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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纸鹤 ...

  •   贺遂野上车之后,就装起了木头。

      孟双的视线往他身上扫了一遍又一遍,他都老僧入定似的坐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地抱着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双讨了个没趣,瘪起嘴也不愿主动去搭理他。

      她伏在小几上百无聊赖翻着手边一本书,突然,一块折叠精细的纸鹤从书页间掉了出来。孟双拿书遮着半张脸,露双眼睛朝着贺遂野眨了两下,伸手将纸鹤投进他怀里。

      这厢贺遂野正静息听着窗外声音,马车出了城门便一路往南去了,此时周遭静谧,八成是已经入了山道。这行人除却王公贵胄之外,还有不少宫里来的贵人,因此,随行护卫的还有一支禁军,自当是不需忧心安危的。

      以是贺遂野一只耳朵体察着动静,另一只就忍不住朝孟双身上留意。

      纸鹤落下,贺遂野眼疾手快将手掌展出,接了个正着。

      贺遂野抬头,正见孟双眯着一双月牙笑眼。

      小狼:“?”

      孟双一手抄着书,一手拎着小凳往贺遂野身边挪了挪。

      “你纸鹤怎么折的啊,能不能也教教我?”

      贺遂野神色有几分不自然,他单手托着纸鹤拿拇指拨开了折痕,手指灵巧翻动几下,就把那张糖纸重新摊平在掌心。

      孟双坐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了几张硬油纸,两手捏着巴巴等着贺遂野的下一步动作。

      贺遂野把方纸沿对角折叠,又将几个纸角翻叠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分明在孟双看来是极简单的步骤,等她自己来折时,又手忙脚乱地不得要领。

      贺遂野耐心等着。

      琉璃色的眸子安静又温顺地落在孟双笨拙的指尖,少有地动了几分藏在深处的笑意。

      孟双试了几次都不得章法,一时失了耐心,囫囵翻开折痕,正要将那纸鹤丢开,却忽然被贺遂野捏住了手指。

      那双手算不得精致,关节处还磨出了层粗粝硬茧,磨在手上,又刺又痒。掌心在春寒料峭中都是暖的,又大了孟双好几个尺寸,这般一罩,就把她的手拢了个周全。

      孟双愣住,随即便被贺遂野牵引着重新捏住了纸角。

      纵横的折痕交织叠压,在两副交叠的手指间逐渐由凌乱被归作了整齐,贺遂野领着孟双将最后一部折完,一只生动的纸鹤跃然指尖。

      孟双脑中昏昏沉沉,贺遂野掌中的温度好像是团带着焰的火,她却是个空有其表的纸老虎,被这团火一烧便燎了原,那热劲儿顺着血脉盈满了心口,烧红了脸颊,让她不敢抬头,不敢说话,更不敢将手抽回,就这般稀里糊涂地由贺遂野教着,叠出了一只漂亮的纸鹤。

      她狠狠屏着息,一点声息也不敢露出,耳中心口,尽是怦怦、怦怦。

      直到马车刹停,贺遂野先一步跳下马车去安置垫脚的小凳,孟双才张口猛吸了一口气。

      她握了握手心的纸鹤,仿佛还存着方才的温度。

      孟双捧着脸颊搓了搓,又干脆把脸埋进了手心。

      …烦死人了,闷木头。

      游元山顶坐落有一处行宫。

      宫墙富丽,金瓦恢弘,全然不输上京城中的那座。

      行宫之外便是游元观。

      这观在百年前便在此处,传闻曾有仙人在此发迹,因为向来灵验,百年以来香火不绝。

      自从太祖定都上京之后,为上达神明,以宣告正统,便每年来这观中清修月余,后来的君王纷纷效仿,便沿袭下了这一传统。到了先帝时,老道之说盛行,更将游元观挂上了皇家的名头,担了个庇佑龙脉,护卫国祚之职。

      以是游元观的规模堪比皇家园林,高殿金像,富丽堂皇。观后还有大片院落,形制清古,却也落落大方。

      孟双此行,便在此地落脚。

      相国府的马车走得早,抵达时观前还是一片清寂。

      孟双随着父母方穿过殿门,抬头时,恰好看到一道白影朝这边走来。

      孟双定睛,发现是道袍仙髻的师钦流。

      师钦流走近,先是同相国公行过一礼,他眉眼慈和,额砂如血,远看如同霖林白鹤,,倒是当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贺遂野走过时,也不免顿了顿视线。

      他随在队尾,并不起眼,可师钦流仍然注意到了他,和善地点了点头。

      “贵人到访,敝观生光,烦请诸位随童子先行入内歇脚,房中有贫道为各位备办的薄礼,还望笑纳。”

      师钦流话毕,众人才注意到那殿门口还站着一双粉雕玉砌的小童子。

      孟双看去,才见那道童颊上覆羽,额生丹顶,竟是一对仙气缭绕的小白鹤。

      她瞧得新奇,便盯着没挪眼,其中一个小童抬头撞上她的视线,灵动地朝她眨了眨眼。

      待孟双刚进院门,正看见云栖崖踩着石墩从院墙上探头过来,孟双院中有一棵交不上名字的歪脖老树,竟在这春寒中抽枝生花,白生生的一簇顶在枝头,像是迎风起落的一捧新雪。

      这会儿云栖崖探臂往前捞着去折那花枝,让孟双看着,指着不准他动。

      “花儿长得好好的,你做什么招惹——随处采花,有失风度!”

      “小小年纪,还学着护起花了?我折便折了,左右你又打不过我。啧啧,想当初相国公也是挥师睥睨的风流人物,你不学你父两招拳脚,当真可惜。”

      云栖崖虽说是当人叔父的年纪,平日与孟双打成一片,嬉闹得如同好友一般,这会儿听她说话,脸上虽做足了诚恳,手上却分毫未闲着,继续往前伸着招揽,惹得孟双挽着裙角跑出了院,去同他打闹去了。

      两人一个是女眷,不涉那些官场客套,一个是躲懒,难得自得安闲,院子里一呆便是半天。

      等孟双返回院中时,天边已挂起了月钩。

      她朝着贺遂野所住的方向望去,正见明月拢绡,如白玉温润。

      此行的安置比往日都要妥帖,贺遂野也分了一间院落,想必此时也该收拾就寝了。

      往日在府中时,贺遂野虽有居所,却鲜少见他回去过,他似乎永远都是如影随形,随叫随到,孟双有时都会怀疑,贺遂野是不是生在了自己的影子里。

      孟双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提了提嘴角。

      她往袖中探去,又摸到了那只一起折出的纸鹤。

      “你若当真生在我影子里便好了,往后去哪儿都带着你,也就没什么事好怕的了。”

      这夜不知为何,孟双睡得不安稳。

      她又做起了些不知所云的梦,梦中几轮惊醒,最后还是伴着一阵时远时近的骨笛声才得以再次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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