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本是无凭语》醉龙吟

16、闺蜜

　　储秀宫的庭院宽敞幽静，铺满青石板的道路上偶有几片落叶擦过脚边，若是一不小心从上边踩过，便会听到细碎得“沙沙”声。庭院中间，两棵苍劲的古柏耸立其中，粗壮的树根盘根错节，两相缠绕。秋风扫过，枯黄的树叶经不住片片零落，一层层的堆积在树根的周围。
　　好一番温馨的落叶归根！脸上不经意闪过几分忧郁、几分孤单，我托着腮，痴痴得注视着亭外的古柏。终有一天，我也会变作落叶，九万里苍穹，却只能随风漂泊，无处归根。
　　“雪湮，你觉得梁枋上的壁画好看么？”八福晋指着梁顶，闷闷不乐得问道。
　　“嗯？”我从遐想中回过神，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不似丽景轩梁枋上的山水人物，凉亭拱顶上绘得是一副副神仙故事。乍一看去，有嫦娥奔月，有女娲补天……故事之多，让人一下子数不过来。可精妙的是，画虽小，人物却刻画得极为传神，仿佛只要时辰一到，各路神仙便会尽皆下凡。“的确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八福晋没有作声，只是仰着头呆呆得注视着梁顶的画作，眼眶微湿。
　　我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得问道：“福晋，您是怎么了？”
　　“没什么，”八福晋伸手揉了揉通红的眼睛，闷着声道：“我只是想起了外祖父。小时候，外祖父对我极是宠爱，由着我使性子闹脾气，闯了祸他也从不责罚于我。而我也特别喜欢缠着外祖父给我讲神仙的故事……”说到这里，八福晋突然伏在案上，哽咽得无法出声。
　　我怜惜得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福晋，只要您心里有安亲王，他就会一直陪着您！安亲王那么疼爱您，一定希望他的外孙女一直开心快乐，您不能让他失望，对不对？”
　　八福晋转过泪痕未干的小脸，努力朝我一笑，振作道：“雪湮，你说得对！我不会让外祖父失望的！我不能丢了郭络罗家儿女的脸！”
　　被她话里的豪情所感染，我竖起大拇指，赞许：“对！这才是传说中的八福晋！”
　　“传说中？”八福晋一下子来了兴致，扯着我的袖子问道：“什么传说中？传说中我是什么样的？”
　　哎呀！话语甫落，我暗暗叫糟。一时大意，竟可不择言起来。一失口，成千古恨，我心虚得笑道：“没……没什么……我胡扯的！”后脊背上直冒冷汗，我总不能告诉皓然，传说中的八福晋是个霸道泼辣的妒妇加悍妇吧。
　　“你看你遮遮掩掩得，定是有什么，快告诉我！”八福晋不肯罢休，拽过我的袖子来回晃荡，“快说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好吧，我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保持淡定，千万别激动！”被她缠得没辙，我只得松口，大不了要头一颗，要命一条！我豁出去了！
　　“我保证！”八福晋举起手，一本正经得说道。
　　“传说中的八福晋是个泼辣强势的主儿……”我面色尴尬得说着。
　　“哈哈哈……我就知道。”八福晋见我一副为难的样子，突然大笑着打断我，“宫里宫外，大家都盛传八福晋泼辣彪悍，八贝勒畏妻，所以至今未娶侧福晋。”
　　这一番话，八福晋说来坦荡，像是丝毫未将其放在心上。好一个洒脱的女子！比起宫里口是心非的人，不知强过了多少倍。
　　只听八福晋接着说道，眼里带着几分讥嘲和不屑：“他们懂什么！我和胤禩真心相爱，即使我不介意，胤禩也断然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存在。”
　　“就没想过要解释一下？”我问。
　　八福晋笑着看了我一眼，反问道：“你会么？”
　　我摇摇头，“铁定不会。”
　　八福晋挑眉瞧着我，傲然道：“懂得我的人自然会懂……”
　　“不懂的人便没资格懂！”我极其自然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所以又何必要解释！”八福晋摊摊手，一脸坦然得说道：“为了胤禩，我甘愿做这妒妇！别人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
　　看着眼前的八福晋，一身火红的衣衫就如她烈火般的个性，敢作敢当，泼辣坦荡。我哑然失笑，没想在标榜“贤良淑德，三从四德”的古代，我竟会碰到这样率直的女子，那亲切喜悦之感简直赛过“万里他乡遇故知。”
　　八福晋展颜一笑，换了个话题：“别光说我，你的名气也不在我之下。”
　　“甭提了！”我悲戚得说道：“在下早已是声名狼藉。”
　　八福晋端容，盯着我认真得说道：“雪湮，你可知我为何会对你说这么多？”
　　莫非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在肚子里自我调侃。
　　“那是因为你够真实！敢作敢为，从不虚以委蛇。”八福晋叹了口气，“从小生在官宦人家，我早就看烦了那些卑躬屈膝，阿谀奉承，虚伪谄媚只为攀龙附凤。而你却不一样，是这皇宫里的奇女子！”
　　我笑笑，“八福晋抬爱了！”
　　“我说的是真话，”八福晋拉过我的手，凝重得说道：“我一直都渴望能有一个交心的朋友，雪湮，难得你知我了解我，如果你不嫌弃我任性霸道，以后我就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可好？”
　　我心里犹豫，如果答应了八福晋，日后我还能坐视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九子夺嫡”中惨淡收场而不理吗？我不想卷进历史的漩涡，不想夹在任何人之间两难，我只想旁观，置身事外的旁观。
　　我怕我承担不起这一份沉甸甸友谊。
　　“我……”直视着八福晋清澈的眼眸，我清楚地看到了我自己，更看到她眼中的执着与诚意。一瞬，眼前掠过胤禟关切的表情，胤禩淡笑的身影，还有胤禛冰冷的眼睛。罢了，我轻叹一声，其实我早已陷了进去，注定逃不过命运的掌心。
　　“可好？”八福晋紧了紧握着我的手，焦急地催问道。
　　“好！”我笑了，笑得无比坚定。
　　“真好！”八福晋大叫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抱着我又叫又跳。我任由她抱着，却见她像是触了电般，一下子松开抱着我的手，问道：“雪湮，我差点忘了你受过伤，经不起我折腾。”
　　我撇撇嘴，“福晋，我受伤的事您也知道了？”
　　“别叫我福晋，叫我皓然！”八福晋板着脸，纠正我。
　　“那怎么行……我……”
　　“怎么不行！别那么矫情好不好，我说行就行。”八福晋断然得说道。
　　我举手投降，“好，没人的时候才能叫。”
　　“嗯，”皓然满意得点点头，“你受伤的事，十弟已经说了不下三次了！每次都不停抱怨九弟拿走他许多名贵的药材！”
　　“他奶奶的，真是个八婆小气鬼。”我嘟着嘴咒骂一声。
　　“什么是八婆？”皓然眨着大眼睛，好奇得问我。
　　“就是爱多嘴的人。”我双手叉着腰，不停跺脚。
　　“不过，”皓然蹭着我得肩，贼忒兮兮得说道：“我看九弟待你可是不一般。”
　　我横了她一眼，脸上的神色忽然一暗。我知道胤禟对我好，我也很明白他不仅仅是对我，若没有胤禛的出现，我可能会忘了苏胤轩，全心全意得爱他。只是现在，我做不到，我很清楚霸着我的心的人是谁。我不想骗胤禟，更不想骗自己。
　　“怎么了？”八福晋觉察到我的不对劲，收起戏谑的神色问道。
　　“没事！”我笑着敷衍过去，“出来这么久，我该回去了。要不然，娘娘该等得着急了！”
　　“嗯，去吧！我等额娘醒了，一起用过午膳再回。”八福晋让丫鬟拿来早就备好的糕点，送我到门口，“替我问姑姑好，改日我去延禧宫给她请安。”
　　“顺便记得给我讲讲你和八贝勒的罗曼史，我的意思是你们相濡以沫的爱情。”我故意压低了声音，对着皓然挤眉弄眼得说道。接过糕点篮子，我笑着挥挥手，“放心，我记下了！”

　　“我独自走在皇宫的小路上，我把糕点带给宜妃尝一尝；延禧宫在又远又僻静的地方，我要沿途捕捉秋景无双……”我一手拎着餐盒，一手把玩着地上捡起的落叶，兴致勃勃得哼着小调。
　　一年四季，我最爱的莫不过秋天。春天的美生机张扬，夏季的美炙热霸道，冬季的美苍白纯粹，唯有秋天的萧索需要细细品味，方才能解其中暗藏的意境。小路的拐角处有垂柳成林，衬着一片碧蓝的湖水，清澈见底，偶有秋风带起湖边落叶几片，惬意得飘在湖面上，像是睡着了。
　　我半眯着眼，欣赏着湖柳生烟的宁静佳景。这么好的景色若是错过了，岂不可惜，我邪邪得扯着半边嘴角，鬼主意立时计上心来。反正现在离午饭时间尚早，宜妃那儿又有小桃红伺候着，想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我何不趁此机会偷个小懒，公休一个时辰，撇开所有事情，坐在湖边赏赏湖，发发呆，自得其乐。
　　主意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就以湖边的岩石为目标，撒丫子狂奔而去。才跑了没几步，就隐隐听到一阵嘬泣声。
　　皱着眉，我循着声音望去，真扫兴，我停下脚步，大白天的，谁闲着没事儿好端端在公共场所哭得这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