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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省道690作为西南沿海地区的重要交通枢纽,南北宛然而行。就在这条省道的边上,有许多小渔村,其中有一条小渔村的叫木公村,村口有一颗大榕树,据说是同治年间种的,树龄130多年了。

      这颗大榕树树干粗壮,扎到地上的根须,如一根根绳子,绷得紧紧的。听村里老人说,这颗大榕树很神灵,他们祖辈每次出海前都来这里祈福平安。

      大榕树下有个土地庙,里面供奉着土地公和土地婆,逢年过节,村里人都前来烧香祭拜,祈求庇佑。

      木公村住着几十户姓木的渔民,说是渔民,曾经确实是,他们的先辈们祖祖辈辈以打渔为生。

      但随着越东省捕捞渔民政策性转产转业工作的实施,他们木公村作为渔民转产转业的试点。他们由此失去了曾经的主业,而副业成为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

      在没有什么大经济的环境下,当地没有大的企业工厂,部分村民选择到经济发达的宝三角地区打厂工或者去国营农场打长工,而留下来的是在附近打点力气活的短工,那时工价很低,他们能赚到的血汗钱,仅能维持家用。

      虽然也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是这个地方,连老天爷都不怜悯,十年九旱,种植成本水涨船高,一年下来也没有多大的收益。

      在木公村,有一个叫木难的年轻人,是这条小渔村里最穷困的,没有上多少年的学就辍学在家,与母亲张有福相依为命。

      木易好在碰上捕捞渔民政策性转产转业,拿到了一些财政补贴,并托人介绍了一门亲事,随后成家了,从此过上了男主外女主内的穷苦生活。

      木难为人忠厚老实,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木难力气有点大,村里只要谁家盖新房子或者什么需要用力气的活,都会找他帮忙。

      他娶的老婆叫何巧,名如其人,她很灵巧,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何巧很体贴丈夫,丈夫每次出去做工回来,她总是端来一盆清水给丈夫擦干净沾满灰尘的脸。

      木难比何巧大几岁,叫她巧儿。村里人都夸他家娶了一个好媳妇。

      自从成家后,木难更加积极肯干了,他心里知道,只有积极肯干,生活才有可能改善。

      一眨眼,半年过去了,他们通过勤俭节约攒到一些钱,虽然不多,但对于他们穷苦夫妻来说,也很不容易。

      农历五月初九早上,那天木难没有出去做工。吃完早饭后,木难对何巧说:“巧儿,今天农历初九,覃和逢市,我们也去叹市”。

      “逢市”“叹市”是他们那里的方言,俗称赶集,是农村特有的一种民间风俗,是在农村乡镇相约成俗于某个固定周期的时日,自发在乡镇中心聚集在一起买卖商品。

      赶集是商品经济不发达的时代或地区遗留下来的,具有农村特色的贸易组织形式,虽然至今仍然保留着,但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城市化的进程,正缓慢地退出农村的历史舞台。

      这附近有好几个乡镇,相互约定不同的但有固定周期的时日作为赶集日。他们覃和镇的赶集日是农历逢三、六、九的日子。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次赶集,何巧很开心。他们那里平时去覃和赶集,可以坐客车,这客车以前叫“国营车”,相当于城市里的公交车,也可以坐三轮车,这三轮车赶集时才多些,专门载客的。

      客车的班次不多,而且车费相对会贵些,那里的人大部分选择坐三轮车。

      不过家里有交通工具的,就自己骑车或者开车去,这样会更方便些。木难家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那辆二手嘉陵摩托车。

      木难骑着摩托车,何巧坐在后座上,一路上有说有笑。没想到这次赶集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们家离镇上大约9公里,因为那天赶集,路上车辆和行人都很多,摩托车骑得不快,20来分钟才到镇上。

      镇上“白捻”(当地人对小偷的叫法)较多,时常发生钱财、车子被偷的事情。

      虽然木难的这辆摩托车很破旧,可这是他家里能拿出手的唯一交通工具,他也怕被小偷偷了,就直接骑到临时看管处。

      看管员是位中年男人,他先是把一个小牌子挂在摩托车的把手上,再递给木难一个同一数字的小牌子,并叮嘱木难:“小伙子,今天赶集,车辆多,记住你停车的位置,免得等下取车时找不着。”

      木难谢过那位中年男人,便和何巧赶集去了。

      当时的赶集,是很热闹的,老街边摆起了很多临时的档口,吃的,用的,基本生活中需要的都有的卖。

      吆喝声,叫卖声,吵闹声,加之汽车喇叭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地在集市的上空回荡。

      他们夫妻在人流中穿梭着。而街上人气最旺的地方是卖膏药和卖码报,而卖码报的地方都会有人“割奖”。

      这个“奖”,就是洋南私彩,四个数字的,据说是1996年从洋南流入当地的。而当地人购买这种私彩,俗称“打奖”。

      所谓“割奖”,就是有些人从近期开过的奖榜(每一期期地一行行排在一起)中,通过加法、减法、乘法、除法、对数、合数等方法从几期或者十几期中找出其中的所谓规律。

      他们说得神乎其神,而“打奖”者迷惑其中,并通过花钱购买他所谓的内部消息或者码报,回去加以“研究”。

      现在,“打奖”已成为当地社会的一大公害,且花样越来越多,开奖频率越来越高。

      这次赶集,木难为何巧买了一套夏装和一双中跟凉鞋,这两样东西,他们逛了很多档口,有固定的,有临时的。

      每次说要购买的时候,何巧就摸着小腹,小声地对木难说:“老公,我们的宝宝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出生后,到时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木难每次都会说,他还年轻,可以再赚钱的。

      在木难的再三要求下,何巧才肯接受,最终买了下来。

      2004年11月15日晚上,木难像往常一样,跑去村头的小卖部去看电视。可是就在当天晚上,何巧的十月怀胎就要临盆了。

      他母亲张有福直接往村头的小卖部跑去,因为她知道,村里晚上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小卖部,只有那里才能看上电视,还是无线电视,还经常有人在那里打麻将、打骨牌或斗地主,像似娱乐的赌博,而围观的人也不少。

      木难一回到家,去自己房间看了何巧一眼,看到她满头大汗,心疼极了,照他母亲的吩咐,骑着那辆嘉陵摩托车去隔壁村叫了一辆三轮车。

      他们简单地收拾一下东西,就坐上三轮车,到镇卫生院去了。

      覃和镇卫生院就在镇墟东南角,很简陋,假如不是门口挂的牌子和十字架,乡民们都不知道原来这里是卫生院。

      平时来这里看病的人不多,主要是预防接种、孕检、分娩等,晚上显得很安静。

      凌晨三点多时,在助产士的帮助及何巧的极力挣扎下,一声“哇哇”打破了这寂静的夜晚,是个小男孩。此时此刻,最高兴的还数木难,他当爸爸了。

      三个月很快过去了,小男孩也有了他的名字,叫木易。木易每天睡在婴儿床上,这架婴儿床,是实木的,很结实硬朗,可能是岁月遥远,显得很破旧,但木纹还是挺清晰的,像是富裕人家用过的东西。

      木易躺在那里,很自然,给家里人逗得,可爱极了,那种无意识的微笑,给家里增添了不少乐趣。

      那天早上,木难向往常一样,哼着刘星那首《流浪歌》,跟着附近村几个年轻人一起出去做工了。他们的工作不是固定的,都是短期的,碰上有什么活就去干什么活。

      他们近期的工作就是搬木材,有时碰上大的木材,得好几个人才能搬得动。碰巧那天去搬的是老树,树干都挺粗的。

      就快要搬完的时候,不料有一根木材从手扶拖拉机上滑下,木难看到后,潜意识里想躲开,可是来不及了,被旁边的绳子绊倒,木材刚好直接压在他的上腹上,木难被压得动弹不了。

      工友们看到后,赶紧过来挪走木材,把木难扶了起来,工友们看到情况不妙,赶紧把东风翻斗车上已经装上车的木材卸下,用车把木难运回家去。

      刚到他家时,工友们赶紧把木难抬下车。这时,木难已奄奄一息了,说话的声音很小了。

      有福婶(村里人都这样称呼她)看到脸色苍白的儿子,心里是哪般滋味,可是家里穷,哪有钱去医院,只能眼睁睁地看到儿子痛苦的样子,那无力的呻吟声,她的心都碎了。

      木难微微地张开嘴说:“妈,巧儿呢,怎么没见她?”

      有福婶说:“她去村东头种菜去了,已经有人去找她了,应该很快就回到了。”

      “妈,我很难受!”

      “妈知道啊!”

      “妈,我舍不得您和巧儿啊!”

      “儿啊,你不能有事啊,你有事了,我怎么办啊?巧儿孤儿寡母的,怎么去过这日子啊?”

      “妈,我快不行了,不能给你披麻戴孝、养老送终了,儿子不孝啊。”

      “儿啊,别说了,妈命苦啊。”

      何巧只知道凶多吉少,但是没想到自己丈夫已经到了这种境况,她轻轻地想去把丈夫抱起来,可是怎么抱都抱不动。

      旁边那两个年轻人看到后,蹲下身去帮何巧把木难上身扶起。何巧连忙向他们道谢,并小心翼翼把丈夫搂在怀里,总怕自己不小心弄疼他。

      正在与死神挣扎的木难缓缓地抬起右手,贴近何巧的脸庞,轻轻地抚摸着,

      “巧儿,总算还能见到你。”

      “说什么傻话,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我不能继续陪你了,这个家要辛苦你照顾了。”

      “老公,你不能走啊!你就这样走了,我该怎么办啊?儿子才三个月大,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母子啊。”

      “巧儿,我也不想离开你啊,我还想带你去赶集,再给你买一身漂亮的衣服。”

      “老公,那你赶快好起来啊!”

      “巧儿,你答应我给母亲养老送终,把儿子养大成人,好吗?”

      何巧点了点头。刚说完,木难就这样永远闭上了双眼,奔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何巧抱着丈夫,抱得更紧了,哭的死去活来,可是,她就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村里人看到如此情景,都无不同情他们家的遭遇。真是造化抓弄人,好不容易娶了老婆成了家,就这样年纪轻轻地走了。这个家以后更没什么盼头了。

      两天后,木难出殡了,被乡亲们安葬在村子后面的一个小山丘上。木难入殓时身上穿的,是何巧一件一件从木难那破旧的衣服里面挑出来的。

      但她觉得老公这样太寒酸了,心里过意不去,托人到镇上买了一套新的衣服和一双鞋子。

      按照当地乡下的习俗,五七三十五天后,何巧找人给丈夫做了一个简朴的法事。因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有福婶病倒了。

      这时,何巧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她既要照顾才四个多月的儿子,又要照料病倒的婆婆,可是男人不在了,没什么经济来源,日子过得很拮据。

      就这样过了半年多,何巧和有福婶也许心里已经接受了木难不在的事实。有福婶的病在何巧的精心照料下,也慢慢好了起来。

      就在木易快要满岁的前几天,隔壁村的那个媒婆王婶上门给何巧说媒。刚开始,何巧硬着把王婶拒之门外,打死都不提改嫁的事,她没有忘记在木难临终前答应过丈夫要为婆婆养老送终,把儿子养大成人。

      可是这个王婶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只要她一出手,很少不成功的。也许对方家境还好吧,王婶对何巧说:“相信王婶,王婶不会害你,你以后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不过他有一个条件,不能带着孩子过门。”

      经过王婶几天的游说,何巧不改嫁的意志慢慢地松懈了。何巧好像在权衡什么,最后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有福婶的耳边,她知道后并不反对,她心里想,何巧太年轻了,怎么能和我在这个家过苦日子呢?

      她偷偷得跑到儿子灵位前,因为木难是早逝,他的灵位没有跟先祖们的放在一起,而是放在一个小屋子里。

      有福婶对着木难的灵位说:“儿啊,你不要怪巧儿,你也不忍心让她跟着老母亲吃苦吧。她还年轻,就让她去吧,我会把易儿抚养成人的。”可不巧,这些话被何巧听到了。

      何巧觉得很对不起丈夫。她也走进那个小屋子,来到丈夫的灵位前,她们婆媳泪眼相对,不由得抱在了一起。

      “妈,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媳妇啊,妈不怪你啊”。

      “妈,我对不起木难,对不起您老人家啊”。

      “媳妇啊,妈知道你命苦啊,你放心去吧”。

      “妈,可我舍不得易儿啊”。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易儿的,你有时间可以回来看看他啊”。

      连何巧自己都没想到,她此次的离开,几年都没有回来过。

      木易满岁那天,何巧一大早就起床,张罗这张罗那。早饭做好了,也算是木易的满岁宴了。

      在餐桌的旁边,放着一个筛网,里面放着几样东西:一本书、一支笔、一把剪刀、一个鸡腿。何巧忙完这些后,就去房间把儿子抱出来。

      满岁宴开始了,木易看着筛网里的几样东西,觉得很好奇,一开始,他就去抓了那本书,一下子,气氛凝住了,也许是风俗惹的祸吧。

      那里的风俗,满岁宴时,小孩在几种道具中抓到一种,那就代表长大以后会做什么。而木易抓到的是书,那就意味着木易以后是一个读书人。

      但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时,木易早已抓起那个鸡腿。提起这个鸡腿,那也不容易啊。那是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鸡,是专门用来生蛋,平时给木易补些营养的。

      何巧为了儿子的满岁宴,只好忍心把它给宰了。那个鸡腿在木易的手里摇晃着,后来掉了,掉回筛网去。

      木易随后去抓了那只笔,就是没有碰那把剪刀,也许那只笔轻吧,他拿着很稳。不一会,木易把笔放下来,又去抓那本书。来来回回,她们婆媳都看在眼里。

      这个满岁宴,算是木难走后家里的第一件喜事。

      早饭过去,媒婆王婶就来了,大家都知道接着会发生什么。何巧抓起了当年嫁到木家时带来的那几件衣服,简单地折叠了一下,便放进一个尼龙袋子里,而她身上穿的就是他们那次她和木难赶集时买的那套衣服和鞋子。

      木易还小,不知道大人们在做什么,他在奶奶的怀里像往常一样,有点哭闹。何巧收拾好东西后,又去放着丈夫灵位的那个小屋子,这次去了很久,等她出来时,眼睛都是红肿的。

      快到中午了,何巧准备跟王婶走了。在走之前,她从有福婶手里把木易接了过来,看着怀里还没断奶的儿子,她很是舍不得的。

      而她选择了改嫁,也许有她的苦衷。她没有说出来。她只是一直看着儿子,嘴里咕噜着什么,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王婶在门口踱来踱去,不知道催何巧多少次了。何巧只好又把儿子交给了有福婶,可这次木易粘着何巧不放,并大声哭闹了起来,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他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陆陆续续地赶来了。

      乡亲们你一句我一句议论了起来,没有几个同情何巧的遭遇,大多数的邻里说她不愿意在这里吃苦,想去跟有钱人过快乐日子,不要这个家,不要这个“拖油瓶”了。原先他们心目中的“好媳妇”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婆婆的帮助下,何巧脱身了,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提起那个尼龙袋,一步三回头地,一直在叮嘱婆婆,“要好好照顾易儿”。正所谓:

      十指连心骨肉情,心怀苦痛有谁鸣。
      而今此路何时尽,一步如同半世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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