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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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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秋九月,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正是山上的野板栗成熟的时节。
 
 时与和就枝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出门,一来是雨季结束不久,天气转凉,时与不知何时无意间吹了冷风,大病了几日,日日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夜半睡觉还会发烧,幸而小狼崽天赋异禀学会熬药,接连照顾她很久才好起来。二来,时与的心情郁郁寡欢,少了些以往玩闹的心思。
 
 不过九月中旬,就枝见时与的身体已经恢复,难得主动提议一回,想和时与一同出去逛逛。时与想起这段时间自己连累他也不好过,估计他已憋闷很久,立马答应了。
 
 正当时与背上背篓,打算去山里捡栗子,捉住今年秋天最后一抹犹存风韵时,许久不见的王小泰出现在院门口,时与侧身让他进来,伸出头,瞅瞅门外,发现门外没有其他人,松口气:
 
 “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不能说一点没包涵不欢迎的意思,但绝大部分情感当属疑惑。王小泰已经二十多天没来了,是近日时与家的稀客,况且此刻的他本应该在学堂读书。
 
 王小泰站在前院,脚步踌躇不定,脸上犹豫不决,眼睛深沉克制。时与一度怀疑,这个熊孩子的躯壳里是不是被以物易物,装入了另一个灵魂。
 
 王小泰瞅瞅时与,又瞧瞧她身旁灰不溜秋的就枝,没沉住气:“姐姐,就枝真的是一只狗吗?”
 
 听见他的问话,时与心里咯噔一声,心脏突突直跳,像是被人重重从身后拍了一掌。但她明白,眼前之人是个孩子,她和就枝还远未到大难临头的地步。
 
 “他不是狗是什么?”时与此时无比认可太极延年益寿的作用,武能强身健体,文能掩人耳目。
 
 王小泰见她不认,尚且有些稚嫩的童音被略微提高,急急道:“他明明就是……”
 
 “就是什么?你以为他是什么?”时与仗着自己是女音,用更响亮的声调打断他。
 
 小孩被时与的嗓音镇住,陷入缄默。
 
 “铁牛哥他们……出事后,奶奶给我说了关于雪狼的传说,我也去……找书看过,知道……知道雪狼是什么样子。”这是王小泰再次开口后的第一句话,不连贯但相当坚定。
 
 时与心里此刻七上八下,面上却装作云淡风轻:“嗯,那你想怎么样?”
 
 “姐姐!”小屁孩见时与无动于衷,一点波澜也未出现,他心里想起一句话:
 
 大人胡闹起来,往往比熊孩子更任性。
 
 “你知道那个预言吧,你知道他会带来什么吧,为什么还要一直养着他?”王小泰用手指向垂头掩目的就枝,双眼瞠圆,声音里除了不可置信,也有属于孩童单纯而强烈的怒气。
 
 “他会带来什么?”时与的表情突然迸发出一股愤慨,似是架在炉上烧的水,在沸腾的一刹那,顶开了水壶的的哨沿。这一个月压抑的情绪蓦然涌向她胸口,让她喘不过气,只能一字一句道:“如果,他会带来灾祸,那你我应是第一个倒霉的,而不是让那三个毫无干系的人无辜遭殃。”
 
 “这么多年,村里人发生过多少次意外,丧生的有,残疾的有,他们的遭遇又怎么解释?难道也是就枝带来的吗?”
 
 语未毕,时与就有点后悔,她何必对一个孩子咄咄逼人,但话已出口,木已成舟。
 
 “可是……可是所有人都说,雪狼是邪祟,那么多人,那么多村子因为他们倒了大霉。姐姐,小与姐姐,我们让他离开吧,村里容不下他的。”王小泰到底是个小孩子,争辩不过,急得声泪俱下,只能苦苦哀求,此刻害怕是他,不忍也是他。
 
 时与知道自己刚才语气太重,呼了两口气:“嗯,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能永远生活在雨叶村,所以我会带他走的,但是再给我一段时间好吗?现在我们还没准备好,你帮姐姐保守住这个秘密好吗?姐姐会尽快攒够钱和他一同离开的。我保证,我保证最迟明年开春,你再不会见到我们。”
 
 王小泰止住眼泪,半天才讷讷问:“姐姐,你也要走吗?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一定会离开的,至少在他化作人形能照顾自己之前,我不可能回来。但是这和你没关系,从就枝来的第一天,我就已经想好迟早要带他离开的,一直没动身,不过是因为手里维持生计的银子还不够。毕竟,带他走后,想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找一份糊□□计并不容易。”
 
 时与完全恢复了平和冷静的状态。
 
 “所以,请你帮姐姐暂时藏住这个秘密好吗?况且,我仍然相信铁牛哥他们这件事是意外,你和就枝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除了我,你是最了解他的不是吗?”
 
 王小泰面色苍白,似是想起这段时间自己离一个不祥之物如此之近。不一会儿,又感到脸上一阵灼热,为自己对昔日好友的不信任感到惭愧。
 
 终于,他缓慢点点头:“好,姐姐,我答应你,不对任何人透露此事。但是,如果村里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那我再不会对天命批语有任何怀疑,不用你说,我会立即带走他。”
 
 王小泰魂不守舍地从时与家离去,时与他们也没了捡板栗的心思。
 
 她直接把院门锁上,回房间抄书。
 
 时与心里很清楚,自她独立门户开始,这两年攒了七百多两银子。如果她和就枝离开雨叶村,那么无论如何只能去人烟稀少的地方,自己不会种地,不会织布,只有抄书和做饭两门差强人意的手艺,还都需依赖有烟火气的地方才能发挥作用,如果将这些要素和制约结合起来,一辆车马是必不可少的。
 
 现在一辆像样的牛车,听二狗叔说,要二百多两银子。如果买下,自己手里只剩四百两,支撑她俩一年的生活都力有不逮。出去后,开销必然比在村里生活大得多,倘若没办法很快找到养家糊口的机会,必然难以为继。
 
 时与早已想明白算清楚这些,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挣钱的步伐。本月,因为心情不善,身体不支,抄书的进度大不如前,时与从理性上是有些后悔的,但她知道后悔本就是感性的产物,人永远逃不开情绪一词。
 
 有了外因推波助澜,时与开始加紧自己的计划。好在就枝的体型已经和成年狼狗差不多,因为时与生病,他自学了不少生活技能,多多少少有些“顶梁柱”的影子,家里的鸭兔和菜园,皆由他照顾打理,一切井井有条。与其说就枝是只狼,不如说他是人头狼身,原本时与担心他不会浇水,不会喂食,没想到他做的都很好,隐隐有超过她的趋势。
 
 时与向来知道她不是一个多能干的人,但没想到有被狼超越的一天。好在时与的性格注定她除了吃饭有争抢意识,其他时候都秉持着“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的随缘心态。关于家里的农活,她也就不再掺和了。
 
 时间腾出来,她做小吃点心和抄书的时间宽裕许多,估计十月份,进账能有一百七十两。
 
 但在入冬之前,还是有几个人来时与家串门时看见了就枝的影子,他们见到这条灰扑扑的小狼狗,大多都当时与小孩子心性,喜欢便养着玩了。有趣的是每个人调侃的话语各有不同。
 
 第一个发现的二狗叔说:“与丫头,养狗怎么也不找只样貌好的,这灰一块儿黑一块儿的,以后毛不会秃吧。”
 
 就枝回房的匆匆步履一顿,不知道自己躲藏的样子是不是有些夹着尾巴逃跑的意思,让门口的大叔敢大放厥词。
 
 时与捂嘴轻笑:“这只是我捡的,长得丑,好养活。”
 
 第二个发现的沈大娘,她一如既往揣着说媒的心思过来,挥挥手帕遮住嘴角的黑痣:“与丫头,一个女娃儿养狗做什么,要是想保护自己呀,还得找个男人,”
 
 就枝的尾巴消失在房间门口,他不想回头申辩自己也是男人的事实。
 
 时与矜持浅笑:“这世道,女人有相公,猜不准他和外人哪个先动手,提前养只和自己亲近的狗,以备不时之需。”
 
 第三个发现的是张秀才,他见时与许久没去借书,趁着一日孩子们下学早,过来看看,见到就枝的第一眼便问:“黑也,灰也,狼哉?犬哉?”
 
 就枝偷偷在窗边听,心中忧虑的同时又有稍许开心,终于有人怀疑他是狼了。
 
 时与预料到迟早有人有此一问,淡定回答:“狼不茹素,狗喜荤腥,安能辨他是狼狗?”
 
 后来再有人看到,就枝果断放弃躲藏,毕竟小小的村落,一个人知道和所有人知道没什么区别。
 
 只是有几次王婆到时与家门口,虽偷偷往院里瞧,却迟疑着不敢进到院子,嘴里还一直念叨:“怪不得小泰后来不愿再来找你玩儿了,原来是怕狗啊。”
 
 时与心想:他是怕,不过和您理解的怕,实在有些区别。
 
 某些秘密,被人无意间剥开外衣,让更深处的诡计有了喘息之机。
 
 时与和就枝现在就在这样一个机遇里,所以这段时间他们的生活反而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轻松。
 
 除了,偶尔和王小泰相遇时,看到他眼里的欲言又止。
 
 冬天的日子不好过,时与着实对厚实的棉袄子打从心底不喜。不仅如此,菜园子荒了,只剩下地窖里的白菜和萝卜。鸭和兔大多藏在给他们搭建的窝里,不爱出来。偶尔大雪封路,二狗叔的牛车连镇上也去不成。
 
 山上亦是如此,本没什么值得时与去的,不过就枝天性使然,是一捕猎好手,热衷在无人的山间自由奔跑,展现风采。时与休息时,隔段时间会带着他去撒欢儿,每每都能收获不少飞禽走兽的尸体,和邻里间分享倒也快活。
 
 转眼,已经到年底,马上要过新年,时与数数手头的银子,将将攒到上千两,她计划年后便带就枝离开,那时估计就枝马上满一岁,再彻底隐居一年,便能看到他化成人形,之后自己再回村或许不迟。
 
 只是有些事情,就和话本子一样,本以为到了结尾,只等风平浪静收场,没想到迎来的恰恰是故事的高潮与转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