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河共影》一树惊秋

2、苏醒

　　第二章

　　天才微微亮，扶云殿已经里里外外的站满了人，明河站在外面，没有往前凑。

　　虽然人很多，但是整个殿内很安静，自陆离昏迷以来便是如此，许是怕惊扰了他修养。

　　里面应该是在诊断，明河带着霜影也静静地等着，她向来最会藏在角落，没人注意到她，不过片刻，里面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明河耳力好，隔着老远就听清了。

　　“你家将军没什么大碍，只是卧床过久，身体定不如以前康健，循序渐进的锻炼一番即可，切记不可急于求成。”

　　“是，大师。”是景西的应答声。

　　不多久，两人绕过屏风，景西跟在一个老者身后出来。

　　须发尽白，却脚步生风。明河站在人群后面暗自打量着，这位应该就是让自己来冲喜的南儒大师了。

　　明河思索着，南儒大师长居于青云山上，若非大事从不下山，连皇帝圣旨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却为了陆离两次下山，没点问题她是不信的，看来这青云山藏着秘密。

　　明河抬头，出神的看着两人的背影，却不料大师在拐弯处突然回头，两人眼神撞上，他却和蔼的冲她笑笑。

　　等她反应过来时，大师却已经拐弯不见。

　　明河刚刚收回视线，一位太医面容舒展的从里屋出来，看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这些日子，陆离一直未醒，什么方法都没用，太医署也急的不能行，幸而将军已经好转，要不然这太医署怕是要大换血。

　　不过片刻，外厅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景西送完大师回来，看见明河还在外面站着，皱了皱眉，底下人太没有眼力见了。要是传出去，将军府苛待新妇的坏名声怕是要人尽皆知了。

　　“夫人怎么没有进去？”

　　明河抬手虚扶了一下行礼的景西，才盈盈笑道，“管家不比多礼，是我看太医都在这里候着，我皮毛不懂，不敢上前打扰将军。”

　　许是今天的太阳很好，明河一向苍白的脸颊此时多了些红润，连眼神都明亮了些。

　　屋内。

　　陆离靠着床架半躺着，手里篡着的，正是明河前几日送过来的碎玉。

　　久躺在床，许久未见阳光，外人眼里与世无双的大将军，此时脸色苍白到好像随时要重新昏过去。

　　明河定神看了看，心底不禁发笑，他们两人脸色苍白的倒像是一家人。

　　“将军，夫人过来了。”

　　陆离随着景西声音看向他身后的女孩，愣了一下。

　　莫名的熟悉感，陆离想起梦里的女孩。

　　陆离昏迷那么多天，并不是一点意识都没有。有时他会听见景西景南的说话声，有时又会陷入梦境。

　　是一对青梅竹马。

　　男孩叫方离，父母双死，寄住在女孩家里。
　　女孩叫阿圆，父母宠爱，掌上明珠。

　　时光美好而又缓慢的流淌着，他站在方离的视角，从始至终，从生到死。

　　方离小小年纪就不苟言笑，早上读书，下午练武。

　　阿圆总是在他练字时来捣乱，打翻他的砚台，或者弄脏他的宣纸。

　　陆离看着皱眉，他练字时最是讨厌别人来打扰，他想方离应像他一样的，烦躁的赶走这个捣乱的女孩，或者狠狠训斥她一顿，给她一个教训，让她再也不敢来。

　　方离和他不一样，书呆子竟也会笑？

　　“小捣蛋鬼。过来。”

　　方离没有骂阿圆，反而教她写字。

　　陆离对此嗤之以鼻，只是还未看清两人写的什么字，场景又换了一个。

　　这次是在大漠边疆，陆离熟悉的场景。

　　帐外荒漠寒雪，北风猎猎。帐里炉火温酒，少年将军嘴角含笑看着来信。

　　是阿圆的来信。

　　她说院里的菊花开了。

　　她说阿娘又给她买了一身新衣裙，她缠着阿娘，也给他买了一身，月白色，很衬他。

　　她说她将他的院子重新修缮了一遍，过年回来就可以住。

　　她说打了胜仗能不能带她去漠北看看，她想感受一下他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一桩桩，一件件，无聊又繁琐。

　　可是方离看了好多遍。

　　陆离站在他身后，恨不得拍着他的脑袋说：好好打仗吧，儿女情长最是要不得。

　　可事实是，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再转眼，是热闹非凡的宫宴。

　　方离早已是万人敬仰的大将军，他所坐的位置，与高高在上的皇位仅仅不到十步。

　　声乐停，帝后相携而来。

　　而皇后，是阿圆。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方离的阿圆。

　　坐在方离身旁的陆离，像是突然和他有了感应，体会到了他的感受。

　　满满的仇恨和悲戚。

　　扎眼的帝后恩爱，刺耳的声乐丝竹，还有辣喉咙的酒，陆离什么都没说，只看着高台上的帝后二人。

　　陆离闭了闭眼，什么都没说，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变成了这样。

　　明明上一个场景，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明了了。

　　再睁眼，场景又换了，满是鲜血的皇宫，躺在方离怀里的阿圆，不远处的匕首。

　　阿圆把手里的玉放到方离怀里，她说：方离，恭喜你，大仇得报。明玉还给你，我们来生再见吧。

　　......

　　“将军？”

　　陆离回神，看向声源，冷冷的像刺人的箭。

　　明河无视他的眼神，指了指他手里的玉说道，“将军既已安好，不知可否将碎玉还我？”

　　说完还轻轻咳嗽了两声，弱柳之姿，惹人怜爱。

　　陆离皱了皱眉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玉。

　　这碎玉和梦里那块明玉几乎一模一样，但只剩半边了。

　　听景西说，他昏迷快一个月，没有任何疾病，但就是醒不过来，明家小姐一嫁过来自己就醒了。

　　所谓冲喜，他是不信的，只不过现在这人已经嫁入将军府，自己也的确是在她加进来之后苏醒的。陆离只觉得麻烦。

　　若是就此和离，怕这位明家小姐会落人口舌。可是，若是不和离，也是耽误她。

　　思绪无果，良久，陆离才缓缓开口，“不知这玉从何而来？”

　　明河对上他的眼睛，冰若寒霜，毫无感情，她害怕似的低下头，怯懦的回答到，“是我阿娘留给我的，我身体不好，保我平安的。”

　　说完还小心翼翼的看了床上男人一眼。

　　像一只被惊了的小兔子。

　　陆离皱了皱眉头，他没见过这样娇弱的女生，无论是自己的母亲还是梦里的那位阿圆，她们都有很强的生命力，不像她，好似下一刻，就要吐出血来，晕倒在这里。

　　如此，要是他今日没醒的话，还不知道谁为谁守寡呢。

　　“多谢明姑娘救命之恩，现如今姑娘已嫁与我为妻，我想与姑娘约法三章，不知可否？”

　　陆离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明河，没想到正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许是刚刚咳嗽带出的水雾。

　　“将军尽管说。”不过寥寥数字，语气中的悲伤仿若要溢出来，像是即将被抛弃然而自己无可奈何，眼泪要落不落的却又故作坚强的点了点头。

　　不过片刻他便收回了视线，看着她，总想起身擦干她的眼泪，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总觉得她，应是像阿圆一样的，有疼她的爹娘，宠她的方离，可以不学礼仪，只是快乐的生活着.....陆离恍然，她不能像阿圆那般结局。

　　明河忍住眼里的泪水，悄悄抬头看他，这将军这般傻？两滴泪就演到他心里去了？

　　“第一，可在将军府中随意走动，除去书房。”

　　明河认可的点点头，她懂，军事机密，不可泄露。

　　“第二，祖母常年住在宫中，不可忤逆祖母”

　　明河又点了点头，她懂，百善孝为先嘛，可以做到。

　　“第三，各自行事，互不干扰，不必培养夫妻感情。”

　　明河同样点头，她也懂，镇国大将军保家卫国，定不为这些儿女情长，情情爱爱所牵绊。

　　陆离看她一直点头，以为是不敢说。

　　“明姑娘有问题可以一道提出来。”

　　她哪有什么问题，这生活已经赛神仙了好吧，让她跪下磕两个头，她都是愿意的。

　　嫁进将军府最大的担忧就是怕这传闻中如同恶魔一般的将军会为难她，没想到将军这般宽容，不仅坦然接受了她的存在，还给了她如此的权利和自由。

　　陆离是个好人，她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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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影跟在明河身后，看着她轻快的步伐不禁忧愁。

　　陆离与明河的约法三章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将军夫人的身份和地位都给你，但不要企图得到我的人和心。

　　可是在这偌大的将军府里，只有得到将军的爱才能长久下去啊。

　　霜影刚想出声提醒，就听见明河问她：“怎么样霜影，我刚刚的演技不错吧，我看陆大将军那般铁石心肠的人都要心疼了呢？”

　　明河在侯府里不受宠，小时候被宠的骄纵又任性，因此总是被家里的孩子欺负。再后来明河生了一场大病，一步三咳，那些人看她病怏怏，也就没有兴趣再去欺负她了。

　　她发现这样大家就不欺负她了，明河就开始装病。也是因此，明河在大家眼里一直是体弱多病且不受宠的侯府小姐。

　　霜影低了低眼神，笑着回应她，“小姐的演技愈发的好了，我刚刚都差点被骗了，还以为您的伤寒没好呢。”

　　“我伤寒早就好了，你可不要在让我喝那个药了。”

　　明河想了想那个药的味道，她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让自己生病了，实在是太难喝了。

　　初春的阳光很好，透过枯枝影影绰绰的映在主仆二人身上，自在又美好。

　　霜影看着明河的身影，也跟着她笑，没有将军的爱又怎样，小姐过得开心就行了啊。侯府也是人人艳羡的高门贵族，小姐却活的处处艰难。

　　明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红色的血线像虫子一样慢慢蠕动着，皮肉之下，忽隐忽现，愣神片刻，又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