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高歌》苏黄氏

5、高歌的梦（4）

　　公司附近百货大楼里的麻辣烫搬走了，昔日人声鼎沸的店铺一间又一间的被各式辅导班取代。他们逛过的小吃街和家具城为地铁修建让道，他们的回忆随霓虹灯一起消逝在黑暗里，他们的爱情随市中心的繁华一起走向凋零。
　　王乔川与李丹丹依旧嬉笑着，他们的面庞，他们的发丝，他们的手指，他们的小腿交错缠绕，如藤蔓，如浪潮。
　　“高歌有没有谈过恋爱？”欢愉中的王乔川随口问道。
　　荧幕上，酒吧拉力赛中的胜者小玉蹲在路边，望着马力和伏在他身上的败者江洁流下了眼泪。
　　她听见他对她说：“我们回家。”
　　她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夜雨与秋风缠绵着，肆意打落窗边梧桐树的败叶残枝，纵情划过透着清冷白光的窗，晚自习放学了。
　　她没有带伞，刘畅也没有，真好。
　　王乔川和李丹丹人手一把，愿意匀一把给她，真好。
　　她打着李丹丹的透明雨伞，走着前面。他们则缓缓地跟在后面，依偎在王乔川的深蓝色大伞下，真好。
　　“高歌！高歌！我和你打一把伞吧！”
　　“不不，你别听他的，和我打一把！”
　　身后传来了她最想听到的男声，说着她最想听到的语句。刘畅和他们共同的朋友小左跑了过来，他们都没有伞，他们都湿漉漉的，真好。
　　她将手腕轻轻一转，将刘畅捞进来，独留小左在伞外惆怅着放慢了步伐，任雨伞划过脸庞，任湿漉漉的刘海趴倒在额头上。
　　后来，王乔川告诉她，李丹丹看到这一景象时，如是说：“我靠，想不到我这把伞还挺抢手的。”他只是笑笑，不回话。李丹丹不是个聪明的女孩，他知道，她知道。
　　他们相视而笑，他们在雨中一同奔跑，他们的裤腿因彼此溅起的水花湿润。
　　后来，王乔川告诉她，李丹丹看到这一景象时，如是说：“那是我的伞欸，我的伞欸！高歌怎么就带着它和刘畅跑了，这个重友轻色的家伙！”他只是笑笑，不回话。李丹丹不是个聪明的女孩，他知道，她知道。
　　她望着身旁一起奔跑的刘畅，他的寸头干练而稚嫩，他的皮肤白皙而光亮，他有着浓密的眉，浅棕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小巧的嘴，可如是组合的他的面庞并不漂亮。
　　李丹丹曾说刘畅存在的意义，就是证明浓眉大眼也不一定会漂亮。
　　对，不漂亮，但是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不漂亮。总比漂亮而不聪明的强吧？她在心中默默道。
　　“小左还在后面吧？”刘畅的身上是湿漉漉的暧昧气息，他的话语将沉浸其中的她生生拉回了现实。
　　小左，对呀，小左，和他们一起讨论数学题的小左，和他们一起在食堂边吃饭边聊天的小左，和他们一起在晚自习课间情侣集聚的连廊闲逛的小左，和他们一起畅谈理想大学的小左。
　　这一步，就是世界最漫长的一步，会将三人推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她将手腕轻轻一转，将刘畅甩出去，独留刘畅在伞外惆怅着放慢了步伐，任雨伞划过脸庞，任湿漉漉的刘海趴倒在额头上。
　　“快到门口了，家长看到不好解释。”她的心中波澜起伏，她的语气波澜不惊。
　　后来，王乔川告诉她，李丹丹看到这一景象时，如是说：“你说，他们俩是不是因为我的伞打起来了？四舍五入，他们就是为我打起来了！我觉得我有义务冲上去劝架，对他们大喊：‘你们不要打架了，要打，就去练舞室打吧’！”他只是笑笑，不回话。
　　李丹丹不是个聪明的女孩，他知道，她知道。
　　他爱李丹丹细腻的肌肤，爱她花蕾般鲜润的唇，像爱清晨草木间的露珠，他知道，她知道 。
　　她和李丹丹撑着伞出了校门，王乔川，小左和刘畅撑着伞出了校门。
　　她上了父亲的车，她靠在被街灯染成黄色的车窗上。微黄车窗将想接近她的雨滴无情弹开，透明雨伞将想接近她的雨滴无情弹开。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收音机中老旧的歌谣缓缓地流淌着。
　　她望着从浅红变为暗红的校裤，这是今晚为她留下的唯一纪念品。
　　她湿润，赤裸，美丽，而且年轻，而且寂寞。
　　她记得那年本省高考语文卷的作文题叫“车”，她记得那篇满分作文的名字叫《车中窥人》，她记得作文的结尾，“少时，观唐僧于女儿国不敢登龙车凤辇，是躲过一劫。长大后，我才明白他是错过了一生。”
　　窗外的雨依旧洋洋洒洒。雨一定埋葬过许多生命，许多故事，许多爱情，许多青春，它因而无所不知。于是上天怕它泄露了天机，对它施了魔法，于是它只能发出无章的““哗哗”声。
　　她对十八岁的爱恋是一条汹涌的暗河，在七岁的憧憬期待与二十七岁，三十七岁的怀恋追忆中澎湃激荡，但永远不会流经十八岁的现实故事。
　　她的十八岁不是期望中的那段韩寒恋上郭敬明还掺杂着些许郭德纲的虐恋，而是不明所以的胆怯与退缩，以及彻彻底底的平淡与平庸。
　　小左，你知道我很寂寞吗？你不知道。
　　刘畅，你知道我很寂寞吗？你不知道。
　　“我们上周日在图书馆，丹丹的数学成绩一直不理想，我在教丹丹……”
　　漂亮但不聪明的女孩懂爱情吗？她不知道。
　　“高歌呀，阿姨知道你学习成绩不错，而且人又好，那么，班上有没有和你一样好心的男同学，和你一起辅导丹丹学习呢？”她听得出“男”字被加了重音，她看见站在一旁的丹丹楚楚可怜的眼神。
　　丹丹，你知道我很寂寞吗？你不知道。
　　“我们就是在图书馆……”
　　“所以有其他好心的同学吗？”丹丹的母亲扯出一抹善意的微笑。
　　王乔川与李丹丹嬉笑着，他们的面庞，他们的发丝，他们的手指，他们的小腿交错缠绕，如藤蔓，如浪潮。
　　“没事的高歌，阿姨其实……”
　　她与刘畅嬉笑着，他们的面庞，他们的发丝，他们的手指，他们的小腿交错缠绕，如藤蔓，如浪潮。
　　“有呀，王乔川和我一起辅导丹丹！他和我一样，成绩不错，人又好。”
　　她与王乔川嬉笑着，他们的面庞，他们的发丝，他们的手指，他们的小腿交错缠绕，如藤蔓，如浪潮。
　　她在超市的货架边一瓶又一瓶地拧开洗发水的瓶盖，寻觅着熟悉的气息，牛奶的气息。
　　王乔川，你知道我很寂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