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本是无凭语》醉龙吟

17、救美

　　拐角另一面的石拱桥上，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儿正跪在一地碎片和一双黑色皂靴前磕头如蒜倒，嘴里抽抽搭搭得哭个不停。沿着靴子我向上看去，小女孩的身前笔直站着个一脸厉色的男子，瞧他身着一件墨绿色锦缎袍子，样子不像宫里的太监，倒颇像是谁家府里的管事。此时，他双手负在背后，正疾言厉色得对小丫鬟指手画脚。虽然隔得远，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瞧这场面应该是在训话无疑。
　　至于吗！我轻蔑得哼了一声。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还满脸得瑟，真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了。
　　看着小丫鬟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心里一软，明知道管闲事是宫里最大的禁忌，可我实在是没法儿说服自己袖手旁观。几次收回迈出去的脚步，我终究还是没管住自己，一步步往桥头踱去。我倒要瞧瞧，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竟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吓成了这般模样。

　　“快别哭了！来，有什么事起来再说。”我走到吓得面无人色的小丫鬟身边，想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奴婢不敢起来，不敢起来！”小丫鬟使劲儿挣脱了我的手，惊恐得叫着。
　　唉，才十来岁的孩子，何苦把她吓成这样。我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柔声安慰：“发生了什么事了？能不能跟姐姐说说？”
　　“我……”小丫鬟抬头看了眼面前横眉冷眼的男人，才说了一个字，便不敢出声。
　　我温言宽慰了半天，小丫鬟置若罔闻，仍是一个劲儿得磕着头，不敢起身。无奈，我只好蹲着身子，一只手挡开直照面门的刺目阳光，抬头恳求地望向背光而站的管事。
　　谁知，管家模样的男人只是居高临下得瞥了我一眼，便扬起头趾高气扬得哼道：“哪儿来的死丫头，竟然管起了爷的闲事。”说着，一只脚还不停在满地碎片的夹缝中有节奏的拍打着，行状甚是得意。
　　我是来劝架的，不是来吵架的，我要忍忍忍！我一面做着自己的思想工作，一面挂着灿烂得笑容说道：“这位爷，您看这小姑娘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她这一次吧！”
　　“饶了她？哈……哈哈……”管家仰天大笑，仿佛听了全世界最搞笑的话语。笑罢，管家狠狠瞪了我一眼，道：“我饶了她，那谁来饶了我？要知道这宫里可是容不下半点好心的！你可知道她做了什么？就让我饶她一次？”
　　我低下头，弯弯嘴角，暗自冷笑。一个小女孩能做什么，难不成是杀人放火？谋朝篡位？恐怖袭击？还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心中虽是不屑，嘴上却秋毫未露，仍是微微笑道：“奴婢不才，想破脑袋仍猜不出究竟是何人神共愤的大事，还请您示下，奴婢洗耳恭听！”
　　“这个不长眼的冒失鬼，”管家在胸前搓着双手，气急败坏得吼道：“竟然打碎了十阿哥送给九阿哥的玉珊瑚，要我回去如何向九爷交差？”
　　听管家说到“九阿哥”时，我长长得呼了口气，阿弥陀佛，今天这闲事算是管对了。缓了下自己高度戒备的神经，我放慢语气，问道：“请问您是？”
　　“九阿哥府里的管事，小祥子。”小祥子半仰着他高贵的头颅，斜眼望天，神兜兜得说道。
　　“太好了，这就好办了。”我用足力气将小丫鬟从地上拖了起来，顺手替她拍干净衣服上的灰尘，转过身对小祥子道：“烦请您回去转告九爷，就说雪湮替这位姑娘求了情，他大人大量，别难为这小丫鬟了。”
　　“就说你求的情？”小祥子一副见鬼似的表情打量着我，“你以为你是谁？我看你是疯了吧？”
　　这世界上就有这么一种人，你越是好言相劝，他越是得寸进尺。噙着最后一点耐心，我客客气气地说道：“我没疯，正常的很！劳烦您就依着雪湮刚才的话转告九爷，保管你一点事儿都不会有！”
　　“去去去，要疯到一边疯去！别碍了爷的事！”小祥子不耐烦得挥着手，往我身上推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姑娘我最恨别人对我动手动脚！笑意在脸上渐渐散去，我双眉深锁，怒容愈现，今儿个这事儿，放了你是别家的管事，兴许我还真拿你没辙。可好巧不巧，谁让你偏偏就是胤禟家的管事，还拿着胤禟做借口，在这里狐假虎威，仗势欺人！我若不给你点苦头尝尝，你还真当我好欺负不成。
　　一把将小丫鬟护在身后，我柳眉倒竖，厌恶得打掉小祥子伸来的手，喝道：“小祥子是吧？难道你没听你家九爷说起过董鄂•雪湮？”
　　“你个贱奴才，还真把自己当人了不成？就你也配我家九爷提起？” 管家嗤之以鼻，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得怒骂道。
　　我气极反笑，连连点头：“好，好，好！好你个小祥子，我记下了！改天你别来求姑娘我饶了你的狗命！”
　　“放肆！”小祥子神色狰狞，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一句：“你的管事姑姑是谁？今天要不叫你皮开肉绽，我就不叫小祥子！”
　　我怒火中烧，鄙夷得睨了眼气焰嚣张的小祥子，心想要是桃红姐姐在，我才不用跟你费这么多口舌。主子是九爷很了不起么，我主子还是你主子的亲妈呢！
　　强压下节节蹿高的火气，我都不拿正眼瞧小祥子一眼，而是气定神闲得搅着自己辫子，低着头笃悠悠道：“姑娘我好言相劝，别给脸不要脸！你千万别天真的以为自己叫小祥子，就真能吉祥如意一辈子！若是把姑娘我惹急了，保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倒要张大了眼睛，仔细瞧瞧你是怎么个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法儿！”小祥子气得全身发抖，铁青着脸阴狠得抛出一句：“看我不给你这个没规没矩的死丫头一点教训！”说着，小祥子举起手狠狠往我脸上刮来。
　　“啊……”我背后的小丫鬟吓得尖叫一声，紧紧抓住了我的衣服。我笑着仰起脸，准备结结实实得挨下这一巴掌。
　　不怕你打，就怕你不使足了劲儿打！我在脑子里盘算着，现在已是午时初，等我回到延禧宫，九阿哥也差不多该来给宜妃请安了。若是让他瞧见我肿起的半边脸和哭肿得双眼，恐怕这狗仗人势的小祥子吃上一顿竹笋烤肉已是胤禟格外开恩了。
　　一想到胤禟对我的宠爱，我心里一酸，突然有种深深的自责和负罪感。无奈眼下事急，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有等日后再好好同胤禟解释，但愿他能够明白，我心里有他，在乎他，却无法爱他。
　　打定主意，我闭紧双眼，咬着牙，干脆将半边脸迎了上去。可是等了半天这一巴掌都没有落下来，我正觉得奇怪，就听道一句结结巴巴得“姑娘，你……你看。”
　　我疑惑得睁开眼，就看到一只悬空的手被另一只手牢牢攥住手腕，无法动弹，也不敢挣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很是纳闷，到底半路杀出了哪个程咬金，让刚才还一副不可一世的小祥子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
　　好奇得转过脸，我探究似的朝“程咬金”打量去，不由欣喜得高呼：“十三阿哥！”
　　胤祥边攥着小祥子的手，若有所思外加几分幸灾乐祸得调侃我道：“雪湮，你今天这唱得又是哪出啊？”
　　明知故问！这古人也不知是什么毛病，都爱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耸耸肩，“这不明摆着么，他要打我，我让他打。”
　　胤祥咧着嘴嘿嘿一笑，也不搭腔，一挑眉问小祥子道：“你要打她？”
　　小祥子被胤祥抓着手，请安也不是，跪也不是，只得哈着腰战战兢兢得说道：“奴……奴才不敢！”
　　胤祥一把甩掉小祥子的手，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痞痞得说道：“你要打她，你就打！反正我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怕只怕你家九爷不会随随便便放过你！”
　　小祥子闻言，就像看到天上掉下了五百万似的，讷讷得转过头，瞠目结舌得向我看来。我挑衅地扫了他一眼，瘪着嘴指指自己的脸，“喏，我的脸就在这里，你想打就打吧！我不介意的。”
　　小祥子骇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道：“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雪湮姑娘，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真没骨气，不知道胤禟吃错了什么药，竟找这种人当管家，败家还差不多！我侧身避开，故作惊讶得喊道：“别介，这我哪儿敢当啊！您刚才还一口一个爷的自称，怎么转眼就变奴才了？哟，您变得可够速度的，可惜我最近脑子不太好使，跟不上您气象万千的光速。”
　　“雪湮姑娘说笑了，奴才怎敢自称爷。”小祥子一个劲得磕着头。
　　呵，这头磕得可真够专业的，估计是科班毕业的吧！瞧着三魂丢了两魄的小祥子，我忽然非常想问问他磕得晕不晕，要不要歇一歇再磕。清了清嗓子，我瞪着他斥道：“好了，别磕了！看见你的嘴脸就来气，还不给我滚！”
　　“是，奴才这就滚，这就滚！”小祥子又朝着胤祥猛磕几个头，便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看着他连滚带爬的狼狈样儿，我和胤祥相视大笑。笑够了，我转过身，对着兀自哆嗦得小丫鬟轻声说道：“没事了，你快回去吧！”
　　小丫鬟擦了擦眼泪，“通得”对着我跪了下来，磕了个响头，满面感激得说道：“谢谢姐姐救命之恩！”
　　“这是做什么！”我把她扶了起来，本想着她已经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就不要再责备于她了。可回头想想，她毕竟年纪还小，宫里的路也还长着，不是每次有了闪失都会像今天这么好运。
　　我掏出帕子，一面替她抹掉脸上的泪痕，一面苦口婆心得念叨：“在宫里，凡事都要十二万分的小心，今天叫做你是打碎了九爷的东西，又恰巧碰到了十三阿哥，我这才能护得你全身而退。要换做是打碎了别人的东西，恐怕挨顿板子都是罚得轻的。”
　　小丫鬟强忍眼泪，面色苍白得做了个福，“姐姐的教诲，奴婢记下了！”
　　“你是哪个宫的？要不要我们送你？”胤祥在一边插道。
　　“回十三阿哥话，奴婢是乾清宫的。不敢劳烦十三阿哥相送，奴婢自己会回去。”小丫鬟说完，又做了福。
　　“去吧！”我拍了拍小丫鬟柔弱的肩，叮嘱道，“伴君如伴虎，殿前当值更要谨慎再谨慎。”

　　送走小丫鬟，我回过身，发现胤祥正不怀好意得直视着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我干笑着瞪他一眼，瞋道：“看什么看！我脸上又没开牡丹花。”
　　胤祥摇摇头，凑近我油嘴滑舌得说道，“我不是没见过美女嘛，所以多瞧上两眼呗！”
　　“去你的！”又不是拍动画片，我还美女与野兽呢！宫里的人都说十三阿哥不羁，我看都不羁在这嘴上了。没好气得白了他一眼，我笑骂道：“这么大个人了，还总是没个正经。”
　　“你就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胤祥整了张苦瓜脸，抱怨道：“早知道就不出来帮你了！看你怎么收场！”
　　我耷拉着脑袋，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地说道：“怎么收场，大不了让他打呗。”
　　“你这算什么哪门子理论。”胤祥差点没被我气死，翻了翻眼皮，讽刺道：“真没看出来，您还挺豁达的！”
　　“没文化了吧！”我耸耸肩，歪着头吊儿郎当得回道：“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生你个头！”胤祥伸手戳了一下我的脑袋，“还不快想想要怎么报答我这个救命恩人。”
　　“切，谁要你救了！我可是向来不打无把握之仗的，你怎么就知道被他打了，吃亏的就一定是我。肤浅！看问题只看表面，不知道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我不甘示弱得与胤祥打着嘴仗，但心里对十三阿哥的仗义相助还是充满了感激。刚才若不是他，我那一巴掌挨定了不说，何时才能全身而退也仍是个未知数。事出突然，我来不及细细思量，如今想起方觉后怕。
　　“好心没好报，早知道由着你自生自灭去了。”胤祥说不过我，摆了张臭脸背过身去。
　　“自生自灭，我又不是野草！”我不满得嘟囔一句，虽然不情不愿，可脑子里仍是飞快得想着点子。一来，我可不敢真得罪这个霸王。二来，我和胤祥又难得臭趣相同，不对，是志趣相投，两人又甚是投缘。
　　眼角扫过对面的人工湖，我灵机一动，绕到胤祥身前，扯了扯他的袖子，讨饶似地说道：“十三爷，经过我深刻的自我反省和自我检讨，我决定要好好感谢您英雄救美的大恩大德。”
　　胤祥轻笑一声，又假装拉长着脸，教训我道：“知道错了？”
　　“非常知道！”我一本正经得点着头。
　　“所以？”胤祥故意拖长了尾音。
　　“给你个机会同我聊天。”我一脸奸计得逞似的大笑。
　　“你……”
　　“你什么你！”不等胤祥说完，我一把拖着他，就往湖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