衣，袖子下露出的手腕上带着一只黑色手表，兜里隐窥手机的形状。

　　除了浑身淋湿稍显狼狈外，他全身名牌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缺钱的落魄少年，而且他有手机，没理由向一个陌生人开口借钱。

　　面对从一探究的眼神，傅岁首没有一点不自在，只是突然别过脸朝旁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从一动了恻隐之心，握着伞柄举高移过去，遮挡住他头顶上的风雨。随即指向直线距离不到五米的一家便利店，示意去那里。

　　傅岁首在伞下微弯着腰跟着她亦步亦趋走过去。

　　屋檐下，从一收了伞，问：“你借钱做什么？”

　　傅岁首站直身子，伸手扯开外套拉链抖了抖衣服上的雨水。

　　他的额前碎发湿润，有水珠顺着发梢滑下来落入眼眶，浓密的睫毛被打湿，伸手揉了下，眼睛瞬间湿漉漉一片。

　　“准备回家，身无分文，想借个车费。”傅岁首笑笑，看着她言辞恳切，“二十就好，我家也不是太远。”

　　“好。”从一打开手里拎着的装文具的袋子，摸出刚才付完账顺手丢进去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面额二十的递过去。

　　傅岁首接过，盯着她钱包里露出来的一叠红色人民币，商量道：“你既然有多的就借两百吧，我中午还没吃饭，现在很饿。”

　　吃什么饭需要两百？得寸进尺。

　　从一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有手机吗？存个我的号码，我的手机没电了。”傅岁首又指了指从一怀里抱着的笔记本，“或者你写个你的号码给我也行。”

　　从一想了想说：“我可以帮你打个电话，让你的家人或朋友来接你。”

　　“除了我自己的，但凡我能记得住一个别的号码，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傅岁首回答她，语气颇为无奈。

　　随后，他自顾自地伸手在从一怀中的袋子里抽出一个笔记本，又拿出一支笔。

　　“你电话多少？”

　　见从一没答，他快速地写下自己的手机号又连着本子一起塞给她。

　　从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说：“你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

　　傅岁首忙点头。

　　“中午没吃饭？”从一又问。

　　他继续点头。

　　从一收好本子，接着拿出50块钱塞进他手里。

　　“多的钱可以拿去买个碗。”说完便撑起伞，头也不回地离开。

　　傅岁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女孩儿走到不远处的停车棚下，朝一个人面前放了些什么东西。

　　注视着她走远，傅岁首才重新看向车棚。

　　那里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面前摆着个黑色的破碗，里面是刚才那女孩儿丢进去的零钱。

　　耳边回放着她刚刚说的话：

　　“你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

　　“多的钱可以拿去买个碗。”

　　想起女孩儿那一双清冷的眼和不耐烦的脸，傅岁首气笑了，自己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给嫌弃了。

　　——

　　从一快到家的时候，小雨又变成了瓢泼，天空黑云密布，霎时间电闪雷鸣。

　　“这怪天气，是神仙下凡来渡劫了么？”

　　她嘟哝了一句，撑着伞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了单元楼，却还是衣服鞋子几乎湿透。

　　楼道里有些黑，声控灯怎么也亮不起来，老式居民楼里没有电梯，从一摸黑上了三楼。

　　她开门进屋后顺手按了灯，几秒后，依旧暗沉沉的，又试了几次，灯还是没亮，这才发现原来是停电了。

　　她拉开窗帘，让光透进来，作用不大，下雨天的缘故，屋里屋外灰蒙蒙一片。

　　没有热水洗澡，从一换下了湿衣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感到有些倦意就躺在沙发上午休。

　　醒来不到两点，电还没来，雨还在下。

　　从一无事可做，去卧室找了两套数学卷子出了门。

　　出了小区，又过了一条街，她轻车熟路地穿进了一条破败的小巷里。

　　巷子两边是琳琅满目的小商铺，此刻行人寥寥无几。

　　狭窄的路上不少积水，从一跨过几个泥泞的水坑，走到最里面的一个陈设老旧的小商店门前停下。

　　二楼的墙上挂着一个广告灯箱，“天缘网吧”四个大字在上面闪闪发光。

　　她收了伞，用塑料袋装起来放进包里，随后沿着墙边的铁质楼梯上了楼。

　　收银台前，傅岁首刚手忙脚乱地给一个客人办好会员卡，这几个小时，他忙的连口水都没喝。

　　下雨天，又赶上周末，来上网的人格外多，周围都是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

　　傅岁首有些无语，自己怎么就成了网管。

　　他走到角落里的一张单人沙发前，刚坐下来准备休息一下，就听见门口的玻璃门“叮咚”一声响，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声逼近，傅岁首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就往柜台前走。他抬头看到来人愣了几秒，然后咧嘴笑开了。

　　面前的女孩儿身形高挑，穿着一件米色的长款风衣，披散着的长发搭在胸前，也挡住了侧脸。

　　一双漆黑清澈的眸子，平静的毫无波澜。素净的一张脸上，因为红润的唇色显得有几分明艳。

　　这不是中午遇到的那个女孩吗？

　　傅岁首目光直直地打量着她。

　　对方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找她借了钱要回家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巧啊小美女！”傅岁首打了一声招呼，口吻轻佻，透着痞气，跟之前开口借钱的时候判若两人。

　　从一看着他没说话。

　　“上网吗？”他又接着问了一句。

　　从一皱眉，明显的不耐烦，四下看了看，问：“网管在哪儿？”

　　“我就是啊！”傅岁首嘴角翘起，冲着她笑，“身份证登记一下？”

　　从一站着没动。

　　傅岁首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打趣道：“小美女，你成年了吗？”

　　见她不搭腔，又接着问：“你进来的时候没看见门口贴着的告示，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未成年人不得入内’吗？”

　　他刚说完，肩膀就被狠狠地拍了一下。

　　“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

　　来人看着二十岁左右，一头黄毛，两条花臂，身材魁梧，混混的样子，偏又穿着短袖衬衫打着领带，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从一知道他叫宗啸，网吧老板的儿子。

　　宗啸走过来，怼完傅岁首又转头看向从一，“不好意思，刚才一直在里面修机子，他没欺负你吧？”

　　从一摇头。

　　宗啸挤进收银台，问：“家里又停电了？”

　　从一点头。

　　傅岁首抱臂站在一边看热闹，他觉得这姑娘太寡言了，从进门到现在就只听她讲了一句话。

　　“还是单人包厢？”宗啸又问。

　　“嗯。”

　　从一打开钱包，抽了30块钱出来放在收银台上。

　　宗啸收好钱开了卡递给她，从一刚伸手就被傅岁首抢先把卡拿了过去。

　　她蹙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傅岁首转头冲着宗啸说：“借我一百块。”

　　宗啸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从兜里摸出钱递给他。

　　傅岁首转手把一百块递给了从一：“还你钱。”

　　从一没接。

　　“我没有零钱找你，”她说完伸手，“先把卡给我。”

　　傅岁首勾唇，眼底带上笑意，心想总算是多讲两句话了。

　　他把一百块连着卡一起递给从一，说：“不用找，就当感谢你，请你上网好了。”

　　从一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接过，她把一百块递给宗啸，“帮我换一下。”

　　宗啸没搞明白他们这一系列操作，还是愣愣地给她换了零钱。

　　傅岁首在一边哑然失笑。

　　从一抽出三十块放在收银台上，而后重新拿起卡，转身走进了里间。

　　“她叫什么名字？”傅岁首看着从一的背影，转头问宗啸。

　　“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刚才还聊上了？”

　　“她来过几次，”宗啸回想了一下，说，“她从去年底开始，经常会来这儿开个包厢，有一回我去送水，好奇多问了一句，她说每次家里停电都会过来。”

　　“打游戏？”傅岁首问。

　　“不是，”宗啸揶揄他，“你以为她跟你一样啊？，人好学生，每次都是带着书本来学习的。”

　　宗啸想起第一次见到有人在网吧里学习的时候还诧异了一下，后来次数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傅岁首挑眉，“啧”一声，“是吗？这倒没想到。”

　　“你刚才在做什么？”宗啸拿胳膊肘去撞了一下傅岁首，“拿着我的钱去泡妹子？”

　　“不是。”

　　傅岁首走到沙发边坐下来，笑说：“我找她借了钱的。”

　　“你居然找妹子借钱？!”宗啸颇为惊讶，接着猜测，“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别学了一句诗就TM瞎用！”

　　傅岁首伸直双腿瘫坐在沙发上，态度散漫，“秦淮他们几个不是在学校约了一场群架吗，谁知道没一个人来，就我去了，还丢了钱包。”

　　“下雨打个什么鬼群架哦？还敢跑到学校里去，老子佩服你！”宗啸冲他竖了个大拇指，而后想起来什么又问，“你不认识那妹子就找她借钱？”

　　傅岁首漫不经心地回答：“不认识，但看着像个好人。”

　　宗啸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摇摇头去了收银台前。

　　傅岁首对着空气打了个喷嚏，接着说：“我本来准备找她借钱打车回家的，谁知道半路才发现我居然没带钥匙，唉……我明天去换一个密码锁好了。”

　　宗啸回头谑他，“明天上学换什么锁？”

　　傅岁首：“……”

　　从一做完了两套试卷后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才发现已经是晚上近六点钟了。
　　她收拾了下出了包厢，到收银台前退卡的时候，瞥见角落里沉睡的少年。
　　少年蜷在沙发上，仰着头，嘴巴微张，睡觉的姿势有些像小孩子，她多看了几眼才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