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为我而落》玥十六

14、停电

　　温冉走回房间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团上一样，虚虚软软的，很不切合实际的感觉。

　　高中的时候白日做梦幻想过陈屿光和她表白的场景，她想那一定比中彩票还要令人激动，但是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心里本该拥有的欢喜却没有恐慌多。

　　她把微信打开，发现陈屿光又发了一条新的添加好友的消息。之前的那一条因为时间过长，已经过期了。
　　于是，陈屿光又主动发了一条。

　　到现在为止，他确实一直在主动追人。
　　只是他进一步，温冉退一步。

　　温冉低垂着头，指尖触碰了一下屏幕，通过了好友验证。随即手指一滑，敲开了他的朋友圈。
　　本来以为像陈屿光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发什么朋友圈，但温冉很惊诧，他的朋友圈内容还是挺丰富的。
　　温冉指尖一路向下滑动，翻到底的第一条朋友圈是陈屿光在国外过圣诞节时的图文。
　　照片里的他穿着墨绿色羽绒服站在一家餐厅的巨大圣诞树前面，笑容干净，有点呆地比了个耶，一副大男孩模样。
　　文案是：这应该是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了。

　　温冉按照时间顺序接着向上滑，一条一条地，很专注地看着，好像是在研读什么文献资料。
　　她迫切地想知道在没有她参与的那些年里，陈屿光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因为那年微信刚上市不久，所以陈屿光在美国的朋友圈只有简单的几条，大多是一些风景图。回国之后的朋友圈记录着他和朋友们的创业历史。

　　只是里面再也没有他的自拍，最多是个影子图。而且从文字上来看，他似乎压力很大，心情也不是很愉快。

　　温冉翻着翻着，指尖停在了一张图片上。
　　这张图照的是被雨珠子覆满的车窗，街边橘黄色的灯光照耀在上面，把水滴染上了颜色，晕开一层荧色。温冉盯着这张图看了会儿，觉得窗外的景象有些眼熟，但是因为雨水遮盖的缘故，她看不清楚，总归还是辨认不出。
　　搭配的文案是一句话：现在是凌晨一点，我好想你。

　　温冉看了眼时间，是一年前的五月二十一日。
　　她还在电台工作。

　　或许，陈屿光那时候失恋了吧，在浓稠的雨夜里，一个人暗自神伤。

　　不过，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虽然她心里还是微微有点小膈应。

　　温冉这时候想到对于刚才陈屿光的告白，她还没有亮明自己的态度。

　　她想，如果是17岁的温冉，或许会愉快地答应，顺利地和暗恋已久的少年在一起。但是现在她只是在微信上回复一句——【那个……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想想，消化一下。】

　　陈屿光过了半分钟后，回复：【没事儿，你慢慢想，我慢慢追。】

　　温冉心跳原本的节奏再次被打乱。

　　他！怎！么！能！这！么！会！撩！

　　“就是觉得自己挺失败的，连人家姑娘的微信都要不到，人还跑到了这里躲我。”
　　“像追女孩子这种事，我就不会。”
　　“不过，我觉得应该快追到了。”

　　现在回想陈屿光的这些话，还有当时男人脸上那无辜又委屈的神情，温冉真的有种被狠狠欺骗的感觉。
　　而且，最可笑的是，她不仅傻乎乎地相信了，还手把手教他怎么追到自己……

　　温冉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

　　她决定有必要去找她的“军师”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兵临城下，主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叛徒，自己心墙难守也。
　　顾云遥此时正在画眼线，手机连接着蓝牙耳机。当她听到陈屿光三个字的时候，手一抖，眼线画出了一点，接着她又听到告白，笔头差点戳进眼睛里。
　　顾云遥：“你……确定不是在说梦话？”
　　温冉：“确定了，不是梦，是真的陈屿光，也是真的告白。”接着温冉一五一十地把她在蔚宁遇到陈屿光的一系列事情讲述了一遍，当然其中自动滤掉了不少她做的糊涂事。
　　顾云遥听完，呆愣了好一会，大脑飞速运转，然后拿起卸妆湿巾把眼线擦掉：“我这边建议不要那么快丢盔弃甲，至少先负隅顽抗几日，再投降，这样至少显得你不是那么急切地渴望和他在一起。”

　　温冉红脸：“我……我很急切吗？”
　　顾云遥笑着逗她：“你不急切吗？”
　　温冉：“…………”

　　顾云遥接着开始画眼线：“不过，我有点好奇，照理说他这么主动的情况下，你应该是当场就应该答应了，怎么会犹豫呢？”

　　温冉目光注视着落地窗外被风吹的随意摇摆扭动腰肢的椰子树，缓缓叹了一口气，逼着自己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我只是觉得我高攀不起他。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我都配不上他。”

　　她不愿意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无法快速弥补的差距。
　　温冉一直都很清醒，也有自知之明。

　　所以，慌乱感来源于他从那个辽阔的、闪闪发光的世界突然闯进她这狭小寻常、时而破碎的世界里，带着一身夺目的莹亮，弯着腰，低下头朝她伸出手掌。
　　她却还是够不到。

　　“怎么配不上了？！”顾云遥火了，把眼线胶笔“啪”的一下撂到梳妆桌上：“把这个观念给我彻彻底底地打消！”
　　“哦……”温冉嗫喏着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习惯性地朝上吹了吹刘海儿。

　　顾云遥稍微平静了一下，冷静地分析道：“我觉得你的慌乱与不安应该是因为和陈屿光在一起没有安全感。毕竟你要面对的情敌应该挺多的。别的女生忙着谈恋爱的时候，你忙着抓小三。”

　　抓小三……

　　温冉哭丧着脸，对自己认知清晰：“我战斗力几乎为零，能抓什么小三啊……”
　　还不是分分钟被秒杀，直接灰飞烟灭。
　　那边顾云遥忍不住笑了一会儿，又秒变正经：“不过，宝贝儿，要是他对你是真心实意，感情固若金汤，那怕什么小三儿？”
　　温冉扣着指甲：“我就是害怕，担心他是一时兴起，图的是一时的新鲜感。以后他厌倦了，后悔和我在一起，选择分手的话，他能走出来，我走不出来。”

　　有的人，远远的看着就挺好的了，一旦走进，深陷其中，以后怕是再难释怀了。
　　尝到一点甜头后，之后失去的痛苦便再难忍受。与其这样患得患失，倒不如一直就没有得到。
　　她不知道对于陈屿光而言，她究竟算的上什么，而他口中的喜欢又代表着什么。
　　毕竟，他有着很多喜欢，不缺她这一份。但是对于温冉而言，陈屿光的喜欢的含义很重要。
　　她害怕失去。

　　缺乏安全感的人就是这样，想的会很多。
　　进一步怕自己受伤，退一步又不甘心。就这样踌躇好久，茫然无措。

　　如果知道此时此刻的希望过后，是深深的绝望，那么这希望她宁可不要。

　　顾云遥沉默了许久，最后说：“宝贝儿，感情这事儿，真的不好说。我觉得你想的很全面，也很对。这样，你先按兵不动，台风一走，我就去蔚宁会会陈屿光。”
　　获得“援兵”的温冉心底稳妥了些，重重地点头：“好！”

　　隔壁房间里的陈屿光一个人站在阳台前，点了支烟，在回复完温冉的微信后，顺手把她的对话框置顶。
　　他回想刚才的告白，心里不免自嘲怎么在谈合同的时候镇定老成，到了这姑娘这儿就是个手足无措毛头小子。
　　沉不住气，同时方寸大乱。
　　陈屿光表面上看着轻松，其实心里的弦崩的快要断掉。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紧张，后背出了一层汗。温冉走后，他才缓过来一口气。
　　之前想过开门见山，但那样总归会让人觉得唐突，说不准人还会被他吓住。
　　其实，他也酝酿了许久。
　　他以为他心态足够好，可以对她说很多，语言或许会充满诗意，又或许简单却幽默，令人发笑，总之不是像现在这样，大脑空白，只会说喜欢。
　　现在这个告白和陈屿光反复预想过的完全不一样。

　　陈屿光没有谈过恋爱，经验几乎为0。他固有的爱情观念比较传统，追求、告白、确定以及公开关系、谈恋爱、求婚、订婚、结婚。
　　每一环节都不能缺少，同时每一环节，他都想给对方仪式感。

　　因为在陈屿光眼里，爱情本就是稀缺品，能遇到互相喜欢的人更难得。

　　他想要真诚地对待喜欢的人。
　　就算对方不喜欢自己，但至少让她知道她值得被认真对待，值得被爱。

　　现在的这个告白，他什么都没准备好，显得过于草率了些。但是总不能装聋作哑，让这个小姑娘一直误会下去吧。

　　他把烟掐灭，转过身看到试衣镜里的自己时，突然想到十七岁的他干过最傻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和眼神，变换着各种语气，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温冉同学，我喜欢你。”
　　那个时候虽然练习了很多遍，但对上她清凌凌的眼眸时，总是说不出口。

　　于是当时情窦初开又单纯的陈同学曾得出一个结论，被他当做公式一样记在了积累重点题型的本子上——“女孩子的心思比竞赛题还难解。”
　　后来他又重重落笔，在后面补充了一句——“不对，这根本是无解！”

　　想到这里，二十六岁的陈先生，对着镜子傻乎乎地笑了下，喃喃：“现在这也算是成熟了点儿吧。”
　　至少，勇敢地讲出了喜欢。

　　因为台风天气的缘故，一整个下午，蔚宁都被泡在雨水里面。大团的灰白色的乌云压在城市上空，狂风卷着海浪重重地拍在沙滩上，风中混杂着砂砾击在窗户上，发出轻微声响。

　　温冉把一些配音工作完成后，就开始睡觉。
　　她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梦里，她和陈屿光正挽着手在街上散步时，一个长相漂亮、穿着高定款连衣裙的女人走过来淡笑着对温冉说：“你觉得你那点可以配的上陈屿光？”
　　女人语气平和，笑容恬静，说出来的话语却尖锐。
　　温冉没有回答，下意识扭头看陈屿光的反应，发现他的目光一直黏在眼前的这个女人身上。原本握着她的手渐渐松开。
　　温冉慌乱地拉着陈屿光，但是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中了邪似的，坚定地朝身前的这个女人走过去，亲昵地挽着她的手，把温冉一个人扔在了大街上。
　　那女人回眸，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并毫不留情地评价：“温小姐，不得不说，你穿衣服的品味真差。”
　　温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穿的竟然是那条小黄鸭睡裙。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一声惊雷把她吵醒。屋子里的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关闭了，温冉出了一身汗。
　　她坐起身子，想再回忆梦境时，却怎么都回想不起来。只是依稀觉得梦里的那个女人和今天在陈屿光门前遇到的那位很像。
　　梦里发生的就是温冉最害怕的事情。

　　她摸到放在床头正在充电的手机，发现手机里的电没有充上多少。她皱着眉试着打开灯，发现灯也不亮。
　　竟然停电了。

　　她从旅行箱里找出充电宝给手机充好电后，走出房间，发现走廊的灯是亮着的。她疑惑了一下，拐到楼梯角时，遇到了正上楼的杨茹母女。她们每个人手里拿着两只正在燃烧的白色大蜡烛。
　　看到下楼的温冉，杨茹的女儿杨乐乐热情地打招呼：“漂亮姐姐好，我们是来给你送蜡烛的。”
　　温冉朝她温和地笑笑说：“是因为台风，所以停电了吗？”
　　杨茹解释道：“是的，温小姐你那个房间的电路和一楼的电路连接在一起，这一路的电线被挂断了。明天电工师傅才能来修。真是不好意思了。”
　　温冉点点头接过了蜡烛，想到陈屿光的那个房间或许也需要蜡烛，于是问道：“我隔壁的那个房间应该和我的房间是一路电吧？”
　　杨茹摇摇头说：“不是的，陈先生那间房应该没有断电。”
　　温冉：“……”
　　陈屿光真幸运。

　　温冉接过两只大蜡烛，回到房间。蜡烛微弱的光只能照亮一个房间的一个小角落。窗户外黑黢黢的一片，狂风呼啸着，窗户被吹的阵阵作响。门窗虽是紧闭着的，但是外头风俨然化作一位不速之客，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在烛火的光照下，被风吹得狂舞的树在墙壁上投影下痕迹，像极了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欲想吃人的妖怪。
　　刹那间，黑幕般的天空被一道银色闪电割开一道裂痕，伴随而来是阵阵轰鸣的雷声。
　　一下一下地，宛若鼓槌，用力敲击着温冉这间小小的房。

　　温冉的身子忍不住颤栗了一下。

　　她用太空被把自己包裹起来，只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她很希望现在她可以立刻睡着，和此时混乱狂躁的世界暂时隔绝。但是几乎睡了一下午的温冉现在十分清醒，没有一丝丝困倦。

　　她眼睛瞪得像铜铃，脑海中自动浮现起之前斗胆看过的恐怖电影的画面。可能是氛围太好了，电影的画面十分鲜明。

　　房间里明明没有风，但放在床头的一只蜡烛突然熄灭掉了。这把此时正在胡思乱想的温冉逼出了一身冷汗。

　　她慌忙抓起手机，拨通顾云遥的电话，那边却是关机。

　　唯一的稻草没能抓住。

　　温冉心脏下沉了一点。
　　接着她发现手机的电量只增加了百分之十，再不会增加，反而一点点的消耗着电量。

　　充电宝……也没电了。

　　温冉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心沉入了谷底。

　　她下床穿好拖鞋，拿起一只蜡烛，装好钥匙，走出房门，打算下楼问杨茹借一个充电宝。
　　温冉刚刚合上房间门，隔壁的房门就打开了。
　　这个只有三秒的过程仿佛昭示着温冉的房门连接着陈屿光的房门。而她的动作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

　　咔哒一声，是门锁开解的声音。

　　温冉扭头，和陈屿光四目相对，彼此的眼波在空中流转交织、绵延。

　　这道温冉不知道名字的机关，叫陈屿光的心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