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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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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灰蒙蒙一片,小雨淅淅沥沥。
秋风吹来,树叶簌簌地响,豆大的雨滴斜飘下来砸在玻璃窗上,划过一道道晶莹剔透的痕迹。
房内,从一坐在皮质沙发一角,目无焦距地盯着茶几上的一堆茶具来回看。
对面的男人正用茶刮慢慢地把茶叶拨到盖碗中,轻晃动使其均匀,随后高提水壶注入热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又优雅。
忽地感觉右胳膊内侧轻微地疼痛,从一低下头看着正握着她胳膊的几根带着细茧的手指,抬眼就见坐在一旁的从文婷女士不停地对她使眼色,嘴里还无声地念叨着。
从一看了眼她的口型,机械地转过身看向对面沙发上正拿着罐茶叶在研究的男人,木着脸开口:“谢谢程叔叔。”
男人约摸四十岁,戴着副金边眼镜,头发梳的整齐锃亮,穿着考究的西装衬衣,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
他听见声音停下手里的动作看过来,笑着说:“哎,乖孩子,以后在学校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来办公室找我,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的,或者电话联系我,号码你妈妈那儿都有。”
从一没回话,旁边女人又掐了她一下。
男人不甚在意地松了松领带看着她继续温和道:“当年我跟你妈妈做同学的时候可没少麻烦她,你可别觉得不好意思啊。”
从一听见她妈妈在一旁附和,扯了下嘴角应声说好。
两人又边喝茶边闲聊起来,说着大人们最擅长的恭维奉承的话,从一撇过头,盯着窗外的雨幕发呆。
直到敲门声响起,从一回过神来,那两人才意兴阑珊地止了话头。
从一坐的位置离门口最近,她起身走过去握住把手拉开门,面前的矮个儿男人看到她一下子愣住,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不顾他探究的眼神,从一后退两步,错开身子让他进去。
矮个儿男人把手里的折叠伞放在外面窗台上,用袖子擦了下怀里抱着的文件夹上的水珠,扯扯身上的衬衫衣领,才挺直腰板站在门口喊了一声“程校长!”
“小张?今天是周末你怎么来学校了?”程东风绕过沙发走过来,看着他表情不佳。
“是这样,我是来找您讨论一下国庆节学校师生的放假安排,”小张察觉到他心情不悦,瞄了一眼后面跟着过来的女人,斟酌道:“其实没多大事儿,您有客人的话我就明天来找您也是一样的。”
程东风抬起手腕捏着表看了眼时间,他皱着眉,脸色有些差。
“老程,”从文婷走过来,准备告别,“你先忙正事吧,我跟女儿就先回去了。”
程东风有些犹豫:“不然你先带着孩子到学校转转,带她熟悉下环境,等会儿我们一起吃个午饭怎么样?”
从一背贴着门框,撇过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叫“小张”的男人眼神在从文婷和程东风之间飘来飘去,时不时看向从一,不知道心里在琢磨着什么。
从文婷走到门口婉拒道:“你就先忙正事儿吧,我这下午也有事情怕来不及,吃饭就改天吧。”说着拉过从一手腕朝门外走。
“那行吧,咱们电话联系。”程东风见她执意要走便不再勉强。
从文婷回身道了一句“留步。”说完右手挽上从一的胳膊顺势又掐了她一把。
“程叔再见!”从一面无表情地对着门里的男人微鞠了下躬。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从一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边走边深呼吸,鼻尖充斥着雨水混合着泥土的味道,还有远处飘来的桂花香,清新好闻。远离了压抑的密闭空间,她这才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从文婷看她这样子停下撑伞的动作,握着伞柄往她背上招呼:“刚才干嘛呢?一直冷着脸多没礼貌!”
从一没躲,只抬起胳膊去挡。
她看着从文婷,面前的女人穿着一条红棕色雪纺连衣裙,同色系的大波浪卷发垂在胸前,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眼尾在笑着的时候才会有些微的皱纹,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已经是迈入四十岁的年纪。
也难怪那校长看着从文婷的眼神就像豹子看见了猎物,尤其是得知她离婚后,那殷勤的样子就差把“我在追求你”这几个字刻在脑门上。
从文婷在市里一所重点初中教地理,很受中学生们的欢迎。她很会打扮经营自己,知道如何利用外表来获取他人好感,即使遭遇再多伤害也从不会亏待自己。
从一很像她,无论是外表还是骨子里的冷漠。
“想什么呢?”从文婷撑开伞拉着她走下台阶,“你不知道这周我给你办转学手续有多不容易,多亏你程叔看在我是他老同学的面子上帮了大忙。”
从一嗤笑:“谁知道他把你当老同学还是老情人?”
听见这话,从文婷又拧了她胳膊一把。
从一忍不住皱眉,她伸手挽起两边袖子,两条手臂上好几个被从文婷掐出来的青紫痕迹。
从文婷瞥了她一眼把伞移过去一些,才说:“就你这毒舌,难怪陈善那小子看不惯你要跟你打架。”
从一默了一瞬,低声开口:“我跟你说过了我没打架,是他自己摔的。”
“哦,自己在教室里摔一跤能把头摔破,胳膊摔骨折。”从文婷根本不信。
事情过去了半个多月,从一再一次提起这件事:“我没有推他,他自己绊倒,头磕在桌侧的铁皮上了,摔下去的时候又带动桌子一起,他伸手去挡,桌子就把他的胳膊压骨折了。”
“真就这么巧?”从文婷显然还是不太相信,“那你们老师为什么说是你的原因?还一口咬定是你害他受伤的。那孩子我也是从小看到大的,一直都是懂礼貌知分寸的,怎么也不像会无理取闹的人。”
伞外雨幕突然变大,路边的桂树在冷风中哗啦作响,凌厉的雨点儿飘进伞里,打在胳膊上,又顺着滑下去落进泥土里。
从一打了个寒颤,伸手拂了下衣服上的水珠,淡笑一声,语气带着嘲弄:“那我以前跟你朝夕相处了十二年,我就像会无理取闹的人吗?”
从文婷听见这话手一抖,伞柄差点儿握不住。她停下脚步,侧身看着眼前跟自己五六分像的女孩儿,嗫嚅半天,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走出校门时已到饭点,从一跟着从文婷在附近找了家餐馆,两人全程不发一言,解决了午饭后又回到校门口取车。
“我要去学校备课,先送你回家?”从文婷一边问一边打开车门。
“不用,”从一没打算上车,她从后座拿起包,淡淡开口:“我自己回去,顺便买点文具。”
从文婷点点头并不强求,只是临上车时又停住。
“你……”
她看着从一,欲言又止,斟酌半天,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便很快发动车子上了马路混入车流中。
从一站在路边盯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低叹一声,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里。
二十天前,高二开学的第一天,同桌男生突然盯着从一问了一个问题。
“听说你的爸爸是杀人犯?”
“……”
教室里的喧哗声戛然而止,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从一手中握着的中性笔在本子上划出长长一条线,她沉默一瞬,抬眼。
周围同学们指指点点,或好奇或打量的眼神盯在她身上,久久不退。
从一刻意忽略,穿过嫌恶、鄙夷的目光,然后看见了冷眼旁观的陈善。
从文婷还没跟薛远离婚的时候,他们全家都住在一个旧药厂的老式家属院里。
邻居陈姨的儿子常被同院的小孩儿嘲笑没有爸爸,从一有回放学回家碰见被欺负的陈善就顺手帮了一把,从此,陈善就成了她的跟屁虫,走哪儿跟哪儿。
她跟陈善从小学开始,到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陈善不再跟她一起上学,遇见她也总少不了冷嘲热讽一番。
那天在教室里,她看着陈善,声音微颤说:“他没有杀人,你明明知道的。”
陈善勾唇,笑意不达眼底。
“这话你应该跟警察说。”
“杀人未遂也叫杀人犯,况且,你父亲也确实坐牢了不是吗?”
“你就是杀人犯的女儿……”
听着声声刺耳。
从一慢慢朝他走近,陈善跟着步步后退。
她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眼前的人就连带着椅子摔了下去,快到几乎没人看清。
接下来的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班上同学保持沉默,班主任说要通知家长过来,让她承认错误并给陈善道歉,她不肯,班主任便以影响恶劣的理由让她回家思过。
这些从文婷都不知道。
事情发生时,从文婷抽不出时间去学校,只在电话里听信了班主任的阐述,自作主张地给她办理了转学。
五年前,从文婷为了跟薛远离婚,选择净身出户,不要房子不要车子更不要孩子。
从一跟着薛远生活,看着他再婚,看着继母住进家里,看着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
她就像一个局外人,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自己却怎么也融不进去。
直到去年七月,薛远因故意伤人致残入狱,情节严重,被判有期徒刑两年零六个月。
面对家里并不待见自己的继母,从一选择回到从文婷的身边。
从此,薛从一去掉“薛”姓,只留“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