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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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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设法控制自己的生活。
他不能忍受过多的新鲜事物挤进他的日常,光是看见它们,就破坏了回忆的幸福指数。他一毕业就决定从家里搬出来,向母亲和继父声明自己也可以过的很好。
很奇怪,他不知道自己当初究竟是为了向什么东西证明。没头没尾的过去、关心自己的家人、还是毫无把握的将来?他知道这些对他而言是似有似无的、极其不稳定的因素,即使切换环境也难以完全摆脱,但他不在乎,他坚持离开。
我们知道,世上几乎没有绝对。所以,也不是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值得Finnur在乎的事物。比如……
门晃晃悠悠地被打开了,伴随着被拉长的一声“嘿”以及急促扑腾的爪子磨蹭地砖的声音,使他从隐蔽的精神世界跌了出来。
比如他的身边还有Miles和Jackie——他狂热的记者朋友和……一大团活泼的毛茸茸——当同Jackie玩耍时被他占了上风,在地面上感受到它只增不减的重量和柔软的毛时,Finnur觉得这个形容恰到好处。这三年,他享受着他们恰到好处的陪伴。他草草地为这次精神内耗做了收尾,挺身从沙发上坐起来,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差十分钟到两点。太早了些,还没到准备晚餐的时间。“你今天回来的是不是有点早?”
Miles没有回复。他放弃继续抚摸Jackie的头来平复它的兴奋的想法,那会没完没了。他去冰箱里拿了两瓶冰饮,顺手给Finnur递过一瓶无酒精的,接着他慢悠悠的坐下抿了一口。Jackie在他的脚边转了两圈后趴下,相对之前安静了许多。
“嘿……你怎么了?”
Finnur才仔细注意到好友今天的装束——看,他穿着那身剪裁别致的、穿出去的次数两只手都数的过来的棕色西装。如果再细致地说,Miles还是头一次有机会在Leadville穿上这身,他的随时准备飞舞的头发也有梳理以及喷抹过发胶的痕迹。
现在Finnur总算想起来Miles为什么萎靡。
“面试还顺利吗?”
Miles在刚喝完上一口时还相当镇定。当听见对方的关心的瞬间,他的脸因无法承载太多的情绪而拧在一起,“Finn——”他痛苦地拉长音节,顾自把下巴抵在对方那明显没他宽阔的肩膀,也许还蹭了蹭。
Finnur有些无动于衷,后悔在和他保持距离以前关心他的面试难题。
“过程很顺利,问题出在隐私权上,”Miles没有离开Finnur肩膀的打算,“他们以为我的坚持会给他们带来损失,而真相在打破的‘戒律’面前不值一提。不可理喻!”
“离开那里对你们各自都好,追求不同嘛。”Finnur一动不动地接收着记者的情绪。Miles的工作热情并非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他完全理解,在这一点上他们达成共识,而且同样固执。
“呃……看开点,你的怀疑精神像一柄裁开装饰画布的刀,隐藏其后的东西就是旁观者寻求的真相。所以我觉得想在这个镇上挖出点什么仅靠你一人就绰绰有余,” 他克制自己不去把记者的脑袋从身上抖下来。“孩子长大就该学会独立……而且咱们到时候还得回Denver呢。”
“没错,回去以前我还能独立一回……也许是第二回?总之继续做自由记者。”Miles停顿了一会终于抬起头,看上去有被Finnur的一番话鼓励到。在两三下解决掉手里的啤酒后,他舔尽唇边的泡沫,看上去意犹未尽——这里的不满足是对于程序员反应…或者说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反应才感到不满足。
“说真的Finn——你呆的就像块木头,你难道一点表示都没有吗?!”
“我……什么?我应该…?”Finnur被吓得一激灵。
“哥们,你得这样——”记者大笑着环住他,语气足够郑重其事,“算是社交一课。虽然就连我也没听说你有过啥潜在对象,但我不能真看着你孤独终老啊!”
一个寻常的拥抱。
记者觉得很没所谓,朋友之间这再正常不过,不是吗?他怀里瘦小的木头认为这是个持久过劲的拥抱,久到陌生、久到让Finnur想逃离。一切脱离实感,他感到灵魂正从躯壳里整个地溢出。不是因为Miles,他知道,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使他萌生远离的愿望。Miles要强于他已知的、任何存在的人,哪怕是Mrs.Richter。
“等等……”
现在的感受难被掌控,但他在努力接纳。如果连个拥抱都受不了,那他真就得像Miles说的孤独终老了……孤独终老。若是单指一个人生活,Finnur以为自己的前半生已经够孤单了。
“被我感化了吗?一动不动的。”
“……你确定你没在占我便宜?”Finnur故作嫌恶的撇了撇嘴。他轻轻推拒Miles,表示拒绝。
“你真这么认为的?”Miles笑得更大声了,“看来我的兄弟更偏爱小伙咯?你会用上这招的,我们等着瞧——嘿别着急,你还没学会呢!”
在这时Finnur的手机突然“叮”的响起,他从来只为工作开启消息提醒。当从好友的禁锢中释放的第一时间他先白了一眼Miles,然后快速地翻阅手机——是提前一天加班的讯息,“好吧,明天要加班,不一定到什么时候。”
Miles换了个奇怪的坐姿,“我猜也没说要做什么?”
质疑使他感到不舒服,“问题是还能做什么?最多是针对上次完成的项目问题进行现场优化。” 无关乎道德的底线不允许他将自己或是同伴的好奇心延申到非常禁忌的领域。“如果你依然好奇‘大公司隐藏起来的龌龊小动作’,很抱歉Miles……恐怕我无能为力。”
“好吧好吧,我很清楚,我没打算拉你下水。”
记者不可能察觉不到程序员的拒斥,也不是说此刻他没有要再次拉着对方好好科普Murkoff都留下过哪些“慈善痕迹”的冲动。在过去,他将自己的收集罗列完整的给人展示或许有臭显摆的成分,但今非昔比,Finnur有义务认识到自己正在为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工作。
“那最好不过了。” Finnur离开沙发期许着话题结束。
“还没完呢伙计,你想清楚。他们开始陆续跟好几家精神病院合作——就在你之前说的那个项目做完后不久。我不是没调查过,除非被治好的精神病商量好了一齐人间蒸发。这绝壁有问题。”记者抛出质疑,同时又像在自言自语,“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完全是借你之手造了一个棺材盒。”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听到自己的劳动成果被描述成人类逝后收纳盒,Finnur涨红了脸。
“好呀,就你跟我——用尽毕生所学的小花招跟他们玩捉迷藏,那些你都能猜到、难道没想过Murkoff的信息安全网有多慎密?再除非咱们当中的谁能像个他妈的刺客,穿个该死的隐形斗篷翻进他们的档案室里,否则就是在玩命……我不像你,还没做好为好奇心陪葬的准备。”他瞪着Miles,不去大声尖叫……直至瞥见趴在地上的Jackie瑟缩了几下身体,他不确信刚刚自己是否真正做到了。他倾向于避免冲突,而情况即将超出范畴。
该死的该死的,如果说我真的有关于慈善作业的那部分报告你会怎么想?Miles紧皱着眉头一言未发,纠结不清哪里惹恼了Finn。他暗暗承认自己的态度里面逼迫意味过分明显,惟独意识不到先前的“棺材”之于Finnur的工作是一个多么糟糕的比喻。
理智正碾在情绪的刀刃上,他们两个都是。
“不管他们……Murkoff到底怎样,至少现在都与我无关好吗?在拿到工钱后我会和他们撇清关系,然后我会……” 他的声音降下来,变得几不可闻。关于Murkoff的服务器管控严格还有许多合适的理由去蔽护,那么由他负责的项目呢?他们的描述在懂行的眼里遮三瞒四漏洞百出。
也许Miles说得对,也许真的有人会因此……
不,不,无从论证。
他回忆起Blaire给他的“戒律”——我们这里不能容许任何不忠诚的员工。昭然若揭的胁迫意味充斥其中,他发觉自己没法同Miles一样打破它。所以,也许他应该制止幻想:会出错的,终将会出错。在真相被彻底揭露以前,任何非理性的推论听上去更像一场通俗的玩笑。
一个使他打颤的玩笑。
他就站在原地仰头望向天花板,试图重新调整气息驱逐体内酝酿的不快:“我会站在你这边的。但今天不行。现在,Miles,我们能不能不谈这个。”
“你以为我只是着急挖点料子出来?从你身上?”Miles察觉到Finnur降温了才蹦出这么一句,尽量压低了声音,让他听起来没有特别急躁,“我是怕你被人家卖了还帮他们数钱。”
“我会藏好的……出了意外,你会救我对吗。”Finnur笑着说。他难得地稳固了好心情,俯身揉了揉Jackie的头。Jackie急迫的舔他的手,这孩子饿了。
“对啊,”Miles气呼呼的答道,“谁叫我是你的亲友呢。”他现在比Jackie还要饿,毕竟为了那个操蛋的面试他甚至没吃上午饭。
“那听着确实挺暖心的。”他没有把心情写在脸上。但Miles的话真的让他更高兴了,比任何的歉意都有用,何况那个混蛋根本不会有丝毫悔过的意图。他拿起未享用完的饮料,引领Jackie晃悠着飘进厨房,“我该为Jackie做点吃的,刚刚谈话的时候我吓了它一跳。”
“也吓我一跳。”他饥饿的室友开启行动侦测雷达跟着飘了过去。
Finnur从冰箱里拿出一些冷冻的肉,接着他想到了什么,打开橱柜里的米袋。
“我不认为Jackie会喜欢吃这个。”Miles在一旁帮忙处理着调料,把几个他认识的妥善备好。Jackie困惑地吐着舌头。
“好吧,我觉得你也不会喜欢吃狗粮,对吗?”Finnur觉得好笑的回了一嘴,接着用钢盆舀出一些米,水灌到没过表面进行处理,“够你吃上第二天。”
他遗憾的咂了咂嘴,想念第一次见Miles使用筷子的场面,当回忆起室友像拿魔杖一样拿着那两根棍时他的嘴角已经完全翘起来了。哦,他可没强迫Miles必须使用筷子。只是不论何时,后者都浑身迸发着永不衰竭的冒险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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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我不在的时候你会好好睡觉的,对吧?”Finnur注意到对方那双比他明显青得多的眼眶。加班就好比薛定谔的盒子,他现在开始怀疑到时跟他一起回Denver的…还能不能称得上是一个活物。
“那你猜猜双子湖的水怪会不会等我到明天早上?”毫不意外,Miles的视线从没离开过餐盘。他的能量自令人讨厌的争吵起就消耗殆尽了,而现在他要尽可能的弥补自己。他没忘记嘴里的饭出自谁手,所以又补上一句感谢的话——如果Finnur能听得出来这是一句Miles式祝福,“留着关心的话对你的贵人去说吧,Fi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