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歌》八百盘

29、季常

　　实事求是的来说，要是真有神仙下凡帮助帝星上位，事毕之后应该是悄然离去才符合世外价值观，但是神仙这种东西，本来用实事求是的态度来讨论就是可笑的。
　　我也没说出来我的想法，我又不是神仙是不是？
　　吕初难设计的情境显然很符合这个时代大多说人的期望。
　　他要我在井泉祭天的时候出现，承认他的帝位，然后声势浩大地离开。
　　当然这个声势浩大得靠我自己完成，他要我飞。
　　我瞪大了眼睛。
　　吕初难似乎并没意识到这即使对我来说也是个难题。
　　考虑到他并不知道我是灵宝，要是训练的当说不定我真的能飞，我想他这是名副其实的刁难。
　　我闭嘴瞪着他。
　　吕初难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怎么？”
　　“我飞不起来。”
　　他眼中又露出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神色，“我看你在船上就飞的挺好的呀。”
　　我一愣，眨眨眼，“呃，可是那个，不是飞的啊……”
　　吕初难把头偏向一边，估计是为了掩饰他的白眼，“把麻绳换成鱼线如何？”
　　我张着嘴没说话，还，还真是。
　　是我偏见了。
　　好吧，“对不起。”我闷闷地。
　　吕初难的脸色却更坏了，他打开扇子掩住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我抱着茶杯的手，眉毛紧紧攒在一起。
　　我的手都感觉到刺痛了。
　　我只好起身离开了这里。
　　吕初难太难伺候了，等到这事儿完了之后，我再也不要见到他。

　　就在我的密谋进行中的时候，井泉那边又有事了。当然井泉天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我说的是梁家家务事。
　　据说溱王见鬼了。
　　本来这个消息不会被告知给井泉的。
　　但是见证人是我。
　　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脚下拐了个弯去了关溱王的地方。在到我走进那个宫殿之前我都一直觉得怪怪的，直到我进去了，看见溱王和一个人面对面才瞬间反应过来。
　　那个人。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正微微歪着脑袋看着溱王，并没有看到我进来。
　　不过他还是放开了盯住溱王的视线，停了一下转过来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也不用说什么。
　　你是……哪个？
　　他微微笑起来，对我抬起手。
　　我乖乖走过去。
　　阿香。
　　嗯。
　　他等我走近了握住我的肩膀，上下打量了我一遍。
　　很好。
　　什么很好？
　　你看起来没受伤。
　　我本来就没受伤啊。
　　嗯。
　　他又笑了笑。
　　我突然福至心灵，他说的是之前那次我濒死。
　　我已经好了，师叔治好我的。
　　嗯，我知道，那方法还是我教给他的。
　　哦……嗯？
　　我张大了眼睛。
　　好吧，我是季常，大约是第一个灵宝吧。他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所幸溱王不甘寂寞地打断了我们，他跌在榻上，袖子带翻了小几上的香炉，面皮抽动着瞪着我们俩。
　　季常摸摸我的头顶，转身向溱王走近。
　　我只看得见溱王惊恐地张大了眼睛。
　　季常慢慢开口了，声音很温和，“你是从哪里得知那个方法的？”
　　溱王紧紧闭着嘴巴摇头，汗水急速淌下来。我觉得他倒不是坚强，应该是吓得张不开嘴了。
　　不过，季常有什么可怕的呢？
　　季常摇了摇头，长长的头发披在他肩上，混着袍子一起拖到地，简直飘飘欲仙。
　　我这才注意到季常的穿着，即使是在这个时代也太古早了。怪不得看起来像个神仙。
　　像个神仙？
　　我又心中一亮了。
　　走神了这么一小会儿，季常已经从溱王那里拿到了答案，他转身过来看看我，露出了一个征询的表情。
　　我愣了一下连忙摇头，不要杀他。
　　季常望着我。
　　“留给井泉吧。”我这么说。
　　季常又微微歪了歪脑袋，然后笑了，挽着我慢慢往外走，“你很喜欢井泉？”
　　我点头。
　　“那不错，你在世上，总要有点牵挂才不至于消散。”
　　“什么消散？”
　　季常摇了下头没继续说。
　　我不在意，只是赶紧抓住机会，“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季常停下脚步，很感兴趣地看着我，依然笑眯眯的，“什么事？”
　　“你能不能装一下神仙？我要给井泉造势。”
　　季常看着我，眼睛飞快闪过一些我没看清的情绪，停了一小会儿，他笑着说，“好。”

　　登基大典很快就到了。
　　我一早穿好了吕初难给我做的衣服，为了不让人看见又蹿到房顶上去待着。
　　我敢说他肯定会为了保密处理掉任何看见我的人。
　　在皇宫的屋顶上坐了一会儿，我无聊开始目测数据玩。
　　这里的屋脊简直像一条路一样宽。
　　而且井泉大约是要搞什么节约，翻新的屋脊不是实心的双龙戏珠，而是正反两面贴着的金片，中间是空的。
　　不管怎么说，给我用来走路很方便。
　　一直等到大部队将要出发去天坛，我偷偷跟着。
　　天坛最近一直重兵把手，我也只能在这个时候混进去。
　　还好吕初难聪明，他给我设计的衣服看起来很繁复，但是里面只是一件普通的白袍子，外衣估计也是考虑到了我的穿衣能力，是一件所有层叠都只是做个样子的袍子，我只需要像披一件外袍一样穿上就行了。
　　进入天坛之后我离开大部队，一路潜行抢先到达天坛那里，躲在祭坛里面。
　　默默数着外面礼官唱祭礼的步骤。
　　等到井泉带着所有大臣以及在场众人一起拜下去之后从祭坛里钻出来，衣服下摆拉松，一脸淡漠地站在祭坛之上，长袍下摆和绶带垂落一直到地上。
　　井泉再抬头就看见了我。

　　我这大约是最飘飘欲仙的时候了。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
　　底下一片哗然。
　　礼官不知所措地看看我又看看井泉。
　　我竭力无视井泉灼人的目光，摆出我最淡然空茫的表情。
　　缓慢，坚定地开口。
　　“昔於始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
　　“……无鞅数众，乘空而来。飞云丹霄，绿舆琼轮……”
　　“……诸天日月星宿，璇玑玉衡，一时停轮。神风静默，山海藏云……”
　　“……天无浮翳，四气朗清。一国地土，山川林木……”
　　“……齐同慈爱，异骨成亲。国安民丰，欣乐太平……”
　　随着我一字一句响彻，大坛之下安静下来，简直称得上是寂静了。
　　我很满意自己所造成的效果。
　　目光空茫茫，落在足下帝王身上。
　　轻柔地发声。
　　“顺应天时，帝星归命。”
　　仿佛是真的言语有灵一样，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由跪拜变为伏拜，起伏的身影像海涛一样朝我扑过来。
　　我怔了怔，稳住身体。
　　是真的。
　　我感觉到了。
　　他们这些人跪拜的力量。
　　我在淡定的表象下面手忙脚乱收拾住这股力量。
　　在这一切进行的时候，井泉直直地站着，仰头看着我。
　　像逆水的标枪。
　　我没与他对视，尽管我看着他。
　　神仙看的得是整个人，而不是他的眼睛。
　　我努力保持着。
　　可是有点拽不住了。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要不是井泉死死地盯着我，我这会儿大概就要飞升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啊。
　　我接着说，“……为国王帝主，君臣父子，安镇国祚，保天长存。世世不绝，常为人君。安镇其方，为称太平。”
　　我竭力忍着不动，井泉快要给我盯出个洞了。
　　“……亿曾，幽魂苦爽，格皆九年，受化更生，得为贵人。而今法事粗悉，诸天复位。功满德就，受度飞升，即得神仙。”
　　终于说完了。
　　我还是没忍住，飞快地瞟了一下井泉的脸。
　　哦，那铁青的脸色。
　　我默默地挺直了身板。
　　往前空气里踏出一步，脚踩着看不见的支撑站稳在半空中。
　　又往前踏了一步。
　　一步，一步。
　　我抬着头平视前方。
　　晴朗的天空下拂过的风吹起我的衣摆，层层叠叠的长裙，又长又轻的衣带，我知道我这会儿有多像个神仙。
　　如果不是季常暗地里给我脚下铺出一条路，而是我自己凝聚空气就更完美了。
　　在众人虔诚的跪拜中撑了一小会儿，季常出现了。
　　他一出现就显得我多么稚嫩。
　　面容平和的高大男人，头发未绾，身披一件飘飘荡荡的白袍，浑身无一点坠饰。
　　一双眼睛在不辨妍媸雌雄的脸上光彩夺目，流光摄魄。
　　他对我伸出手。
　　我把自己的一只手搁在他手心里。
　　触碰到他的那一刹，我感到一阵战栗滑过。
　　然后我的外袍粉碎了。
　　简单束起的头发也散下来。
　　碎掉的衣物并没有到处飘散，它们完全地化为了齑粉。
　　就像是一阵雾气腾升。
　　季常握住我的手抓紧，使力把我提起来，抱到他的臂弯里坐着。
　　转了方向我才看见，底下井泉依然盯着我。
　　在已经站起来望着我的众人中依然显眼得很。
　　或许，是因为表情？
　　在一大片崇拜的面孔中唯一的一个几乎要吃掉我的凶狠的表情。
　　我也微微歪了歪脑袋看了他一眼。
　　季常没再过多停留，抱着我转身，踏着虚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