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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夜下 ...

  •   黑衣刀客很快从架子上翻出一个小小的瓷碗,打开墙边水缸的盖子,舀了半碗水递到阿鱼手边,然而少女并未伸手去接,她把视线从床上濒死之人的脸上转过来,看着朝她伸手递过来的黑衣人。

      他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手背上有干涸的深色血迹,火绒暖黄色灯光映着他如刀削一般的侧脸,忽明忽暗,看不清他的神态。

      然而在光线忽闪的一瞬间,趁着明亮的间隙,阿鱼看到了那名刀客的眼睛,他竟然有一双浅褐色的双瞳!双瞳的中心带着一抹淡淡的黄色,隐藏在他微眯起的眼皮之下,稍纵即逝。

      果然,他不是中州人!

      阿鱼没有露出任何诧异的表情,她手指朝下点了点,示意他把碗放在桌子上。

      黑衣人把碗轻轻放下来,右手再度缓缓握住刀柄,仿佛黑暗中伺机捕杀猎物的凶兽,全身都散发着阴鸷的气息。

      看到他的举动,少女把碗端到手心用指尖探进水里试温,片刻后,她抬起手:“把五方膏给我,在那个布包里面。”

      白冥给她的布包近在一臂之内,她明明可以自己拿过来,然而她需要确认一件事,她盯着那个全身散发着杀意的黑衣人,屋内的空气仿佛已经凝结,只剩下二人静止在原地对峙。

      黑衣人俯下身,伸手把木桌另一侧的布包拿过来,“哗啦”一声把里面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仅剩的几盒药膏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刀客将那些药膏揽住,推到阿鱼面前,用没有平仄的语调问道:“哪…一个?”

      阿鱼盯着黑衣刀客的眼睛,缓缓伸手拿起一个黑色药盒,火绒浅黄色的光线映亮药盒上贴紧的封印,那上面写着三个黑色隽秀的字:五方膏。

      他不认得中州文字!

      既然活着的这个不是中州人,那么只要骗过他,就应该可以脱身!

      阿鱼一边在脑海里飞速思考,一边用力打开五方膏盒子的关窍,“啪嗒”盒盖打开,深红色的药膏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草药气息,冲散一些屋内浓烈的血腥味道。药盒里附带了一支小小的木勺,她取了几勺药膏放在碗里轻轻搅拌了一会,突然停了下来。

      “水太凉了,膏体化不开,”阿鱼再次搅拌了几下,五方膏依然凝结成一团,沉在瓷碗底部,“门边架子上有蜡烛,帮我拿来点亮。”

      暖白色的烛光亮起,阿鱼这才看清楚眼前黑衣人的容貌,他很瘦,身型略高,头发在脑后束成马尾,有着不似中州人的消瘦脸型和微薄嘴唇,一身黑色紧身衣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血渍。

      阿鱼将瓷碗放在烛火上缓慢搅动,水中的药膏逐渐受热化开,随着勺子划过的痕迹,清水逐渐变成深红色液体。从烛火上拿下来,放在桌上,她转身将躺在床上濒死之人的头颅歪向另一侧,“哧啦”一声从他早已破碎不堪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捏开那人的上颌,口中一股残留的瘀血瞬间涌出,漫过她的指间。

      将他口鼻中淤堵的血清理干净,阿鱼一手扶着他的脑袋,一手缓缓把碗中五方膏喂到他的口中,因为失去了吞咽能力,她不得不喂一次便沿着他的咽喉向下顺一次,在反复了十几次后,终于结束了这个艰难的过程。

      阿鱼站起身,把碗放在桌上,她对那名刀客说道:“我刚刚给他服了白谷最有效的止血膏,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他的伤口就可以止血了。”

      “不过,你的同伴伤得太重,你要每过两个时辰,按照我刚才的方法给他服一次,如果他能坚持到天亮,你带他沿着门口的小路向西走,经过的第一个岔路口向西北拐弯,再走不久就可以看到白谷的寨门了。”

      “进了谷,你可以去找白涯长老,他的医术最好,只要他肯收,你的同伴肯定没事了!”

      那个持刀而立的黑衣人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刚才那番话他并没有听到,屋内重归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屋外愈发猛烈的寒风,在窗棱间隙里低声嘶吼,偶尔渗入屋内的一丝凛风将桌上的烛火卷动,暗影摇曳。

      阿鱼坐在木椅上对着烛光发呆,这么大的风雪,一时半会也出不去,待在这里也挺好的,虽然这里有两个…不怎么友善的家伙,但是他们目前非常需要她救命,一时半会,自己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一片静默,只有血腥味缭绕四周。

      “呕……”

      突然,一个沉闷的声音从木床上传来,微弱的气息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咕噜声,仿佛声音的主人被水呛到了喉咙,嘶哑呜咽。木床上的人影上身抖动了几下,从平躺的姿势变成歪歪斜斜侧趴,他的头悬在床边,黑发垂下,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木椅上的少女和立在床边的刀客听到声音匆忙站起身,借着烛火忽闪不定的光,阿鱼看到那名将死之人的身躯居然在微微发抖!少女走上前,伸手抚住他的肩胛骨,然而她只是把手轻轻放在上面,血中的人影再次发出呕吐一般的咕噜声,阿鱼看到一股股血水从他的唇间汹涌而出,落在地上汇成一汪血泊。

      “怎么……怎么会这样?”阿鱼看到眼前的情景,一时愣在原地自言自语,“不应该的啊,五方膏止血很快,他怎么……怎么会吐血呢?”

      血中的人影慢慢停止了颤抖,血水依然持续不断地从口鼻中涌出,将他垂在脸侧的长发黏成一缕一缕的发条。他的体温在逐渐褪去,因失血过多,暴露在外的肌理变成苍白色,伤口处凝结着暗红的血痂,仿佛他的生命也即将凝结在此。

      少女顾不得血腥,她两手用力扶着人影的肩骨将他重新放平,一只手用力捏开人影的双唇,然而失去意识的人双齿紧闭,舌骨死死地卡住上颌,她用尽所有力气都无法撬开,再又一次尝试依然失败之后,阿鱼对黑衣人大喊——

      “你快帮我把他的牙齿撬开,否则他会被瘀血憋死的!”

      然而那名黑衣刀客似乎并没有听懂少女的话,他站在床边,挡在人影与她之间的位置,低着头用一种奇怪得仿佛看着猎物一样的眼神盯着她。

      片刻后,他缓缓地抬起手,把刀光的锋刃斜在阿鱼左侧脖颈上,用不属于中州人的语调问——

      “你……到底……是谁?”

      他的脸色看不出表情,薄薄的单眼皮微眯起来,瞳孔逐渐收缩,刀柄紧握的五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阿鱼明白他已经起了杀机,又或许他之前对她的信任也只是一种假象。

      “我是谁,并不重要,”阿鱼盯着烛火光影中刀客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在这片雪中山林,现在,只有我能帮你救他。”

      “你也可以杀了我,带着你的同伴离开,只要你觉得自己可以走出白谷,你大可以动手。”少女用平淡的语气对刀客说。

      她在赌,她赌那个濒死的血中人影对他很重要!

      片刻后,刀客却颓然地摇了摇头,他的眼神中似乎放弃了生的希望,苍然一笑,用阿鱼听不懂的奇怪语言说着什么,在他喃喃自语中,阿鱼终于从中听懂了几个模糊的字节:

      “来……不及……了”

      黑衣人说完,他忽然将刀锋一转,利刃切在木床上人影的喉咙处,他要帮他结束生命!在下一个瞬间,一双细白的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双小手上还沾着殷红的血,粘腻的触感贴在刀客手背上,让他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相信我,他还有救!”少女用力压着他的手腕,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虽然她的手掌很小,力气并不大,甚至只要他愿意,他随手一个招式就能让她昏死过去,但是在那么一瞬间,黑衣人忽然停下了动作。

      当她从风雪中突然冲进屋内的瞬间,黑暗中的刀客便察觉到她并不会武功,她的身法与气息都表明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但是他依然将她的根骨和血脉检查了一遍,在那个时候,他并未对这个少女有过什么幻想。

      直到她自称为白谷门人,他才燃起一丝希望。

      白谷?我们真的有救了吧?

      他的刀悬在半空中,持刀的手臂在微微颤抖着,身边的少女对他说:“你让我再试一次,我肯定能把他救回来。”

      似乎是他还心存一丝幻想,又或许是少女坚定的声音给了他一丝信心,黑衣人收回了刀,他站在木床边的阴影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名青衣少女。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刚刚他们合力把人影紧闭的唇齿撬开一条缝隙,少女用布条将他上颌间残留的瘀血仔细清理干净,她的双手上粘满了黏稠的红色血渍,脸颊上也未幸免。

      突然,一丝异样的声音从屋外寒风呼啸中传到刀客的耳边,立在阴影中的刀客陡然眯起双眼,仔细分辨声音的位置,声音从西边而来,听起来像非常轻的脚步,似乎脚尖刚刚落在地上便腾空而起,然而刺骨的风雪将宜州整片山林都笼罩在寒冷之下,什么人会有如此功力,穿越风雪朝这个小木屋而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黑衣刀客的神情愈发严肃,他转身看了一眼在床边忙着止血的少女,提刀缓缓走近门口的位置,当他刚刚站定时,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

      黑夜中,刀客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杀气从外而来!

      刹那间,风雪仿佛静止了,“啪!”小木屋的房门被一道气劲从外撞开,寒冷的朔风瞬间涌入屋内,将烛火的光吹得四处乱晃。

      几声极细小的破空声音从风中而来,黑衣人将手中的长刀凌空朝前格挡,他的刀法很快,刀刃的寒光与雪光融在一起,只听见几声“叮叮叮”的清脆声音,几枚青玉色的银针被他的刀影击断,落在屋内的地上。

      小木屋的门大开着,黑夜的门外并没有任何人,依然保持着防卫姿态的黑衣刀客不敢放松警惕,只是间隔了片刻,数十枚银针从黑夜风雪中迎面袭来。

      几根银针刺向刀客面部,一些刺向他握着刀柄右手手腕,剩下的一些银针刺向他的双腿!

      黑衣人右手持刀将逼近眼前的银针斩落,俯身抓起桌上少女的雪青色披风,他顺势将披风旋开,银针从少女的披风穿透而过,却被他借力甩向另一侧!黑衣刀客趔趄了一下,似乎被银针伤到了某个穴位,当他稍稍站稳的时候,一把青玉色的骨扇从门外带着呼啸声杀来!

      那把骨扇速度极快,快到令刀客来不及出刀格挡,他只得匆忙俯低身子侧脸躲避,然而即便他已反应如此之快,骨扇尖端依然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骨扇在屋内飞速旋转了几圈,一个白色的人影从门外的风雪之中破空而来,他披着一袭白色的长绒披风,墨色的长发束成发冠,踮脚轻轻落在屋内。

      他伸手接过回旋的骨扇,微薄的双唇轻抿,一双略带女气的眼睛看向对面而立的黑衣刀客,问:

      “阁下何人?为何挟持我白谷门人?”

      黑衣刀客缓缓站起身,持刀而立,他并未回答白衣人的问题,从刚才短暂的交手中他已经察觉到,来者功力并不在他之下,甚至,略胜他一筹。他保持着防御的姿态,盯着眼前的人,他看起来不过少年模样,神情中却带着一丝老练,眼睛略显一丝女气。

      乍一看像是烟柳之地的小白脸,然而他持扇的手指骨节处有硬茧,他比自己想象中要强。

      正当黑衣的刀客在思考如何应对之时,一个声音打破了二人对峙的局面。木床边忙着止血的少女被突如其来的打斗吓到,短暂的兵器击打声音过后,少女终于忍不住抬头向外看去,当她看到那名持扇而立的白衣少年时,一边雀跃地跳过去一边喊——

      “白冥!你怎么来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雪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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