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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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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莓味儿的欲星移要是能听到这句话,肯定会后悔没有把鱼汤全都蹭到默苍离身上去。他此时正在漆黑一片的船腹里摸索前进,尽管默苍离干了一件不值得原谅的蠢事,但好歹暂时缓解了他的发情症状。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离开,然后原路返回,把默苍离丢给早就虎视眈眈的其他九算,管他是生是死,总之甩掉这个包袱就对了。
  他步履匆匆,先后摸到的几个出口都像是排水管道,一想到自己刚下汤锅走了一遭,又要在管道里活受罪,欲星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直接扭头就走,就这么几次看似无关紧要的犹豫,导致他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默苍离约莫着他也跑不了太远,懒懒地挪到床边对着报警器轻轻一点,本就几乎全方位密闭的破冰船四处警铃大作,互相撞出回音。层层叠叠的苗兵像是从地底冒出来似的,把本就狭小的船舱围得水泄不通,铁骕求衣紧随其后,不由分说,不费吹灰之力就在默苍离房间附近发现了欲星移。
  房门打开,默苍离装出一副受惊的样子将铁骕求衣迎进来,编出一套欲星移私闯舱房企图逼他交出墨狂的谎言,他撒起谎来不紧不慢,不慌不忙,逻辑缜密,前后呼应,就像真的被欲星移夺去了碗,淋了一头鱼汤大蒜,还被他拿着碎瓷片威胁了一样。
  “不信你看,他为了方便全身而退,连衣服都没穿。”默苍离一针见血,摆出对自己最有利的证词。
  “老二,你疯了,居然真的在考虑他说的话!”欲星移勃然大怒,恨不得扑上去掐着铁骕求衣的脖子把他的脑子摇晃清醒为止。
  “我不光在考虑,我还觉得他说得有理。”铁骕求衣摇着头看向欲星移:“我对你太失望了,老三。”
  一刻钟之后,捆得很有艺术感的欲星移被几个苗兵合力扔到了默苍离床上,那张充满愤怒的脸扣在默苍离软绵绵的枕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真疯了,还敢把我跟他关在一起!”欲星移奋力挣扎,大声抗议。
  “军长放心,再敢造次,我就刮他的鳞,拽他的鳍,拔他的腮,扎他的腺体。”默苍离的标准回答令铁骕求衣十分满意,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嘲讽欲星移几句:“比起文武双全的鲛人,我还是更相信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因为苗疆军人不需要报警器解决逼命危机,这是你失算的地方。”
  铁骕求衣又补充:“在他供出墨家秘密之前,谁敢轻举妄动,就是墨家公敌!”
  欲星移懒得听他废话,直接快进到骂骂咧咧。
  默苍离补充:“意思就是这船上只有我这有报警器,所以只能勉强你再跟我呆几天啦。”
  欲星移烦透了他,边骂边转过身去,他的身体在床单上滑了一圈多,突然停下了动作。
  “我后面扎了鱼刺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在我翻身之前提醒我?”
  “我没好意思说。”默苍离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很好意思地捏捏戳戳,摸完以后他斩钉截铁地说:“确实扎了鱼刺。”
  “有多严重?我感觉很疼。”
  “很白,很软,很滑。”
  “我他妈问的是鱼刺!”
  “我形容的也是鱼刺。”
  欲星移扭着身子摆脱默苍离的上下其手,微小的伤口令他烦躁:“你帮我拔出来,去找点趁手的工具。”
  默苍离在房间里捣鼓了半天,又用平日里掐欲星移逼出来的珍珠买通看守去了一趟仓储室,吭哧吭哧地拖回来一堆家伙。
  欲星移看着他坐在地上摆弄老虎钳,看着像是在研究刑具,令鱼毛骨悚然。
  “你要是用这个的话,还不如一墨狂把我杀了。”欲星移决定放任那几根刺自生自灭,毕竟生活已经很艰难,不必再为自己火上浇油。
  默苍离专心摆弄老虎钳的时候根本没仔细听他说话:“你要墨狂?也行。”
  他伸出手去,做了个很中二的手势,像是凭空施法。
  “墨狂飞来!”他说,仿佛墨狂是什么召唤兽。
  欲星移嗤之以鼻,默苍离以前在追番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与他智商不符的行径,现在看来大概是后遗症犯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寂静无人的研究生宿舍里,上铺略微松动的床板开始剧烈摇晃。木头缝隙里透出淡金色光芒在默苍离话音落下的瞬间暴涨溢出,霎时充盈了整栋建筑,附近几间宿舍的玻璃轰然碎裂,一层接着一层开始抖动,似是战栗。
  那是默苍离执掌的诛魔之利。墨狂,正在他的召唤下缓缓苏醒,渐渐超越云流与风速,追山踏海而来!
  它的目标,正是北极。
  睡得迷迷糊糊的欲星移被一声惊天巨响吓得一激灵,头顶冒出一丝阴森森的凉气,盘旋许久,挥之不去。
  他还被捆着没法动弹,默苍离在对面桌子上舒舒服服地趴着不说,还点着小夜灯看小说,仿若无事发生,一切像是欲星移的一场梦,直到钉穿了船身的墨狂因维持不住自身的重量狠狠砸到了他的耳鳍上。
  墨狂从离他头顶不到两寸的地方掉落下来,赫然留下一个深不可测的洞。
  欲星移顿时慌乱起来,他来不及去想墨狂是怎么凭空冒出来的,此刻他关心的只有自己的耳鳍:“你快来看看断了没有?”
  默苍离一把提起墨狂,在欲星移大腿侧面因恐惧而炸起的鳞片上磨了磨不太锋利的剑刃,随口答道:“没断,再用几次就更顺手了。”他笨拙地挥舞着墨狂,砍扫点劈,一招一式都像是要把欲星移片成刺身,可惜力道和准头都太差,公园里练太极剑的大爷估计都能赢他几个回合。
  墨狂在他那双因久不锻炼而颤抖的手里东倒西歪,终于不小心划到了欲星移身上的绳子,十分明显的裂痕在欲星移备受限制的躲闪中渐渐扩大,欲星移趁着绳子松动往往床下一滚,身为鲛人,他的腰部紧实强韧,做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滚翻动作易如反掌。
  摸了摸完好无损的耳鳍,欲星移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位,他正准备爬起来跑路,却发觉地板上潮乎乎的,像是弥漫着水汽。默苍离的房间在比较靠近船腹的中心位置,按理说应该不会有反潮的现象出现,况且苗疆军工的质量在九界都属标杆,即便是在北极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水汽侵袭。
  欲星移站起来拽过默苍离搭在椅背上的裤子,毫不客气地把腿伸了进去,在系腰带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左右扫了一眼,突然对刚才差点把自己脑袋削下去的墨狂产生了兴趣。
  “幸亏墙体缓冲了一下,要不真是被你害死。”欲星移眯着眼睛靠近空洞,却没有看到他预想中的另一个洞。
  默苍离也探头探脑要来看看,被他一巴掌拍到了一边。
  “它到底是从哪里飞进来的?”欲星移大惑不解,这么刁钻的角度,这么大的力度,恐怕会对船体造成很大的破坏。
  他们还插着裤兜面对面思索,外面四处奔跑的苗兵已经开始砸门:“快出来帮忙!船要沉了!”
  这回欲星移甚至还没来得及骂骂咧咧,就被蜂拥而至的小兵们裹挟着直冲下了两层,那里的情况果然糟糕至极,零度的冰水混合物虽然只没过脚踝,但也足以刺骨,苗疆小兵们原本毛绒绒的靴子瞬间变成了沉重的负累,拖慢了他们补救船身的速度。
  欲星移踏在水里化出鱼尾左顾右盼,想寻找一把趁手的工具帮帮忙,一扭头看见默苍离居然还坐在一边的台阶上慢条斯理地解鞋带脱袜子,他如蜻蜓点水一般试了试水温之后又迅速把腿提了上去,一副看准机会就要溜之大吉的作风。
  “制造混乱,然后销声匿迹,真不愧是墨家钜子的作风。”欲星移恼火地扭着尾巴冲着默苍离扑过去,他滑行的速度极快,把腰间残存的牛仔裤碎片都磨掉了。
  他俩的力量对比何其悬殊,欲星移难得在默苍离脸上看到类似惊慌失措的表情,心里十分痛快,手上的力气也没了约束,只想一股脑地把默苍离按进水里让他吐泡泡。
  他如愿以偿地扑倒了默苍离,在他以为默苍离会乖乖摔在原地束手就擒的时候,两人的身体却纠缠在一起不受控制地下坠。
  欲星移拼命伸长尾巴,企图勾住点什么能够借力的东西,默苍离掉下去不要紧,他可不想顺着管道缺口掉进排水系统里去。铁骕求衣也真是的,这么危险的地方也不知道立个牌子提醒别人。
  两人在半空中四处碰壁,从一开始的相拥而落变成了一前一后,欲星移正庆幸自己发力得当,扳住了一块突起的时候,本来就快要与他失之交臂的默苍离死死抱住了他的腰,不仅如此,还大有借着他往上爬的意思。
  “你给我松手!”欲星移对一把抓在他胸前的默苍离充满愤怒:“你自己造的孽,别想拉着我一起死!”
  “你一个鲛人,掉下去又不会淹死。”默苍离另一只手扒上他的肩膀:“我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说得好,这倒提醒我了。”欲星移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让默苍离尝尝苦头:“我这就松手,让你自生自灭。”
  “等等,我还有遗言要说。”默苍离攥着欲星移胸前的二两肉不肯松手,还在讨价还价:“在宿舍第二层抽屉里的蓝色笔记本的第三十二页,有一首诗……”
  “那是你的遗言?还挺有诗意。”欲星移用另一只还能有所动作的手掰着默苍离的手指,这家伙在生死边缘爆发出来的求生欲惊人,他使了浑身力气也跟蜉蝣撼大树没什么两样。
  “那是我为你的葬礼准备的,你要是想听我现在就念给你听……”
  欲星移直接了当放开了手,他不想再听默苍离说任何东西,只想让他那一头舞动的绿色头发好好压进水底清醒清醒:“你比我大一届,要死也是你先死!”
  不知道默苍离在念叨什么,还真像是一首诗的节奏,只不过太过冗长的诗句被他们溅起的巨大水花淹没,这里大概是脱离船体的海底,只有真正的海洋生物才能从冰冷的海水中分离出足够维持生命的氧气。
  欲星移也没打算真的把他淹个半死不活,他的性格向来令他看到临阵脱逃的家伙就火冒三丈,这充其量算是个小小的教训,他已经开始盘算用自己体内的鲛珠帮默苍离护着点心脉了。
  顶多淹他三十秒,对,就三十秒而已。欲星移认为随便一个人类怎么说也能坚持个半分钟,没想到默苍离在呛了第一口水之后就没了动静,他的肺活量就像是干瘪的气球储量,完全派不上用场。
  欲星移觉得自己有必要稍微伸出援手,他在课上学了很多遍了,这种时候应该毫不犹豫地去施行人工呼吸,最好还能用上鲛人特有的辅助力量——鲛珠。但他在犹豫,犹豫的原因自然不必细说。
  海水浸湿了默苍离的眼睫,细密的水珠在睫毛末端结了霜,欲星移拖着他往最近的冰川游去,起起伏伏间被破冰船上忙碌的苗兵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七嘴八舌地传着话,越穿越玄乎,以至于欲星移后来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叫做《小美人鱼》的童话故事。
  那个时候的欲星移顾不上旁边还有一船的人在探头看着,只能用鱼尾把冻得有点发紫的默苍离圈起来,处于他丹田位置的鲛珠开始在信息素的催动下发热,热流顺着经脉游走全身,就连冰川也开始逐渐融化。
  默苍离睁眼的时候吓了他一跳,那眼神就像是失了魂魄的野鬼,他湿漉漉的手指颤抖着往上举,勾住欲星移的耳鳍,迫使他低头往下看,尽管他的发丝落在脸上痒痒的,默苍离还是不肯放手。
  他说:“成为我的浪,成为我的花。”
  欲星移叹了口气,任凭默苍离把自己冻得跟冰块一样的嘴唇贴上来,那个不懂情趣的家伙开始按部就班地模仿番剧里的吻,模仿得很拙劣,很愚笨,很生硬,令他尴尬到开始回忆自己一生中的重要时刻,但能想到的只有唯一一次和默苍离一起翘了实验去文学社活动室偷懒睡觉的事。
  他们都不怎么喜欢诗,总觉得那是用来催眠的产物,欲星移和默苍离占了后排阳光最盛的桌子,面对面趴下听着他们朗诵不知是什么年代的,高深莫测的诗句,欲星移看着正午的光落在默苍离脸上,映出细小的绒毛,还有头顶混着淡绿色的金边,那时他睡得很踏实,就和现在一样。
  欲星移忽然想起那首不知被谁念起的诗,那嗓音跟默苍离有点相似,在支离破碎的记忆中渐渐拼合成默苍离的模样,通过这个吻开始变得清晰,串连:
  你走了以后
  那些悲伤的语言
  都随着雨落入海里
  沉进太阳照不进的地方
  沉进那些
  我看不见的地方
  痛苦和快乐一样
  会渐渐被分解
  变成更小的分子
  像泡沫,浮上海面
  被大气带到更远的地方
  到我感受不到的地方
  我以为一切都停下来了
  太阳却照常升起
  有些痛苦变成浪被打上岸
  没有留下任何话
  日光把它晒成了盐
  退潮时海风便将它吹走
  我曾以为痛苦
  是伫立在生命里的石柱
  顽固且难以摧毁
  海使我变得坚硬
  太阳却照在我的身上
  让我成为粗糙的盐粒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最后都成为我的海洋了
  它们也成为我的浪
  成为我的盐
  成为我的花
  一种奇妙的联系开始链接他们的记忆和思想,即使欲星移因为昏睡没听到这首诗,默苍离的记忆依然会让他产生共鸣,冷空气中有抹茶和蓝莓的味道在混合,这样的气氛中,欲星移用力把趴在自己怀里装死的默苍离推开,意识共鸣戛然而止,抹茶和蓝莓味道如烟消散,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尴尬。
  “这么煽情的时候就不要盘算怎么挖我的鲛珠了好吗?”欲星移说得很真诚,他是真的害怕默苍离突发奇想拿墨狂给自己开膛破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