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渐青》雨过山花绽

2、第二章 心音

　　陆黎书是被抱真子强行揪出岐压山的。
　　作为上任宗主的关门弟子，他确确实实承担下了关门的重任，岐压山山门被他关的死死的。
　　他不是什么武痴剑痴，也不是什么厌世社恐，他就是不想出山。
　　在他眼里，岐压山外全是麻烦和热衷自找麻烦的人。

　　然而，他还是个有好奇心的山宅。
　　恰好，这次拜师会有个独特的人。

　　他跟着抱真子入座时，还是漫不经心看好戏的想法。
　　可没一会儿，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父亲…宗主…老顽固。’
　　那声音忽远忽近，陆黎书也只听见几个模糊的词语。

　　他向人群望去，底下的小孩儿神态各异。
　　老实怯懦的就低着头，跟个鹌鹑似的。胆子大些的，自以为隐蔽的抬眼打量，还同身侧的同伴说小话，也有性子单纯的，直白又好奇地向高台望来。
　　他们对高台上的每一位长老都充满了好奇，小眼珠子东转西转的。
　　而人群之后，有道尤为炽热的目光，执着的盯着抱真子，目光未曾有半分偏移。

　　陆黎书一看见那孩子，就知道方才的声音，是属于他的。
　　既有因神念而起的直觉，也有十多岁小孩儿脸上，根本藏不住心事儿的缘由。

　　“这…对…瞎子…媚眼。”
　　陆黎书揶揄的看了眼穆央。

　　这些日子，陆黎书正在修习出自永川的卜算通灵之法，这一术法颇为有趣，他便一直运转着。
　　他只当能听见穆央的心声，是术法的缘故。

　　不过，即便没有心声，穆央心里的想法，看着他的脸，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遑论那位心如明镜的上清宗宗主了。

　　当穆央握着剑准备上前时，抱真子却转头关注起了陆黎书。
　　陆黎书觉得他师兄的行为有些刻意，便试探的说了句：“师兄，那个小弟子，我瞧着还挺有意思的。”
　　抱真子的答复，让陆黎书颇有些意外。

　　抱真子在向他推荐穆央。
　　他明知穆央在心里嘀咕他，却还依旧赞同陆黎书收穆央为徒。
　　看来是真的对穆央挺满意的。
　　可却依旧没有收他为徒。

　　陆黎书懒得费神猜测，直接了当的向抱真子问了缘由。他并不满意得到的答案，却也不愿与抱真子在这件事上较真。
　　只是对那个一脸傲气的少年，又多了几分关注。

　　陆黎书爱剑，也善剑。所以他对在剑道上有天赋的孩子会更有好感，愿意于剑道狠下功夫的孩子，他更看的顺眼。
　　台下少年使得分明只是一门再浅薄不过的剑术，却有几分一往无前的拼劲儿。
　　霜白的剑光中，他能看见少年人抿紧的双唇，以及死死望着前方的双眼中隐含的锋锐。

　　“这是那个剑术考核为善的孩子么？”后方的一位元婴长老招来执事问询。
　　执事看了眼穆央，面带笑意的说道：“是的，他是今年唯一个个剑术考核为善的弟子。不仅如此，他今年旁的考核项项皆为佳。”

　　元婴长老是个才回宗没多久的剑修，才动了收徒的心思，倒是全然不知穆央被穆捭长老看好，又跑宗主面前争取的事儿。
　　他倒是真真正正的看上了穆央，听了执事的话，面带微笑的看向收剑后骄傲仰头的穆央赞赏道：“的确是个极优秀的孩子。”

　　那执事看出了元婴长老的心思，轻声提醒道：“确实如此，就连合汸真人也这么说过呢。”
　　合汸真人，便是穆捭长老。
　　元婴长老听懂了执事的意思，愣了一愣，颇有些惋惜的看了眼穆央，无奈的笑了笑。

　　相似的对话，陆黎书隐隐约约听见了好几次。
　　交谈的内容，都与下方那一脸骄傲的小孔雀有关。

　　他大约知晓师兄抱真子的纠结了。
　　这是个有天赋，又肯下苦功的弟子，分明他出身很好，却能在这个年岁就懂得刻苦。
　　从抱真子的刻意躲避中，陆黎书也大约能知晓，他对穆央有多满意。

　　收剑后的穆央，迫不及待地抬头看向抱真子，却发现抱真子正侧头和身旁的韫玉真人交谈，似乎完全没关注穆央。
　　倒是一旁的韫玉真人看了看他，神色难辨。
　　只匆匆看了眼韫玉真人，穆央便飞快的收回视线，急忙转身向后走去。

　　“三少爷！”在后方等待的穆缇，一脸喜色的迎了上来，贺喜的话还未出口，就被穆央一脸紧张的堵了回去。
　　“你快看看真人们是什么神情？”穆央满脸写着紧张，眼神也一直试图往后飘。可惜他不曾转身，眼睛又没长在后面，自然看不见身后。

　　于修真界，真人即是种敬称，亦是种称号。
　　当它作为称号时，只有修为达到化神期，或是扬名一洲的元婴修者，才担得住。
　　若作为敬称，就几分烂大街了。今日拜师会来的长老，都受的住未入门菜鸟喊一声真人。
　　但穆央既然这么问了，自然指的是今日来的那四位有称号的。

　　穆缇很想告诉穆央，你转身也能看。但作为穆家安排给穆央的玩伴，穆缇已经习惯听从穆央的话了。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飞快的看了眼几位真人，生怕自己打量的视线冒犯几位真人。

　　“鹿糜真人和容与真人在交谈，合汸真人看着这边儿，看不出神色，韫玉真人仍旧那般坐着，没什么表情。”
　　听到穆缇说韫玉真人没什么表情，穆央有些不高兴地抿了抿嘴，露出几分懊恼。
　　但转身之后，那些情绪都被收敛了起来，依旧是一副骄傲明亮的模样。

　　高台上。
　　原本陆黎书在穆央视线飘过来时，嘴角已经微微上扬，准备好回一个赞赏的笑。
　　谁知小弟子飞快的把视线收了回去，紧接着就背过身去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虽不常出山，但这么多年也被动的见了很多人，还真是少有这么不招人待见。

　　不过他也仅仅是有些无奈。
　　有天赋的小弟子，有点儿个性很正常。况且，还有个合汸真人穆捭跟他差不多呢。

　　他方才听了好几耳朵，底下那个弟子，是今年穆捭看上了的，今年穆捭还特别的热心肠，把心尖尖上的弟子詹流支使去教外门弟子道文。
　　如今看来，小弟子的一颗心全往他师兄身上放了。不知这位素来严肃板正的刑殿长老，热脸贴了冷屁股，此刻是不是心里开始不爽了。
　　陆黎书眼神往抱真子另一侧的穆捭身上移了过去，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合汸真人看起来并不老，容貌称得上端正，可惜威仪过剩，一张脸板的跟新做的木菜板一样平。

　　“合汸道友今日心情不错啊。”抱真子侧头和穆捭打着招呼。
　　日常的棺材板脸变成了菜板脸，好像心情是挺不错的。

　　穆捭板着脸点了点头回道：“这届弟子质量尚可。”
　　抱真子怕谈下去扯出穆央，只赞同的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谈下去。
　　陆黎书倒是很想听穆捭说点儿话，好探听下穆捭的心理活动。但他和穆捭这种闷葫芦完全没法交流，只能通过观察探究了。

　　见抱真子没有交谈的意思了，穆捭又望向了高台之下，没多久，陆黎书就见证了，菜板抛光打蜡的瞬间。
　　因为转过身的穆央，对着穆捭这头行了个谢礼。

　　陆黎书看过去时，穆央已经不再像上看，只望着前头诵读道文的弟子。
　　穆捭安排了大弟子詹流去教导，名义上是教外门弟子们，但大家都知道是为了穆央，这个谢礼是理所应当的。
　　虽然明白，但陆黎书心里还是有丝丝不爽。
　　大概是被打脸的不爽吧。

　　他动了动手指，打算掏出个酒葫芦解解馋，身边的抱真子幽幽的出声道：“大庭广众之下，注意点儿。”
　　喝口酒而已。陆黎书心里默默嘀咕，但想到师兄是他唯一的靠谱酒源，还是把刚探了个头的酒葫芦塞了回去。

　　长老们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拜师会给弟子的自我展示时间并不长，仅有外门长老授意的二三十人展示。
　　鉴于大多数时候宗主都在，选的都是最佳的，算是告诉宗主自个儿这段时间干的咋样了。

　　按照惯例，接下来应当是宗主和几位真人依次挑徒弟了。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往高台上的抱真子望去。

　　抱真子温和的笑着，望着台下，目光不曾在任何一位弟子身上聚集。
　　参加过多次拜师大会的外门长老知晓，宗主这意思很显然了，他并不打算收徒。
　　果然，抱真子只简单勉励了众弟子一番，只字不提收徒一事。

　　见宗主无意收徒，不少弟子都转头望向穆央。
　　在这批弟子中，穆央大小算个名人，他也从未掩饰过想拜宗主为师的意图，知道此事的弟子不少。眼看着合汸真人对穆央毫不掩饰的偏爱，心底觉得他不知好歹的也不少。
　　此刻转头看他，也多是存了几分看好戏的意思。

　　无数道视线聚焦的少年，不曾露出半分伤怀，反倒是因为被注视着，昂首挺胸，似乎那些视线里藏着的，都是夸耀和赞美。
　　一些人见了，反倒是有些自惭形秽。
　　“不过就是仗着合汸真人的包容。”被穆央在各种考核都压了一头的弟子闵犷咬了咬牙，嫉妒的嘀咕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穆央并不在意旁人的嫉恨，于他而言，这些风言风语无关痛痒。
　　眼下，他尚有正事儿要做。

　　陆黎书看着在不怀好意的视线中昂首的小弟子，微微眯了眯眼。看那弟子酝酿什么的样子，隐隐觉得他将要做些什么。

　　只见台下的穆央深深吸了口气，往前迈了一步，抬头真挚的望着抱真子，认真的行了一礼，请求道：“弟子穆央，请拜宗主为师！”
　　一时之间，各方视线都集中在穆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