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下九州》西洲夜歌

3、杀机上

　　她像一只小鹿“咻”地一下跳进白冥的视线里，仰着脸，杏核似地眼睛里带着不敢相信的神情，漆黑的瞳孔盯着他。

　　白冥注意到她的发髻散开，那支青玉色的发簪不见了，冻的微红的脸颊上粘了很多血渍，她的手心中握着一团黑色的布条，上面布满了粘腻的液体，散发出令人侧鼻的血腥味道。

　　看到她沾满鲜血的双手，白衣少年略带稚气的脸上逐渐浮起一层杀意，他的手指抚上少女的脸颊，拇指轻轻拭去粘在上面的血迹，一双眼睛刹那间锁住眼前的黑衣人：“你是何人？敢在白谷门界伤人？”

　　阿鱼急忙摆手：“没有没有，他并没有伤害我，他的同伴受了很重的伤，只是想让我帮忙救命而已。”

　　白冥听到她的话，一丝疑惑从少年的脸上瞬间闪过，他伸手从阿鱼手中抽出那团黑色的布条，黏酬的血渍粘上他的指尖，将他原本干净修长的手指染上深色的殷红，将那团布条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血幽莲？

　　这是一种很棘手的毒，颜色与血非常接近，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香，不仔细分辨完全无从察觉。中毒后迅速侵袭七经八脉，通过脉络到达五脏六腑，中毒人的内脏会持续性出血，直到脏腑完全被血幽莲侵蚀，四肢脉络变成血红色，透过苍白的皮肤，看起来就像一朵幽莲花的纹路。

　　从中毒到死亡，不过短短一夕之间，犹如朝开暮落的幽莲花，所以江湖上将这种毒称为血幽莲。

　　而这种毒，出自中州最顶尖的暗杀组织——鬼瞳。

　　看来鬼瞳的杀手就在不远处！

　　白冥沉寂了片刻，伸手将阿鱼揽在自己身后，猝不及防被他扯了一下，阿鱼一个趔趄，双手扑到了少年如雪一般洁白的披风上，两道凌乱的血痕印在披风背后。

　　白冥却并未发现她的失手，依然将她挡在背后，一只手掌心中握着那团黑色的血布条，另一只手中骨扇轻挥，“砰！”小木屋的房门被一股气劲用力推上，刺骨的风雪被格挡在外，屋内的烛光摇曳了几下，重新归于平静。

　　“阁下……不是中州人吧？”白冥轻轻摇着手中的骨扇，眼睛扫了一眼木床上的人影，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的身型相貌，刀法气劲看起来都不像中州所有，如今你们生死未知，不如不跟我做个交易，如何？”

　　黑衣刀客听到他的话，持刀的右手微微放松了一些，全身紧绷的防御姿势逐渐松懈，他微眯的双眼将这名白衣少年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一个奇怪的语调从他喉咙间蹦出：“什么……交易？”

　　“你的同伴中了鬼瞳的血幽莲，能买动鬼瞳的杀手，你们一定得罪了非常厉害的人吧？”

　　白冥不紧不慢地摇着手中青玉色的骨扇，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收紧，掌心中那团被血浸透的黑色布条渗出粘稠的液体，顺着少年挺拔的手臂向下流淌，他又一次将血渍伸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你们运气不错，有人托我保你们一命。”

　　“不过，救了你们以后，你告诉我是谁买通了鬼瞳？”

　　黑衣刀客静默了片刻，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刀，一边轻轻摇头，一边用生硬得中州话说：“我……不知道……是谁，少爷……来不及……宜州府……兵……兵变……”他低垂着头，单薄的身影被烛光映在木屋的墙壁上，像一只折了翅膀的孤鸟，无处安放。

　　阿鱼被白冥牢牢挡在背后，听到那名黑衣人断断续续地回答时，少女大吃一惊，她瞬间从白冥背后跑出来，一把抓住黑衣人，仿佛听到了什么令她不敢相信的事情，大声问：“你刚刚说什么？宜州府怎么了？”

　　黑衣刀客依然低垂着脸，没有回答她。阿鱼的脸色越来越紧张，她使劲抓着黑衣人的护腕，再三询问：“你快告诉我宜州府怎么了？什么兵变？”

　　白冥看到少女的举动，匆忙伸手揽住她，一改老练的神色，满脸紧张：“阿鱼，你听我说……”

　　“你知道……？”阿鱼看着伸手拦在她面前的白衣少年，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清澈的双眸中满是疑问，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白冥的双眼。

　　为什么白冥突然出现在这个山客站门外？

　　为什么他只是初步判断那个重伤濒死之人中了毒，就决定要救他？

　　为什么白冥刚刚拦住她继续追问？

　　阿鱼的双手从刀客的护腕上松开，抓住白冥的袖口，一字一顿地问他：“你知道我阿爹出事了？是吗？”

　　月白色的护腕被她手上的血渍染成殷红，白衣的少年忽然紧张起来，他顾不得少女身上的污血，将她使劲揽入怀中，温柔的声音急切地解释着什么：“我刚刚接到你阿娘的飞鸽传信……信中说……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回去，所以我扔下谷里的事物便……”

　　白冥将她死死地揽在怀里，生怕一个不小心，怀里的人便会挣脱他的臂膀。

　　他八岁入谷后便与阿鱼相依为命，谷内时光寂寞无边，这个少女给他曾经昏暗无光的生活带来唯一一抹晨曦。

　　白冥并不明白自己对阿鱼是什么感情，他只知道当自己接到那封飞鸽传信时，少年顾不得其他事情，扔下谷内一众人，像一只白鹰冲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他害怕自己来不及赶到，害怕失去那个临行前裹着青色披风，像一只懵懂小鹿般清澈的少女。

　　当他赶到这座雪中木屋门外时，敏锐得鼻息嗅到一丝血腥味道，他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起了杀机，破开木门，扇骨中隐藏的青玉色银针刺向那名黑衣刀客，然而在一瞬间，他看到阿鱼蜷缩着身体趴在屋内一张木床边，沾满鲜血的双手捂住耳侧，脑袋俯低，像一只被惊吓到的林中小鹿。

　　他停下了手，少女试探性的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惊恐的双眼，在她的视线看到自己的一瞬间，惊恐的眼神变成雀跃，像往常一样飞一般跑到他身边，脸庞上全是什么都不怕的笑容。

　　但是此刻少女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与质问，她第一次感觉到白冥对她隐瞒了什么，仿佛为了确认，她抓着白冥手腕的双手再次收紧：

　　“我阿娘……她……是不是也出事了？”

　　白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将少女散落的发髻收到耳后，持扇的手抚上她的侧脸，颤抖着声音说：“阿鱼，等天一亮，我陪你去宜州府好吗？现在外面可能还有鬼瞳的人，我要先把这个人救回来，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干净，你要去哪我都会陪你。”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怀里的少女忽然挣脱了他的束缚，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松开了紧紧抓着他手腕的手指。

　　沉默了片刻后，少女转身走到木桌边拿起那件雪青色的披风。

　　她等不及天亮了，她要独自回宜州府！

　　然而她的动作突然停在了原地，双手保持着扎紧披风领口束带的动作，白冥修长有力的手指从她颈间一处穴道上抬起，少女使劲挣扎了几下依然无法动弹，转瞬间，她缓缓瘫软在少年单薄的肩头，双眼微阖，沉沉睡去。

　　“睡吧，等你醒过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白冥抚上少女乌黑的发丝，将她俯身趴在桌上，少女枕着自己手臂缓慢呼吸着，似乎整个世间都与她无关。

　　白衣少年收回抚着发丝的双手，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冷漠严肃，他抬头与那名黑衣刀客对视：“有人飞鸽传信，托我救他一命。”

　　白冥走到木床边，他伸手从人影的口鼻之间挑起一抹血渍，放在鼻端仔细分辨味道，掌心猛然用力，人影残存的破烂衣衫被撕破，整个上肢的伤口尽数露出，苍白的皮肤下已经逐渐显现出血幽莲的脉络痕迹，沿着心口处的三道斜长的伤口向四周蔓延。

　　看来，造成这三道伤口的利刃被提前喂了毒，鬼瞳的人果然心狠手辣。

　　白衣少年手中骨扇轻轻转动，几枚莹白色的银针从扇骨支架的机关中弹出，落在少年的掌心，他用拇指与食指捏起，速度极快的将银针打入三道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莹白色的银针转瞬间没入血脉中，只留下针尾露在外面，发出淡色的光芒。

　　在银针钉入血脉中的瞬间，血幽莲蜿蜒的脉络被瞬间封死，莹白色的针尾处逐渐发出一抹浅浅的蓝色痕迹，将血幽莲的殷红一点点吞噬。白冥眉头紧皱，他从袖管中拿出一颗同样浅蓝色的药丸，手指捏住人影脸颊两侧，趁着双唇微启的瞬间将药丸弹进他口中。

　　“这个药可以暂时制衡他中的毒，”白冥头也不抬地说道，他挽起已经沾满血渍的袖管，不知从哪里取出一片极薄的刀刃，轻轻切开被银针困住的血脉，“我要把他体内被血幽莲侵蚀过的血放出来，倘若他能撑过今晚，就可以起死回生。”

　　白衣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薄刃的走向，血幽莲蜿蜒的脉络被一条条破开，流出的鲜血被少年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拭去，他的眼神犹如雪中巡猎的白鹰，明亮中带着如针一般锐利的锋芒。

　　当最后一条血幽莲的脉络被破开，少年轻轻擦去刀刃上残留的殷红，他将人影的伤口清理干净，眼神中的锋芒逐渐缓和。

　　正当他准备收手时，“啪嗒”一块铜符节从人影腰中破损的暗袋中掉出，落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白冥俯身捡起那枚铜符节，符节正面雕刻着一条盘在云中似龙非龙的四爪之物，每一片麟都栩栩如生，触角修长，头部与尾端首尾相连，弯成一个掌心大小的圆形。

　　暖色的烛火映在符节上，折射出淡淡的光芒，少年手上残留的血渍染红了飞龙的眼睛，他忽然想起这条四爪之物并非云中飞龙，而是蛟！

　　白冥将符节翻转过来，当他看到背后几个遒劲的字体时，顿时收紧了瞳孔。他微抬眼皮，目光锁在木床上那个中了血幽莲濒死之人的身上，他就是阿鱼娘亲信中那个一定要他救下，邺朝当今的四皇子，萧溯？

　　忽然一阵不知从何处吹过的冷风，卷动桌上越来越微弱的烛光，忽闪的光影映在符节背后的字体上，时明时暗：

　　皇四子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