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天录》霍辛

3、世外天

　　3050年7月5日上午10：54，世外天第36层，桃花源游戏总控制室。
　　“督察，桃花源游戏名单已经报上去，改不了了。”
　　“谁报的？”舒逸问道。
　　“许督察。”
　　“嗯。”
　　名单需要九位督察签字才能报给天长，但是当时许森讲话气到了舒逸，舒逸没看名单就签了字。舒逸去总控制室才认真看了名单，然后赶紧派自己的副官去追回名单，但是名单已经上报了。舒逸怀疑许森是故意气自己的。
　　3050年7月5日上午11：34。
　　舒逸的副官洪海说：“督察，天长让去3801会议室开会。”
　　3801是世外天第38层第一个会议室，一般只有重大事情才去这个会议室开会，会议内容也是当天通知，但是这一次什么都没说。
　　“知道什么事情吗？”
　　“不知道，但是听说内卫也去。”
　　内卫也去，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天长如此拿不定注意？
　　舒逸因为“十二城”游戏里的第九城出现问题耽搁了会儿，去到3801的时候，人已经来齐了。
　　世外天最高的领导者被称为天长，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人，脸型方正，脸上时常挂着和蔼的笑，迷惑性很强，但是大家在他面前不敢露出一丝笑。有次开会，一位督察笑着说话，天长说开会要严肃，直接罚他降到了卫长下面做卫员。卫长就是内卫的领导者，总共九人，卫员就是卫长下面的小兵喽啰。卫长和督察是平级，只是负责方向不同，但是督察从来就瞧不起卫长，觉得他们就是杀人机器，对这个社会毫无用处。所以这惩罚对于那个督察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今天叫大家来，是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说，不知道是不是择苗系统出了问题，‘小麦’不小心被选进了咱们的桃花源，我想问问大家，是把这位‘小麦’摘出去呢，还是看看咱们这些年努力的成果。”
　　“这问题也不着急，咱们慢慢讨论。”
　　这一讨论就是一天，讨论到第二天下午才出了结果——让小麦参加比赛。

　　世外天大楼形似小麦，在刚建成的时候被评为当年的全球最美十大建筑之一。赵晚意看了一眼这个高39层的巍峨建筑，就进入世外天的一楼大厅，一位女士介绍自己是桃花源游戏的引导员，由她负责送赵晚意去世外天第34层。赵晚意到会客厅时，会客厅内已经来了很多人了，赵晚意大致数了一下，有七八十个，那么还剩二三十人就到齐了。会客厅很大，能容纳四五百人，座椅分为左右中三部分，椅子逐级升高，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幕布，还有一个演讲台。
　　赵晚意挑了右边第二排坐着，就静静地等着。这些人，有的焦躁不安来回走动，有的悠闲乐哉与旁边的人说说笑笑。
　　中间的座椅聚集了大部分的人，个别人坐在左右两旁的座椅上。可能因为赵晚意出众的外表，有几位男孩过来和赵晚意打招呼，赵晚意看似平静，实则心绪不宁，就没心思与人交流，故意用手语和他们交流，因为他们看不懂手语就作罢了，他们中有个满头绿毛的人嘟囔道：“这游戏还真宽容，聋哑人也能参加。”赵晚意只当自己没听见。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人应该是来齐了，有个穿着军绿色制服的男人走上了演讲台。他头发有些长，在脑后扎了一个辫子，像是随意扎的，额前还有几缕散发。他面容和煦，眼神深邃，盯着人看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有无限情意，但是垂眸，你又觉得刚刚一切都是假象。座椅上方的灯光暗了下来，那人对着麦喂了一声，确定能发声后开始说：“各位好，我是桃花源游戏的督察官，我叫许森，大家可以叫我许督察，欢迎大家来参加我们世外天举行的第二十四届桃花源游戏。”声音和缓磁性，饱含深情，是极好的与人诉衷情的嗓音。
　　底下响起掌声，还有几声女生的尖叫，赵晚意附和着拍了下。
　　许森准备再次说话的时候，门开了，一位眼神疲倦，眼底乌青，胡子拉碴的男人走了进来。
　　赵晚意本也看不清，但是不知道谁把灯光投了过去，那个男人挡了一下脸，撩起眼皮看了座位一眼，就低着头坐到了赵晚意的前一排。他衣服褶皱如山堆叠，胡子也未休整，身上还带着外面的暑气，但是坐姿却是背部笔直，赵晚意觉得他只是来不及把自己收拾好，并非一个邋遢的人。
　　“既然人到齐了，接下来也该进入正题了，有请我们美丽的舒督察为我们讲解这次游戏的内容，大家欢迎。”
　　舒逸铁青着脸，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舒督察不开心，偏许森笑得像是不知道。
　　舒逸脸冷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尊不容侵犯的玉佛，神圣庄严又引人想一探究竟——她冷酷的面容下的另一幅样子。舒逸声音清泠，像溪水拍打小石，“大家好，我是舒逸，你们叫我舒督察就好。”
　　不知道谁在底下起哄，问舒逸有男朋友没。
　　赵晚意看向那个起哄的人，他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就是脑子看起来有点问题。
　　舒逸亮起了左手，淡淡地说：“已婚，爱人在国家安全保卫部工作。”
　　那人笑着的嘴角收了起来。
　　徒国有三大机构的人不能惹，其一就是国家安全保卫部，国家安全保卫部的人随身佩戴手枪，如果你不服从指挥，他们有击毙你的权力。
　　舒逸扫视了一圈说：“此届桃花源游戏设定是在十二座城池进行游戏，为方便，我们可称此次游戏为‘十二城’。在接下来十五天里，你们将去往十二城进行游戏，游戏具体内容等你们进入城池就知道了，在此不进行过多赘述。唯一要说明的是，游戏内时间不等同于现实时间，所以你们有可能在游戏内待很长时间，这取决于你们游戏的速度。接下来我介绍一下游戏的注意事项：第一，进入游戏内不能携带任何通讯设备、摄影照相设备，一经发现，我们的工作人员会进行销毁。第二，如果在游戏内杀人，人指的是你们，一经发现，将被我们工作人员进行销毁，销毁就是死亡的意思。第三，如果游戏内死亡，那么现实也会死亡，希望你们珍爱生命。”舒逸停顿了下来，底下一阵窃窃私语，有人问现在能退出吗？
　　舒逸说：“你的意思是现在选择死亡？”底下骂爹骂娘的、哭泣的、有想逃出去的，人间百态，精彩纷呈。赵晚意前面的男人无动于衷，好似这件事与他无关。
　　舒逸介绍完就下去了，许森上台，“世外天第34层的西区是会议室和会客厅，东区就是各位参赛选手的房间，还有餐厅、健身房，电梯旁就是前台，有工作人员值班。今天到明天各位只能在34层活动。大家还有问题吗？”
　　许森解答完几个问题，继续说道：“接下来请各位按照我叫的顺序领取房间钥匙，请大家今晚休息好，明天九点正式开始游戏。”
　　赵晚意趁着这个时间观察大家，男女人数持平，年纪应该都是二三十岁，大部分人还算冷静，有人立马在人群里找到了合适的伙伴，有人还是独自行事。
　　人走完了，最后才叫到赵晚意，许森递给赵晚意房间钥匙的时候说：“舒逸的妹妹，你好呀。”
　　赵晚意挂起假笑，“你好，许督察。”
　　许森笑起来温柔，又带点痞，长得非常招人喜欢，好几个参加游戏的女生都问他要联系方式，不过大概因为赵晚意觉得自己最吊，反而很讨厌许森。
　　会客厅门口也有引导员，为赵晚意指了个方向。赵晚意边走边观察周围，墙以绿黄色为主，每隔一段就写着世外天的宣传口号：健□□态、科学。赵晚意走到100房间，打开房门，房间有四五十平方，一侧是一张双人床，一侧放着桌子，家具是中式古典风，很有古风味道。赵晚意来的时候就背了一个包，包里装着电脑、手机和充电线。赵晚意打开手机，发现没有信号，又打开了自己带的电脑，找到了一个世外天的内网，破译之后连了上去，接着电脑上有个弹窗：赵女士，内网是工作人员用的哦，请您关闭，否则我们将没收您的通讯设备。赵晚意没办法，只好关了网络连接，对着手机电脑发了一会儿呆，就睡觉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赵晚意打了个哈欠，准备去洗把脸，还没走到洗漱间就看到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有张小卡片，赵晚意感到迷惑，世外天还发小卡片？赵晚意拾起来，上面写着：美女你好，从你进会客厅我就注意到你了，我叫周舟，能认识一下吗？我房间号是037。
　　赵晚意把手机电脑收到包里，背着包找前台，“您好，我想找舒督察。”
　　“请问您找她有什么事情吗？”
　　“人生大事。”
　　前台的服务员表情僵了一下，又立马挂起微笑，温柔地说：“您请稍等，我这就联系她。”
　　赵晚意五分钟后见到了舒逸，舒逸问她：“怎么了？”
　　赵晚意把手里的小卡片递给舒逸，舒逸接过看完小卡片皱起了眉头。
　　赵晚意适时开口：“姐，我怕，我能不能和你住。”
　　舒逸抬头，看到赵晚意背着包，笑道：“你不都准备好了？”
　　“嘿嘿。”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走吧。”
　　舒逸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往电梯旁的感应器上刷了一下，电梯开了，赵晚意跟着舒逸进了电梯。
　　电梯在第37层停了，赵晚意跟着舒逸往右拐。
　　“我们督察和副官的宿舍在西区，东区是卫长和副手的宿舍。西区人很怪，你不要去西区啊。”
　　“卫长是做什么的？”
　　“就是如果你们在游戏里杀人了，他们就负责杀了你们。”
　　赵晚意故意瑟缩了一下，“好可怕啊。姐，他们杀人，政府不管吗？”
　　舒逸回头看了她一眼，“来到这里，就等于摆脱了政府的管辖。”
　　赵晚意还想再问些话，舒逸就打开了房门，把赵晚意推了进去，“房间密码和内网密码都是071800，这层除了房间什么都没有，六点我带你去吃饭。”舒逸说完就走了。
　　舒逸的房间很大，有两百平左右，装修风格还是中式古典风，赵晚意去客房把包放下，掏出电脑开始联网，看到蒋怀瑾在微信上问她怎么样，她回道：还行，挺多人参加的。发出去是红色感叹号，赵晚意又重发了几遍，依然是红色感叹号，赵晚意放弃了，原来内网只能看到外面的消息，却发不出去消息。
　　赵晚意把舒逸的房间参观了一遍，干净整洁，没有任何装饰物，就好像主人只是暂居在这里，随时可以走。赵晚意本想用舒逸的电脑查些东西，但是想到今天电脑弹窗的通知，觉得舒逸的电脑也不可靠就作罢了。赵晚意一看表，才16：24，赵晚意当即决定去西区看看，她直觉觉得黑衣人和西区的卫长有关——都杀人。
　　世外天第36层因为没有多少人居住，此时又是工作时间，所以现在显得空旷且安静，但是赵晚意还是绷紧了神经，与赵晚意迎面走来了两个人，一个头是卷发的短发女孩，身材瘦高，左胳膊上有刀伤。一个是个子有一米八以上的男孩，笑着听女孩讲话。在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卷发女孩突然开口：“你是谁？为什么来西区。”
　　赵晚意按住剧烈的心跳，转过头来说：“姐姐，我姐姐是舒逸督察，她说我可以随便转转。”
　　卷发女孩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赵晚意，准备走，但是看到她身边的男孩打了个手语，她说：“小哑巴说这儿太危险，你还是回东区待着吧。”赵晚意后来才意识到，卷发女孩的打量是什么意思——有没有携带武器。
　　赵晚意用手语回复：谢谢。
　　卷发女孩这时笑了起来，两眼弯弯，甚是可爱，“会手语啊，想不想跟我去转转？”
　　赵晚意不知道她什么用意，但是觉得这似乎是个善意的邀请，她点头。从前遇见什么事情的时候，赵晚意总是第一个冲上前，颇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蒋怀瑾评价她说，你就是傻大胆，敢为人先，但也容易第一个被打死。
　　“你可真是胆子大啊，也不怕我把你杀了。”
　　赵晚意跟在卷发女孩的后面，看到小哑巴给她打手语：她不会杀你的。
　　“我觉得姐姐不会杀我的。”
　　“为什么？”卷发女孩看向她。
　　“因为你男朋友在你身边。”
　　卷发女孩笑声很好听，铃铃似银铃，“很会讲话嘛，小玉佛什么时候回来找你？”
　　“小玉佛？我姐姐吗？”
　　“嗯，她的代号。”
　　“我姐说六点带我去吃饭。”
　　赵晚意跟着卷发女孩进了电梯，电梯行至负5楼停下。世外天负5楼是训练营，有格斗、射击、赛车等房间，卷发女孩带赵晚意进了一间射击室，扔给她一把手枪，“来，开个枪试试。”
　　赵晚意接住□□双手沉了一下，挺重的，应该是真枪。赵晚意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带她来这种地方，不会真的要杀了她吧。
　　卷发女孩手机响了，出去接电话。小哑巴看到赵晚意哭丧的表情，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抬头，小哑巴用手语安慰她：祝六就是爱胡闹，你放心她不会伤害你的。
　　祝六回来了，带着疯子般的笑，“我们刚接到通知，临时有任务，我现在要把你送回去了，下次吧，下次有机会，我再教你玩手枪。”
　　赵晚意心道：估计没有下次了，姐姐你有点疯。但她嘴上说好。
　　赵晚意又回到了舒逸的房间，躺在床上，她在想黑衣人是不是祝六。
　　六点，舒逸带赵晚意去第35层吃饭，餐厅很大，里面也落座了一些人。有的穿黑色制服，有的穿军绿色制服，不过这些人都在少数，大部分人穿深蓝色制服。赵晚意猜测穿黑色制服的是卫长和副手，因为祝六和小哑巴就穿黑色制服，穿军绿色制服的是督察和副官，她姐姐穿的就是军绿色制服，那么穿深蓝色制服的应该就是普通的工作人员。
　　“你吃什么？我给你取。”舒逸问赵晚意。
　　“都行，你吃啥我吃啥吧。”
　　把饭放到她面前的是个看起来憨憨的男人，他说：“你好，我是督察的副官，我叫洪海，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洪海。”
　　“谢谢洪哥。”
　　洪海头一次被人叫洪哥傻笑了一下。
　　舒逸在远处和一位督察说话，赵晚意觉得现在可以套点话，就问洪海：“洪哥，你们工作累吗？”
　　“不累啊，早九晚五的，还是双休。不过每年一到桃花源比赛，就会忙碌一个月左右，不过还好，最忙的还是督察。”
　　赵晚意装作不经意地问：“这桃花源游戏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洪海没有接话，接话的是许森，“晚意妹妹，害怕吗？我可以给你透露一些游戏里的事。”
　　赵晚意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吐出来，她咽下去后说：“还行，不要这样，游戏还是公平的好。”她判断洪海好套话，但是许森肯定什么都不会说。
　　“晚意妹妹三观真的好正啊。”
　　赵晚意想抽他两大耳巴子。
　　舒逸回来了，见许森坐在赵晚意旁边，脸色沉了一下去，“许督察如此清闲，不如去看看第九城问题还会不会再出现，也好过以后被天长降职。”许森是这次桃花源游戏的副指挥，总指挥是天长。如果游戏过程中出现问题，许森将担全部的责任。
　　许森还是笑着，丝毫不在意舒逸的冷嘲热讽，“你看看你，总是爱动怒，不如晚意妹妹乖巧可爱。”说完就伸手捏赵晚意的脸。
　　赵晚意把许森的手打开了，脸色冷了一下来。
　　许森看着自己被打开的手，摇了摇头笑道：“姐妹俩一个脾气啊，那我就不打扰二位雅兴了，先走一步。”
　　舒逸把餐盘放在桌子上，对赵晚意说：“别看他笑得无害，实则老谋深算，以后见了他最好绕道而行，也不要接他的话。”
　　赵晚意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舒逸褪了白手套，开始吃饭。因为许森这件事，一时饭桌无言。
　　洪海这时想起了什么，对赵晚意说：“037房间那小子被我揍了一顿，你放心，他不敢招惹你了。”
　　“谢谢洪哥。”
　　“谢啥，督察妹子就是我妹子，你放心，谁敢对你动手动脚，我就对他动手动脚。”洪海说完还挥了一下拳头。
　　赵晚意吃完饭洗了个澡，早早就睡了。什么都干不了，只能保证自己休息好了。
　　第二天舒逸带她去第36层。
　　出电梯门，赵晚意看到东区门口有人把守，舒逸对她解释：“那是游戏总控制室，你们要去的是西区游戏室。”
　　舒逸把人送到游戏室的门口就停下来，说：“我不进去了，你进去吧，游戏里注意安全。”
　　赵晚意抱着舒逸说：“好。”
　　舒逸拍拍赵晚意的背给她安慰，赵晚意松开手，看着舒逸往回走。舒逸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赵晚意一定在看着她，她眼眶湿润，有一瞬间想拉着赵晚意走出这个魔窟，有许多瞬间，舒逸都想带着赵晚意逃，但是她不能，她有她的任务。
　　赵晚意到的时候，人已经挤满了大厅，这次她是最后一个到的，不过没有人关注她，因为大家都看着前面的一个红色木门，除了一个男人靠在墙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赵晚意想红色木门应该就是游戏入口了。大厅右边是个桌子，前边是检查门和游戏入口，赵晚意没有看到工作人员。
　　“人已到齐，请大家把身上带的设备放到右边的桌子上，按照房间序号通过检查门，进入游戏入口。”游戏室里的音响发出了声音。
　　红色木门自动打开，木门的里面只有白光，看不见任何东西。
　　人们陆续通过检查门进入木门。“叮”，检查门亮起了红灯，音响又说：“请037房间的先生把设备放到右边的桌子上。”
　　赵晚意看到037房间的男人一脸的伤，不禁笑了起来，洪海真的是不留余力啊——打得不轻。
　　赵晚意站在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起先，她被白光包围，然后渐渐地看到了周围了景色，景色在她向前走的过程中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