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星》苏绣

3、第 3 章

　　“静静啊，晚上的见面你还记得吧，人家周医生条件很好的，你要好好把握呀。”
　　出了监狱，曾静接到妈妈的电话，她犹豫了两秒，接通。
　　“妈，我很忙，我最近在忙一个报道，没有时间，我之前都说不去了。”
　　“你总说忙，再忙女的不也要结婚的嘛，过了年你都三十啦，再不嫁都嫁不出去了，我和你爸都没脸见亲戚朋友的。”
　　“那我过年不回家好了。”曾静不等对面发火，挂了电话。

　　曾静坐在车里，头埋在方向盘上，浑身都觉得无力，脑子里乱糟糟的，她觉得这一刻似乎什么都不顺心，什么都要和她对着来。
　　一种莫名的烦躁、委屈、痛苦交织缠绕着她。

　　叮——
　　微信电话响起。
　　曾静想也不想挂断。
　　再响。
　　又挂断。
　　对面的人似乎有无穷的耐心和毅力，不论曾静挂断多少次，都能打过来。

　　“静啊，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不开心的事了？”曾静投降，按下通话键，爸爸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

　　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鼻子一阵酸，曾静也不知道自己难过什么，就是很难过。
　　可能是因为曾经那么喜欢的人成了一个杀人犯，可能是惋惜一个优秀的同学到也许明天再也见不到了，也可能是妈妈无休止地催自己相亲结婚，似乎女人不结婚生子就是罪大恶极，还有可能是以往工作上遇到的憋屈今天全都从心底涌了出来。

　　这个年龄哭泣似乎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少女时期还能说是多愁善感，现在这个年龄想哭只能偷偷躲起来。
　　哭花了妆也好，哭肿了眼睛也好，都是不能给别人看的，除了爸妈。
　　无论年龄多大，只要爸妈的声音出现，就觉得自己还有哭的权利，自己不是一个无坚不摧的钢铁战士，尚有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怀抱自己可以躲一下。

　　曾静揩掉眼泪，清了清嗓子，努力用正常的语调对电话另一头的人说，“没事儿，爸，我刚才口气不好，你和妈说一声，我不是故意朝她发火的，对不起啊。”
　　电话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静静，你妈妈也是想有个人能照顾你，你别和她生气。”
　　“嗯，我知道。”

　　**

　　曾静是一年半前到滨海市的，她之前在另一个城市干得不错，后来之所以接了滨海市的橄榄枝，是因为原来跟的领导走了，换了一个新的领导能力没多少，pua话术还一套一套的。
　　要求工作量增加了不少，钱一分没涨还降了，美其名曰薪级制，先扣除每人基本工资的百分之十，然后达考核要求才能拿到相同档次的工资，做的好给奖励，奖励的部分就从其他人扣除的百分之十里给。
　　曾静还从没见过如此给奖励的，太恶心人了。想了想，在这样的人手下干，还不得折寿，果断离职了。

　　她对差不多两年前滨海市的陈妄案子并不了解，今天和陈妄的见面也没问多少东西，只知道他的死刑是板上钉钉，没有任何可能翻案。
　　陈妄说，“曾记者，我并不想获得社会大众的可怜，我有罪，我接受这样的惩罚。”
　　“你后悔吗？”曾静问。

　　对方扯了下嘴角，笑容里有种危险的东西。
　　他的眼睛里有团火，从深沉的湖底飘上来，礼貌沉静的外貌撕开了，隐藏在其中的桀骜和不驯，像是草垛里的火种，刺啦一声，烧到人的心里去了。

　　曾静见过这样的陈妄。

　　那是高二春季校篮球赛，和其他班打篮球时，外班故意将大许撞地上，还踩大许的脚，然后挑衅说对不起啊，你骨头太脆了，不小心碰一下就断。
　　班里人气得要死，小许被人拦着没冲过去。
　　然后谁都没想到一向稳重的陈妄冲过去了，狠狠将那人掼到地上，照着位置踩了对方一脚，那人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当时裁判愣住了，周围看球的也傻了，直到那人惨叫出声，才回过神。球场上霎时乱成一团，曾静当时很害怕，害怕陈妄被处分，甚至开除。

　　那时候的陈妄眼里就烧着这样的一团火。

　　**

　　曾静开车赶回电视台，直接去了资料室。
　　“不能带出去，除非有领导的条子。”管理员说。
　　“恩，我就找点东西。”曾静翻看前两年的报纸和一些废弃不用的新闻稿件。
　　两年前并不算远的时间，曾静很快就找到了相关报道。
　　“就这些？”曾静拿着手里寥寥几份资料道，“这样的事件怎么都是大社会新闻了吧，怎么没有过多的报道？”
　　管理员看了眼曾静手里的东西，“这个呀，我有印象，当时闹得挺凶，但是报道的新闻很少。”
　　曾静看到仅有的几张报纸上，其中一张写着复仇没有正义，不要践踏法律的红线。
　　没有查到多少东西，曾静上网搜也只有一点零星的内容，再更多就没有了，其他都是网友的猜测。

　　曾静出了资料室去找当初报道这个新闻的郑书鹤记者，他现在调到相对热门的财经频道了。
　　郑书鹤见到曾静，得知曾静想了解陈妄案件的内幕，摘下眼镜，叹了口气，然后将眼镜戴上。
　　“小曾，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而且就算你知道了，案子已经结了，又能怎么样呢？”
　　曾静抿了抿唇，“郑老师，你能告诉我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郑书鹤摇摇头，“哎，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个地址，你可以通过她去了解。”

　　曾静拿了地址到门口时，碰到了小杨带着摄像从外面回来。
　　看见曾静，杨敏咧了个大大的笑脸，像只小鹿似的飞奔过来，挂在曾静身上，“啊啊，静姐，我好累呀，抱抱，求安慰。”
　　曾静熟练地扯下身上的挂件，“好啦，抱过了，我有事要出去了。”
　　杨敏不解，“你不是刚从监狱那边采访回来吗，还要去哪里啊？”
　　“滨海市青禾区第三中医院。”
　　杨敏“啊”了声，“静姐，你咋要去精神病院啊？”
　　曾静愣了下，看了眼手里的地址，抬起头，白皙的脸上闪过疑惑，“不是中医院吗？”
　　杨敏摇头，“当然不是啦，这个第三中医院七八年前就撤了，后来就改成青禾精神病院了，只不过滨海市大家习惯上还叫第三中医院。”
　　曾静忽然觉得手上的地址有些沉。

　　**

　　“这里就是第三中医院，美女，扫这边的二维码，二十五。”出租车司机出声提醒。
　　曾静回过神，拿出手机付了钱，下车。

　　眼前这栋颇有年代的五层高的白楼就是青禾精神病院，爬山虎郁郁葱葱，布满了大半面的墙。
　　曾静进到大厅，问里面的工作人员，“请问任潇潇在哪个病房？我是电视台的记者。”曾静还拿出的记者证证明。
　　谁知这名年龄颇大的女护士看到曾静的记者证，本来笑着的脸立刻塌拉下去，一脸嫌弃道：“没有，我们这里没有任潇潇这个人，你找错地方了。”
　　曾静没料到这种情况，她又说了一遍，“任务的任，风雨潇潇的潇潇，其他人和我说可以来这里找她。”
　　女护士白了曾静一眼，口气很冲，“谁和你说的找谁去啊，反正我们这里没有。”

　　“那我可以自己去里面找吗？”曾静商量。
　　女护士哼了声，“不行，万一进去出了事谁负责？”
　　曾静想绕过女护士，然而女护士凭借着魁梧的身材成功阻挡曾静，并且大叫“保安，保安，这个人要乱闯。”

　　曾静从来没有被人架着离开过，她活了快三十年，头一次这么狼狈。
　　这种体验真是新奇，曾静抻了抻身上的衣服，心里居然没有多生气，以往她看到这种情况都会替人尴尬。但真的碰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原来有的时候难堪尴尬这种情绪几乎不存在。

　　曾静站在精神病院门外的路上来回走着，想着该怎么样进去找任潇潇。

　　精神病院内，一个清秀的小护士见曾静就在外面太阳下晒着，有些不忍。
　　“红姐，她站那里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身材魁梧的女护士眼一瞪，“那你让她进来找任潇潇么？小姑娘都已经够可怜了，这些人还总想从她身上挖新闻，没良心的活该晒中暑。”
　　清秀护士被一顿说的脸通红。
　　最后，被称作红姐的女护士也觉得万一这个女记者晕倒在医院门口，到时候还是个事，就让清秀女护士去劝她离开。

　　“我们这里真的没有任潇潇，你还是走吧，今天气温高，小心中暑。”
　　曾静摇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愿意让我见她，但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我不见到她不可能回去的。”
　　女护士无奈，无功而返。

　　就在曾静想着怎么想办法进去时，一辆黑色的悍马从坡道下来进了医院。
　　悍马车窗落了一半，曾静看到一张前不久在好友的朋友圈里见过的人。
　　许成林怎么会来这里？
　　曾静疑惑，顾不得多想，曾静给好友打了个电话。
　　“瑶瑶，许成林电话多少，我有事找他帮个忙。”
　　**
　　许成林一进大厅，那名叫红姐的女护士立刻迎上去，“来看潇潇啦，最近潇潇的状态要比之前好多了。”
　　清秀女护士则红着脸，眼里满是羞涩。
　　许成林天生一双笑眼，看谁都像是放电，女护士一触他的目光，脸更是红得厉害。

　　许成林和两人打过招呼，轻车熟路地找到任潇潇的病房。
　　“潇潇，你看谁来看你了？”何红走到正趴在桌子上画画的女孩前道。
　　女孩抬起头，长发披肩，有着一张极素净苍白的脸，十分秀气，只是眼神似乎有些呆滞。
　　任潇潇看了许成林一眼，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这次眼神里有些微波动。
　　“成、林、哥哥？”

　　**

　　曾静拿到电话，没犹豫就拨了过去。
　　许成林很快接了电话，“你好，请问你是？”
　　曾静报了名字，听到对方啊了声，曾静以为许成林不记得了，刚想解释他们高二时曾在一个班，对方语气奇怪，“曾静，这么多年没联系，这突然打电话，你不是要发喜帖吧？”
　　曾静：......
　　曾静的无语被对方当成了默认。
　　就听到许成林阴阳怪气道：“我现在月月光，一分钱都没有，随不了礼，我祝你夫妻恩爱幸福美满。”
　　最后几个字说的颇有力道。

　　高中时许成林就以大阴阳师的称号闻名全校，曾静有段时间不知怎么得罪他了，许成林总是奇奇怪怪道，“呦，曾妹妹，你的竹马哥哥没和你一起吗？”
　　曾静也就因为自行车去补胎了，做了一回隔壁同年级刘晗的自行车，就被许成林他们看到了。
　　曾静还记得当时看到陈妄他们几个看过来时自己的心虚慌乱。
　　如今回想起来有些好笑，少女隐秘无人知晓的心思，当事人全然不知，只有一个人的手足无措。

　　“许成林，我在第三中医院外面，你能出来一下吗？”曾静吸了口气，没寒暄，直截了当道。
　　另一头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许成林迟疑道：“曾静，你真的脑子出问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