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天定》往兮归兮

1、第1章

　　春日正浓，姚黄、靛红、粉紫如泼墨一般，染遍满园。馥郁的馨香在风中聚散，勾起人的心神，去寻那芳踪丽影。

　　孟凝携着香风而来，嘴角一抹俏皮可人的笑意，扶开一支簇簇桃花，春光沐着她，摇曳着温暖的光晕。

　　走过白墙绿瓦的拱门，她的笑容突地一滞。

　　眼前一对俊男美女，相依甚近，交谈正欢，男人身姿颀长，俊眉修目，清淡高远，道一句神仙公子也不为过，那女子清雅秀丽，盈盈一笑，如姑射仙子，光彩夺目，二人皆不是凡物，在一起任谁也赞得上一句天作之合。

　　孟凝撞见了最不想撞见的人，刚要转头，那公子就发现了她，“孟凝！”

　　这一声急切而颇为严厉，孟凝一下子就停住了。

　　那女子脸色一变，气息不稳地攥着手。

　　公子没注意她的异状，快步走到孟凝面前，孟凝低着头，不行礼也不说话，公子粗鲁地拽住她的手，“你跑什么。”

　　语气似极为不悦，神情却舒展极了，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不住地流连在她的脸上。

　　孟凝挣扎不动他的手劲，憋屈又厌恶地闭眼。

　　公子手更紧，唇抿成一条直线，冷声道：“睁眼。”

　　他冷戾的目光宛如实质的气压，孟凝咬着嘴唇，眼睫颤动着就要睁开。

　　突然一个柔美的女声传来，“翊哥哥。”

　　下巴上的手劲霎时一空。

　　卫翊下意识松开孟凝。

　　“婉儿。”

　　江婉手绞着帕子，眉目依旧温柔美好，却含着一丝落寞，“翊哥哥和孟妹妹在说什么？”

　　孟凝在她道出“妹妹”二字时就惊得一下子睁开眼睛，匪夷所思地看向她。

　　就连卫翊乍一听都心中微妙。

　　可江婉却不觉异样，坦然无比，亲昵地抱着卫翊的胳膊，说，“翊哥哥只顾着妹妹，都看不见婉儿了。”

　　卫翊见她如此，心一柔，“不过是好久未见她罢了，翊哥哥心中婉儿一直是最重要的。”

　　孟凝冷眼看面前的两人互诉衷肠。

　　卫翊突然又看向孟凝道，冷淡道，“你先回去，日后我再去看你。”

　　孟凝如蒙大赦，逃也似得快步出了庭院。

　　拐了好几个弯，那种好似被鬼在追的感觉才消散，她大口地喘气，压在心头的阴霾却怎么也吐不出去。

　　走了好久，才走到怡蕊阁，正要进门，突然脚步一顿。

　　“…，我早就知道那个孟凝不是省油的灯，她一来就笼络住了老太君，府里谁都赞她人好。瞧，这都勾得姑爷亲口向老太君讨要她，你说她对得起小姐，对得起老太君吗？真是养了一条会咬人的狗。”

　　“可怜我们大小姐了。小姐性子善良仁厚，与姑爷在一处，谁见了不说是一对神仙眷侣。竟被一个贱丫头趁虚而入，还不知心里有多憋屈心痛。这丫头还一副无辜受辱的样子，真是够不要脸的！”

　　“还是你眼睛毒，我当初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背主攀龙附凤之人，咱们做丫鬟的，最重要的是忠心……”

　　孟凝手握得发疼，突然推开了门，门内的两人看过来，正对上她冷冷的目光，不禁心中一寒。

　　孟凝这丫头长得甜美可人，但真正冷下脸来却有一种莫名的压力。

　　两个丫鬟避开她眼神，但心中对她多有不屑，更藏着难以言说的嫉妒，其中一个冷笑道，“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孟凝你这是什么眼神，我们难道冤枉你了？别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就能做凤凰，做乌鸦还差不多呢！”

　　说完就拽着另一人迅速走出门，与孟凝擦肩而过时更是坏心地重重地撞她，把她撞的一晃，才讽笑地离开。

　　孟凝扶着门，手几乎要嵌进门里，好一会儿，眼眶发红地迈进屋子。

　　她直直地坐在床上，过不久，弯着腰从衣箱里捧出了一个小木雕，雕得是一个歪头弯眸的少女，栩栩如生的模样，俏丽可爱。孟凝一遍一遍抚摸着它，泪水一滴滴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久得已不知时间，只见天色越来越沉，黄昏的最后一缕阳光褪去，远处细碎的人声也平息下来，夜已深了。

　　一轮明月挂枝头，洒下一地银霜，也透过窗照向床上蜷缩成一团少女，照着她留有泪痕的俏脸。人间的夜很宁静，偶有鹧鸪啼叫，犹显空寂。

　　孟凝浑浑噩噩地睡着了，陷入一个奇异的梦。

　　“姐姐！”奶呼呼地声音。

　　“哎！”舞剑的少女被这扑过来的牛皮糖吓到了，娇声道，“小心点，阿琏，没看到我在练剑吗？”

　　她一只手把剑背到身后，另一只手肆意捏着少年的脸蛋，啊，手感真好。

　　“姐姐，我抓住黑凤凰了，可以给你做花冠了。”少年紧紧粘在姐姐身上，依恋地蹭着姐姐的手，献宝一般想讨她欢心。

　　“好啊，那我就让阿琏给我做，只让你做哦。”她哄着。

　　“好！姐姐我会给你做最漂亮的花冠！”少年激动地笑起来，眼里有星星点点浮现。

　　……

　　梦里的欢喜即使在孟凝醒来还残留在她的心里，但再仔细一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做了什么梦。

　　“啊切。”她打了一个喷嚏，才发觉背后阵阵凉意，头脑也昏昏沉沉。

　　从床上爬起来，去院子里的厨房，碗里依旧只有一个窝窝，连咸菜都没给她。仆妇们在那冷漠厌恶地瞧她，似乎恨不得上前来啐她一口。

　　面无表情，她端起窝窝就走。

　　正午时分，孟凝在太阳底下扫院子。她以前是老太君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因为一手绣工颇受老太君喜爱。而如今主子的院落不允许她进去，一天到晚让她干着粗使的活计，一天下来又累又困。

　　今日她倒没有倒霉地遇见那两人，但是这俩人的消息却始终能传到她耳中。

　　什么翊世子带大小姐去赛马了，大小姐的马惊了被他救下。据说那场景要多惊险有多惊险。回来的路上，二人同乘一骑，进府下马更是被世子抱进来云云。

　　她哪里乐意听，拿着扫把赶紧溜了，也松了口气，看来卫翊这恶人暂时是不会来找她了。

　　却说，对于卫翊这斯，孟凝还是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所以，当她被人“请”进卫国公府的瑛华苑时，心一下子就沉入谷底。

　　这一边孟凝有多抗拒不愿意，另一边的江婉就有多恨，恨得将入眼可见的一切都摔碎，乒乒乓乓，多少名贵之物这一晚又消失不见。

　　大丫鬟秋莹吩咐人去收拾碎片，自己则上前给她小心翼翼地包扎，疼惜道，“小姐……”

　　江婉眼神空洞地盯着铜镜里的云鬓花颜，一滴泪从眼眶流下，“秋莹，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在梦中，也许梦醒了，一切都没有变。他依然是那个全心全意疼我爱我的翊哥哥，而我，依然是他的掌中娇，他不会让我受委屈，更不会让我心里滴血地接纳另一个女人！”

　　“小姐…”秋莹跟着她流泪，流的很凶，还忙用手绢去为她拭泪。

　　江婉抓住她的手，“为什么会变了呢？”

　　“他不应该一直一直只有我只爱我吗？”

　　她抓着秋莹的手越来越用力，眼神逐渐陷入偏执，“秋莹，我真不甘心，一个平凡的丫鬟怎能让他痴迷至此，她哪里比得上我？！”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陪着我，可我能不知道吗，这不过是因为他愧疚，他对我有愧！”

　　“你知道吗？我唤那个贱女人时我有多恨，可我还得装出一副懂事体贴的样子，就为了让他对我更愧疚。”

　　“现在呢，不过几日，他就迫不及待了，他们正在做什么，我未来的夫君和一个贱女人正在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他们在巫山云雨！我的夫君在与别的女人共赴巫山！！”她的表情越发癫狂痛苦。

　　好一会儿，她勾起一抹阴冷的笑，看着镜中的倾世美人脸，“我会的，”

　　“我会让他为我受的委屈而痛苦悔恨，终有一日，他会恨不得杀死过去的自己！”

　　秋莹痛得咬牙，却一声不吭，怜惜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这边凄风冷雨，晦暗汹涌，瑛华阁也气氛冷凝。

　　孟凝不是第一次在夜里踏足卫国公府，但却是第一次从正门走，她倒是很是微妙，就算是她真被抬进做妾，那也只能会偏门出入，哪里有资格从正门走的。

　　但事实就是，她被人领着从正门进了。

　　国公府一派奢华即使在夜里也如濯濯明珠，耀眼而雍容。

　　脚步停在瑛华阁门口，洛统领退到一边，无声地摆了个请进的姿势。

　　孟凝看了几眼他严肃的脸，心里忍不住好奇，他对自己主子的这种行为没有一点异议吗？

　　思绪乱飞，也是在逃避，她迟迟不愿走进去，面对那个人。

　　可是时间是不会给她的，那个恶魔一般冰冷可怖的声音从门内响起来，“进来。”

　　孟凝背一僵，好一阵才迈开步子，推开门。

　　屋内，卫翊坐在书案边，桌案的烛火闪烁，他的目光从她进来就直直定在她身上。

　　说不清那眼里有些什么。

　　孟凝端庄地行了一礼，便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立在屋内，离他的书案有两尺之远。

　　他微歪了歪头，往后靠倚坐着，依旧睨着她，眉目如画中人，却似神仙落了凡尘，有一种人间俗世才有的，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站那么远做什么？”他启唇，“过来。”

　　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猫，有些轻慢与漫不经心。

　　孟凝抿了抿唇，一步步向他走来。

　　他就这样看着她，就如第一次初见她，她也是这样，一步步走来，他的心跳也一点点加快，仿佛什么东西终于苏醒了。他的心跳着跳着又一下子落空——

　　她没有走向他。

　　“啊——”孟凝惊叫，卫翊突然把靠近的她一把拉进了怀里。

　　她倒在了他的怀里，摔的一懵，下一刻，却被他紧紧搂着，喘不过气来。

　　反应过来后，真是一股脑子的斥骂被她又及时憋在了心里。

　　待在他怀里，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他身上的气息，清楚的听见他紧促地喘息和跳地飞快的心脏。

　　他搂了一会儿，又是捏住她的下巴，望着她眼睛，“为什么不说话？”

　　孟凝被迫看着他近在咫尺，让人目眩神迷的俊颜。

　　“说话！”他有点不悦地蹙眉。

　　“你的伶牙俐齿呢？在我面前成了哑巴就算了，在别人怎么也是个哑巴了？”他挠着她的下巴，逗猫一般。

　　“是你置我于这个境地的。”孟凝倔强道。

　　“那又是谁置我于此的呢，”卫翊笑了，竟笑得颇为邪气，真是一点看不出平日的仙姿了，“你说，你到底哪里吸引我了？”他幽幽地看着孟凝。

　　“你比得过婉儿貌美温柔，还是比得过瑶儿聪慧无双？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你有什么值得我注目的？”

　　他仿佛在问她，也似在反问自己，眼神竟变得有些危险冰冷。

　　这也是孟凝想知道的问题，她不过一路人甲，偏偏不知怎么就入了这人的眼，要是旁的任何女子怕是做梦都能笑醒的幸福事，可在她眼里，却是让她痛苦之源。

　　卫翊淬了冰的眼神带了丝不甘，盯着她，审视她，好一阵子，锐利的目光压得孟凝喘不过气来。

　　却哪知，他的目光竟渐渐落在了她不自觉咬破的唇上，凑近她低头。

　　孟凝有些错愕，竟一时没有动作。

　　嘴唇相触的一霎那，卫翊才恍若初醒，对着她清亮的眼睛，他几乎羞恼至极地侧过脸。

　　他这样的行为几乎就是在向她证明，即使她谁也不如，她平凡如野草，他就是会被她蛊惑。

　　孟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恨这个人，恨他夺走了她的清白，恨他让她名声尽毁无法在人前立足，恨他破坏她安宁的生活，也恨他让她对不起江小姐，他还想将她变成他后院里的一个妾。

　　可此时，她竟怀疑是不是哪路妖精给他施了什么妖法，竟眼瞎到对她迷恋到这个地步了。

　　卫翊深深呼吸了两下，平静了好一阵，手也渐渐松开了她的腰身。孟凝心中也跟着一松，以为他今晚要放过自己。

　　她等了一会儿，看着他俊挺的侧脸，正试探着想起身，还未动作，男人又猛地将她搂住，比刚才还要紧，毫无缝隙地紧贴着胸膛，火热的吻铺天盖地落在她脸上，呼吸被狂热吞没，软唇被他疯了似地含吻着，她身子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心脏也跳地飞快，耳膜处只余下相连的喘息声。

　　屋外，洛统领听到动静，面色不变地领着侍从走了，只留下几个女眷，脸色羞红地候在门口，等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