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渐青》雨过山花绽

3、第三章 春华

　　穆央这话一出，顿时四方一寂。
　　虽说拜师大会的确有弟子主动求拜的，可大家都是有自知之明的，绝不会在真人和宗主们表达了此番不收徒后，再厚脸皮的找上去。
　　况且，长老们都是要脸面的人，若是相差不多，自然不乐意收了个旁人不要的弟子，说出去多不好听。
　　比你好的弟子今年没有，就等来年呗。

　　在他们看来，宗主虽修为高深，身份贵重，但合汸真人也不差啊。
　　穆央先前拜师宗主的心思是很明显没错，但这是私下的行为，算不得什么。
　　可如今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宗主若是拒绝了，合汸真人怕是不会收他为徒了。

　　脑子活络的弟子，瞬间就想到了此事于他的好处。
　　合汸真人此番来了，便是为的收徒。若是不收穆央，就可以选择他们了。

　　方才还看穆央不顺眼的闵犷，眼神一变，顿时明亮起来。
　　作为外门万年老二，他居然没有得到任何一个真人的青眼。

　　此番大会，宗主不收徒，来的四位真人里，合汸真人为穆央而来，鹿糜真人和容予真人也有心仪的弟子。
　　至于韫玉真人，虽次次都来拜师大会，但他从未收徒。他的眼光之高，整个上清宗都有所耳闻。
　　于闵犷而言，穆央最好被宗主拒绝，又被合汸真人无视。

　　“你们小秦师兄颇有些顽劣，我却是无暇分神了。”
　　事实也正如大多数人所想，抱真子温和的拒绝了穆央。
　　闵犷心头一松，宗主的下一句又让他提起了心。

　　“你确是一块璞玉，此处亦有诸多善雕琢的长老，想必将来，定会成为我宗美玉。”
　　抱真子的确是个很温柔的宗主。即便拒绝了，也夸赞了穆央一番，尽可能弱化他拒绝带给穆央的阻碍。
　　穆央只是想最后再试一试，宗主都这么温柔了，他不能蹬鼻子上脸。对着宗主行了谢礼，就做罢了。

　　此刻，按理来说，该轮到四位真人了。
　　韫玉真人一如既往的沉默，合汸真人也没开口，似乎在斟酌。
　　鹿糜真人和容予真人见状，慢慢悠悠的点了弟子，给合汸真人留了足够的思量时间。

　　等容予真人的新弟子退下后，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在板着脸的合汸真人那里。
　　闵犷紧张的望着合汸真人，一颗心提在了嗓子眼。
　　但合汸真人依旧沉默着，整个道场只余下轻微的呼吸声。

　　陆黎书也悄然侧脸望去，妄图琢磨穆捭的神情。
　　他对同为真人的穆捭并不算了解，但这么多年混下来，也算是略知一二。

　　合汸真人是个不太会看气氛的人，所以说话做事向来都很直白。不管是真的看重穆央，还是介意穆央属意宗主，他都定然会在鹿糜真人之前就表明态度。
　　但眼下，他竟然显而易见的犹豫起来了。想来是即看重又介怀吧。
　　虽然从他那张木板脸上看不出什么。

　　合汸真人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一旁的外门总长老赶忙遣人询问。
　　“真人，此番可有合意的弟子？”
　　询问的外门长老恭敬地问道。
　　合汸真人侧头望他，倒是没有继续犹豫，只淡淡的道：“尚无。”

　　尚无！
　　闵犷眼前一黑。
　　合汸真人既不打算收穆央为徒，亦不曾看上他！

　　更多的人是未曾肖想过合汸真人的。他们只觉得庆灾乐祸，偶有几个同情的看向穆央。
　　有几个想的远点儿的，认为合汸真人还是看中穆央的，这不过是在敲打穆央，让穆央主动提拜师一事。毕竟，为了穆央，詹流师兄都被安排到外门开蒙了。
　　穆央神色如故，仿佛此事与他无关。合汸真人依旧是那个木板脸，丝毫看不出喜怒。

　　‘幸好幸好。’穆央听见合汸真人的回复，心里大大的舒了口气。
　　‘还好宗主抬了一手，我不会变成没师傅的小白菜。’
　　一边想着，穆央一边抬头感激地望着抱真子。
　　视野微微一斜，瞥了眼抱真子身边的韫玉真人，又飞快的移开。见韫玉真人没注意，又瞥了一眼。
　　‘不愧是素来淡漠一心向剑的剑首，完全不把这些俗事放在心上。’

　　想到这儿，穆央又有些烦忧起来。
　　‘唉，说来也不知云辛长老愿不愿意收我为徒。’
　　虽然是自己造成的结果，他也并不后悔，只是隐隐有些不安。

　　作为化神期大佬，陆黎书早就发现了穆央的小动作。
　　他装作没发现，眼神也放空起来，却偷偷放出神识观察起人来。

　　‘…宗主…我…小白菜…’
　　听到断断续续的心声，看着高台下一副无事发生的穆央，陆黎书在心里默默脑补了故作坚强，实则心底溢满苦涩的小可怜形象。
　　想到这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弟子，陆黎书收起了几分看戏的心思，忽而有些怜惜他。
　　一个本该站在中心大放异彩的弟子，如今却默默站在人群之后，忍受着旁人的讥笑。

　　‘…剑首…愿…为徒。’
　　陆黎书陡然听见这一句话，神色一肃。
　　原来，穆央还在打他的主意。

　　陆黎书忽然不太好意思起来。
　　自己仗着术法，去探究一个尚未入门的弟子的心声。
　　看着底下面上带着几分紧张，还努力扬着头，尽量维持着高傲外表的穆央，陆黎书产生了一股内疚之意，默默的停止了术法。

　　‘…长老…’
　　隐约的心声再次响起。
　　陆黎书愣了愣，他确信自己没有使用术法。可为什么，他还能听见穆央的心声？

　　陆黎书想了想，对着穆央身旁的弟子穆缇使用了术法。
　　毫无作用。
　　他对着好几位弟子试了试，术法依旧没有起效。

　　拜师大会依旧在进行。
　　碍于态度不明的合汸真人，不少对穆央还算满意的长老，都未曾开口收徒。
　　元婴期长老中看中的弟子不多，没多久就轮到金丹期长老了。
　　穆央真正想拜的师尊，云辛长老，此刻正是金丹期。

　　他选择云辛长老的原因很简单，他是宗主的侄子，最有可能成为下任上清宗宗主。
　　而且，云辛长老尚未收徒。
　　未来宗主大弟子的名头，总归是会让穆家心动的，这也算是穆央给穆家的交代。

　　在场的金丹期长老中，云辛长老是最有权利开口的。
　　眼见云辛长老的目光目的明确地往前方的人群望去，穆央紧紧抿着嘴，往前一步，准备莽撞一番。
　　“弟子穆央，求拜云辛长老。”

　　相似的话，从同一个人嘴里吐出。人群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安静，就连一直板着脸的合汸真人也皱了皱眉。
　　“这穆家三少，未免也太过狂妄了吧。”那位被鹿糜真人收下的弟子卫怀，是个直性子，丝毫不掩饰他穆央行为的不满。

　　外门长老在一开始就同他们说过，弟子求拜要在所有长老择徒之后开始。
　　穆央先前求拜宗主已然是失了规矩，不过是因为宗主不曾计较，还夸赞于他，才揭过不提。
　　未曾想他来了个梅开二度，这次还极为失礼的在云辛真人开口前说话，也难怪惹了众人不满。

　　穆央心里苦啊！
　　他没料到云辛长老就坐了这么会儿，就有了合意的弟子，还不是他！

　　云辛长老之前并没有收徒打算，是他托了人说动云辛长老来的。
　　哪曾想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半步元婴期的云辛长老突破在即，是绝对不会再收第二个徒弟的。他只能在云辛长老择徒前开口争取。
　　只是这嫁衣，似乎是要不回来了。

　　云辛长老和宗主一般温和的拒绝了穆央，只是对穆央失礼的行为有些不满，半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再加上高台上黑脸黑的那么明显的合汸真人，人人都知晓，穆央此次莽撞的举动，已经绝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了。

　　“倒是难得有这种事，外门考核最佳者，拜师会结束后，得独自修行。”已经拜了一位元婴长老为师的闵犷回头看着穆央，不再掩饰自己的讥讽。

　　学贵得师，修行一途，师父是最为重要的。便是外头的散修，也都是有师承的。

　　穆央的确是优秀的，若当真没有师父领路，不出一年，定会被闵犷卫怀他们甩的远远儿的。
　　当然，除了拜师会，无师承的内门弟子，可作为记名弟子，跟在长老和师兄们身边修习。若是表现优异，被收为亲传弟子也不是不可能。
　　可穆央显然开罪了合汸真人和云辛长老。有这两位的面子在，再怎么看重他的长老，也会晾他一晾。
　　除非，宗主和真人们愿意收他为徒。

　　鹿糜真人与容予真人惯常低调，而且已经有了合意的徒弟，怎么可能为了穆央开口。
　　宗主刚拒绝了穆央，而韫玉真人，众所周知，他一心向剑，宗主开口让他收徒，他都能直接拒绝。他曾说过，徒弟只会让他分心，碍了他的修行。

　　看这局势，穆央已然走入了死局。
　　感知到四周嘲弄的视线，穆缇看着穆央直挺挺的背影，烦忧不已。
　　“三少爷，一会儿你主动求拜合汸真人吧。”穆缇靠近穆央，低声劝道：“合汸真人大约是会拒绝的，但你一定这么做，让真人明白你的悔改之意。拜师大会后，再主动去找真人认错。”

　　穆缇的提议很好，但穆央不打算采用。
　　少年人总是有着莫名其妙的傲骨。
　　有些事儿，即便人人都说他做错了，事情的发展并非如他所料，但他总会昂着头，倔强的一条路走到黑，碰的头破血流也不愿回头。

　　穆央不曾觉得自己挣脱詹流的想法有错，自然不愿为此低头，折了自己的傲气。
　　他不愿表露自己的沮丧，只是半合着眼，默默思量计划的纰漏。
　　‘果然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往后还得多考虑些。’
　　穆央的拜师会，似乎已经结束了。本人都已经开始盘算之后去哪位长老那儿当记名弟子了。

　　但有人不想它结束。

　　“穆央，你可愿做我弟子？”
　　高高在上的玄衣真人，面若霜雪，神情淡漠。但出口的话语，宛若三月春风，拨开重重柳枝，展露一片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