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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蝉衣芙蓉面 ...

  •   “大人,小的确定,百草堂掌柜就是死于砒霜之毒。”县衙的仵作指着尸体上的痕迹,肯定地说道,“这种毒,服用后会出现肢体麻木、踝部水肿的症状。死后表现在尸体上,便是皮肤上这种成片的深紫色米粒大小的丘疹,并伴随眼球充血、咽部肿胀、口唇起疱等体征。”
      “是啊!这种毒发症状,下官也是见过的。”唐县令点点头,看着不为所动的范潜,不由得劝说道,“已经亥时了,大人若有疑问,不如明日再验吧!”
      大凡命案,尤其是牵涉到使毒的,便没有一两日能破案的。更何况被害之人还是百草堂掌柜。
      扬州城谁人不知,百草堂张掌柜最是宅心仁厚、怜贫惜弱,方圆没有仇家;他本人也颇懂医术,像砒霜这种能夺人性命的毒药,无论下在哪里,他都不可能毫无察觉。
      除非,这毒是他自愿服用的!
      唐县令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定是被范大人影响,太过紧张,以致魔怔了。
      世上之人,生如蝼蚁尚且苟且偷生,更何况算得上是一方望族子弟的张掌柜,谁会嫌活得太长!
      唐县令的这番心思,范潜自是不知。他专注地盯着受害者的尸体,过了好一会儿,才指着明显比其他部位白净的尸体脸部,说出自己的疑惑,“唐大人不觉得这具尸体的脸,太过干净了吗?本官接触过不少尸体,按理来说,人死后一到两个时辰,便会出现尸斑。这具尸体,死的时候面皮在下,脸部应该是最先出现尸斑的地方。为何这具尸体,身体各处都有正常的尸斑,唯独脸部却没有一点变化?”
      “这……”唐县令不由得哑然。毕竟不是专职查案的官员,他虽关注到尸体死状的狰狞,也能按照仵作给出的验尸判定,追查案件的始末。对于这些细节性的问题,却无法给出合理的解答。
      被问住的他,不由自主地用眼神示意仵作。
      仵作小心翼翼地上前,说出难辨真伪的猜测,“小的听说,有一种毒药,名字叫作芙蓉春色。药性无色无味,不易被人察觉。人服用后,面色便是如同入睡一般,和活人没有一点差别。”
      仵作道听途说的话,似乎解释清楚了所有的疑惑,让唐县令都跟着动容。
      范潜却是揪着自己下巴上的皮肉,在验尸房里来回踱步,“芙蓉春色是一种类似假死的药,服用后如同睡着,到最终死亡需要六个时辰。张掌柜午时还给人抓过药,直到申时尸体被人发现,这之间没有足够的毒发时间。”
      他否定的语气,将可能的猜测推翻,仵作一时之间有些哑然。唐县令的心情,更是由天上落到地上。
      查案一夜,除了再次确定张掌柜死于砒霜中毒,几乎全无进展。
      这般诡异的尸体,唐嵘即便一心想为父亲分忧,也是完全插不上手,不由得神色恹恹。身心遭受挫败的他,大早上便跑去喻府,巴巴地坐在前院的正厅等着宋榆。
      幸亏有宋榆送去的安神药方,半夜发热的喻子谦,虽然将众人折腾了一番,到底还是在喝药后,安睡了下来。
      在怀善堂听了老夫人的念叨,宋榆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居儿,好在你仔细,谦儿才没受多大的罪。”喻老夫人慈爱地拍拍她的手,后怕地说道。
      想到半夜时分,孙儿双拳紧握,额上冷汗如珠的样子,她便忍不住心悸。
      “可不是,幸好谷雨及时将药方送来,又提醒我使人出门抓药,才没耽搁太久。”喻夫人亦是感激道。
      丈夫出门,一家老小的吃喝和安危都落在她的身上。若非长辈慈爱、晚辈孝顺,昨夜那样的状况,她都不知道如何能撑得下去。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花,亲自将蒸得鲜嫩的蛋羹推到宋榆面前,“居儿多吃点,瞧你爹闹的,才在别院住了几日,便瘦了这许多。”
      见她如此,喻老夫人的面色越发慈和,吩咐道,“谦儿睡着了便好,小孩子好得快,让他歇几日,就养回来了。劳泛了一夜,你也别忙活了,先坐下一道用膳,回头再歇个回笼觉。”
      看到眼前母慈子孝的情景,宋榆不由得莞尔一笑,拿起勺子便挖了一大口蛋羹。
      蛋羹鲜嫩爽滑,没有一丝腥味,让她满足得眯了眼。
      喻老夫人老怀大慰,亲自盯着她将摆在桌上的早膳用了大半,才放了她去前院见客。
      茶水都喝了快一盏的唐嵘,一见她便忍不住叹道,“范大人在验尸房不肯走,非要找出尸体异常的原因。县衙上下,大家摸不着头脑,却又不得不陪着。张掌柜摆明死于砒霜之毒,为何却面部不见尸斑?”
      有一句没一句,将尸体上的异状给说了个一清二楚。
      “大理寺查案,自然比州府严谨。”宋榆随口道。隐约猜到范潜是想从张掌柜之死,查出些许端倪。
      只是扬州城毕竟不同于大理寺,官员们虽然勤勉,一方面限于见识不足,无法深究到底;另一方面因为素来安逸惯了,缺少对案件寻根究底的决心。
      “可是,就算我爹成天待在验尸房,也看不出个究竟啊!”唐嵘泄气似的说道。他也钦佩于那位范大人的严谨,但以县衙一众官吏的见识,确实看不出什么端倪。
      宋榆沉默地陪坐片刻,将唐嵘的话分条缕析,在脑海勾勒出尸体的异状,心底的判断渐渐清晰。
      不过在心底权衡了一瞬,便说道,“传闻有一种面具,因为薄如蝉翼,被称为蝉衣。戴了这种面具的人,死后的面色,也是看不见任何尸斑的。”
      毕竟没见过尸体,是否与传闻一致,宋榆其实也说不上来。正想告诉唐嵘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却见他心急如焚地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撒腿就往门外跑。看他行走的方向,显然是回县衙报信。
      衣角飘飞,发丝激荡,全然没有平日的风度。目送他快速消失的背影,宋榆无奈地摇了摇头,给自己添了一碗茶,自若浅泯。
      谷雨从门外进来,附在她耳边轻语,“公子,白露传了信来,说是药材已经准备妥当,安排镖行随商队送去凉州了。”
      宋榆点点头,并不细问,转而问起出云道长来,“师父的寒毒,可有发作?”
      谷雨犹豫片刻,到底不敢隐瞒,“别院雷雨那晚,发作了一次。白露很是担心,询问是否已找到蓝色冰雪莲。”
      出云道长体内的寒毒,由来已久,因为一直没有寻到根治的药材,便渐渐拖成了沉疴。
      想到寒毒发作时,出云道长脸上、胳膊上暴起的青筋,宋榆不由得心底暗暗发紧。
      从十年前的一年一次,到五年前的一年两次。再到如今,三月尚未过完便发作了一次。毒发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如此的频繁,已经容不得再拖延了。
      看着她寒眉紧锁,想到种种可能的结果,站在她身旁的谷雨不由得哽咽,“咱们这次又是无功而返,可如何是好?奴婢真担心,道长有一天会生生痛死过去。”
      相比远在长安、多年未见的亲生父母,出云道长不仅是教她习武学医的师父,更是扮演了抚养她长大的父亲这一角色。
      对出云道长的孺慕之情,不仅仅身为徒弟的她。在自幼便一道被送出宋家的谷雨、白露和长青身上,或多或少同样存在。
      “会有办法的!”宋榆稳了稳神,终是决定答应范潜所说的交易。
      想明白的她正要起身,却见到去而复返的唐嵘。他的身后,还跟着范潜主仆和唐县令。
      几人脸上毫不掩饰的急切之色,让她不着痕迹地又坐了回去。
      范潜倒也没有计较她的小心思,开门见山问道,“大公子,可否将这蝉衣,详细的跟本官说说。”
      他发话之后,其余几人也有志一同地看着宋榆,做出一番洗耳恭听的架势。
      宋榆不禁讶然,意有所指地看着范潜,“大人确定要现在就说?凭县衙的防备力量,弄出个尸体失踪,或者来个毁尸灭迹,并不难。”
      范潜闻言,立时转身。
      回身看了眼谷雨和长青,满脸严肃地吩咐两人守好喻家。宋榆才翻身上马,与几人一道向县衙而去。
      才踏入县衙大门,尚未走到验尸房,就听见刀剑相交的锋利之声。转过回廊,只见看守的衙役们正拿着官刀,与十数蒙面人厮杀在一处。
      “这,这是……”唐县令急得团团转,颤抖着手指,指着黑衣人大怒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袭县衙,我定要上奏陛下。”
      “常乐,格杀勿论!”范潜看了眼唐县令,满面冷肃地下令。亲自提了剑,与那些黑衣人厮杀在一处。
      因为范潜与常乐的加入,衙役压力大减。黑衣人却仿佛找到了新的目标,下手时越发凶残。不一会便冲破了衙役们的阻拦,留下一地的人仰马翻,齐齐向范潜主仆围攻而去。
      一时之间,主仆二人捉襟见肘,武功略逊的常乐,渐渐手臂带伤。
      眼见胜负天平就要倾斜,宋榆抽出腰间的软剑,右手长剑上扬,挑开劈向范潜后背的大刀,加入到厮杀的队伍之中。
      “大公子?”范潜诧异地回头,看了眼面色冷凝的宋榆,放心地将后背的防守交给她。
      “还请范大人记得自己的承诺!”宋榆冷声说道,抬手便将冲将上来的黑衣人斩杀剑下。
      “好。”范潜的脸上浮起笑容,下手之时越发果断。俩人配合默契,仿佛演练了千百遍,很快便将闯入县衙的黑衣人斩杀殆尽。
      看着地上的点点血迹,宋榆嫌弃地眉头紧蹙。
      “给。”想起谷雨提到的洁癖之事,范潜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示意其将手中软剑擦拭干净。
      “多谢!”宋榆毫不犹豫地将帕子拿在手上,待她将软剑上的血迹抹干净,那方绣了范潜名字的帕子,已经变得血迹斑斑。
      绣在帕子边角处的红梅,更显暗沉,透出诡谲的妖异来。
      宋榆捏着帕子的一角,束手无策之时,听着衙役禀报的范潜,笑着从她手里,将被血污的帕子拿了回来。
      听着她如释重负般的舒气,他不由得莞尔一笑,果然是洁癖得紧。
      见她将软剑卷成圆环状,用特制的剑盒装好,随意地放入袖袋,脸上漾起与往常一样的玩世不恭,唐嵘方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道,“子居,你……你居然会武功?”
      见他满脸难以置信,宋榆略略点头,不欲多言道,“学过一点,马马虎虎能够自保。”
      她与唐嵘说话时,衙役正说着事情的经过。
      “果然是冲着尸体来的。”唐县令叹道,他挥了挥手,示意受伤之人自去领药包扎。
      如何情形,任谁都知道这具尸体有蹊跷。而究竟如何,唯有看过尸体才能确认。
      范潜径直推开满是孔洞的门,领着众人跨入验尸房。
      屋内尚算整齐,显然因为回转及时,并未被波及到。
      尸体被白布蒙住,放在验尸台上。从尸体溢出的淡淡恶臭,在房间内弥漫扩散,让宋榆眉头越发紧皱。
      胆小的仵作,从摆放尸体的长凳下,颤颤巍巍地爬了出来,叠声连连地叫着“大人”。似乎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放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
      范潜安抚地点了点头,心情颇为复杂地看着被白布盖住的尸体,“大公子,说说这蝉衣为何物吧!”
      宋榆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蝉衣据传是用一种动物的皮,与植物汁液一起碾碎,经过特殊的工艺,调制而成的面具。这种面具,戴上之后,能遮掩人本来的样貌。所以,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蝉衣是杀手组织的必备之物,也是嫁祸于人的惯用手段。”
      这些鲜为人知的事情,还是她翻看古本时,偶然间看到的,“蝉衣之故,曾屡屡挑起江湖乱战。也因此,佩戴蝉衣之人,渐渐难容于江湖同道,几近被追杀殆尽。再后来,制作蝉衣的工艺失传,蝉衣也便成了传说中的物件。”
      听宋榆说完蝉衣的传闻,范潜一针见血地询问道,“这蝉衣,可否取下?”
      宋榆点了点头,“人死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用白矾和醋按比例调配,沿着佩戴者的发际线和面部轮廓涂上一周,大约一刻钟,面具边缘便会起泡,轻轻一揭,面具便会与人脸分离。所以,摘取面具一定要尽快。倘若超过十二个时辰,尸毒浸入面具,蝉衣便会与死者的皮肉融合。即便摘取下来,也看不出死者本来的面貌。”
      待宋榆说出蝉衣的摘取之法和时限,唐县令自觉吩咐仵作,按照她所说的方法处理尸体的面部。
      一个个水泡拱起,揭开之后,看着尸斑明显的死者面皮,范潜不由得冷笑出声,“呵!这幕后之人,果然好手段。”
      若非喻大公子恰好知道蝉衣,又正好告知唐嵘;若非唐嵘一心为父分忧,一刻也不曾耽搁;若非他们立马前去喻府,喻大公子及时提醒毁尸风险,他们当机立断返回县衙。
      其间种种,无论哪一环出了差错,只要超过十二个时辰,即便他知道了这摘取之法,也是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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