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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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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苍离坐在狭小的船舱里抱着塑料桶吐酸水儿,像他这种不喜欢出远门的体育废柴,被丢到汪洋大海中一路颠簸简直就是上刑,几天来他忍着没有吃东西,但谁都看得出来没什么效果,该吐还是照样吐。
他不太清楚老七的影形是什么时候变成欲星移的模样混进宿舍把镜子调包的,也无心去回忆端倪,对身边人不怎么关注的后果就是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欲星移的耳鳍到底是哪边长势更好一些,更别提细节。
按理说他不该这么掉以轻心,墨家培养出来的都是精于谋算之人,为了防止当初筛选出来的十杰还没稳住九界就开始自相残杀,当时的钜子将他们的信息隐藏得很深,直到个中矛盾先后爆发,默苍离才在后续的交手中对苗疆和羽国这两个地界有所了解,负责管理这两处的凰后和铁骕求衣经常和一个变幻莫测的影形交换情报,想必这次也免不了那玄之玄的参与。至于海境,本就是一片神秘海域,在认识欲星移之前,他也只是知道潜伏其中的九算之一是个鲛人而已。
要问默苍离什么时候开始察觉欲星移的不对头,可能是这尾鲛人在吃瘪方面表现出来的态度全然超出他的想象吧,具体来说就是欲星移第一次被迫帮他洗衣服之前,狠狠把头埋在他的毛衣褶皱里吸了口气,吓得默苍离差点摔坏眼镜,观察一段时间以后确定他没什么特别癖好,就只能往别有所图的方向想了。
至于九算为什么要派欲星移接近默苍离就更显而易见了,他是除了玄之玄以外唯一一个没有分化成形的人,为了避免默苍离的信息素影响,把欲星移骗到龙涎口再叉出来是最好不过,万无一失的选择。
欲星移被他们几个合力叉出水面的时候剧烈挣扎,拼死抵抗,而这场骚乱被凰后用一张默苍离的照片轻松平息,这一段也被她写进了关于默苍离和欲星移的小说里面,一度传为佳话。
让欲星移最懊恼的大概是他明明注意到的是默苍离额头上那个传承印记,经过凰后添油加醋的描写以后,不仅入驻了晋江还一脚踏进了海棠,一世英名皆毁于此。即便这样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在默苍离那张脸上长一张从不说好话的嘴实在是暴殄天物。
默苍离永远也不会知道欲星移打的这些小算盘,只有一点他心知肚明,那就是欲星移表面上不情不愿地搬进宿舍,实际上早就在心里乐开了花,经过他的暗中观察,发现欲星移不止一次把他的瓶瓶罐罐搬开进行地毯式搜查。
想到这里默苍离停止了呕吐,他认真思考问题的时候会自动忽略生理上的不适,现今处境的关键之处就在于破解欲星移鬼鬼祟祟举动背后的初衷。
他,不远万里从海境赶赴中原,到底在寻找什么?
默苍离开始思索自己身上有价值的东西,除了童贞好像并没有其他吸引人的地方,但欲星移绝对没这个意图也没这个胆量,大可暂且搁置一旁不去想它。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默苍离掰着手指头凭借记忆把宿舍里的东西细细回想了一遍,终于想到那把自传承礼成后就再也没用过的墨狂。
来自海境的欲星移肯定没听过在中原流传甚广的“背靠背”故事,不过他天生害怕怪力乱神,默苍离偶尔提及几句就能看到上铺垂下来的鱼尾巴尖在瑟瑟发抖。
“好朋友,背靠背,背靠背,真温暖……”
游在冬日水道里的欲星移不知道,他和墨狂在默苍离的暗箱操作下成了一对好朋友,那么大一把墨狂钉在床板上,只跟他隔着薄薄一层木板,但欲星移不敢轻易去爬默苍离的床,默苍离不在的时候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与墨狂失之交臂。
现在墨狂不是首当其冲的任务,处理超声波里传来的信息才是迫在眉睫,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老七出的馊主意,把他的声音和默苍离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妄图影响默苍离的神智,让他拱手让出墨家钜子的位置。为了防止还处于试验阶段的声波妨碍其他人,铁骕求衣强烈要求把声源放在没有人烟的北极,这是九算一直在打的算盘,只不过对欲星移有所隐瞒而已。
但是苗疆的隐形军舰不是吃素的,外层涂料和内层材质大大削减了声波的效力,到了默苍离耳边便微小得如同蚊子哼哼,铁骕求衣没办法,这点困难是他自己给自己制造的,如今只能不远万里地劳动几百名军士把默苍离抓到北极去,也不知值得不值得。
“老大,把声波强度调大,最好在苗疆境内就把这事处理了。”铁骕求衣拨通无线电,借着断断续续的电流好不容易才让已经有点耳背的忘今焉理解了自己的意图。
忘今焉扭着旋钮把声波强度调大的瞬间,欲星移游动的速度骤然减慢,甚至停在了水流之中,从他额头上沁出的冷汗瞬间被水冲走,本就铺了将近半身的细鳞成片暴起,向四面八方蔓延,欲星移看着五指之间慢慢长在一起的透明软蹼,意识到自己正在向更原始的鱼形转化。
鲛人发情的时候会有一部分体征向鱼转变,但绝没有如他一般变化这么厉害的,欲星移被水淹没,沉浮数次,嘴里冒出一串无声的水泡,如果他还能正常发声,那一定是在骂默苍离。
默苍离给他扎的抑制剂只能暂缓分化,而他的声波频率是导致欲星移直接省略分化进入到发情步骤的罪魁祸首。
也不知道老七到底从哪里录的音,那句直捣欲星移脑髓的话是这么说的:
“欲星移,想要吗?”
化形其实是鲛人维持种族血统的传统本能,只有当情投意合的鲛人接近彼此时才能重新变回原形卿卿我我,否则就会如现在的欲星移一般拼命在浪潮中划动柔弱的鱼翅,无所凭依。他正靠着海沟浅处的暗礁磨尾巴,企图减轻一点发情时的痛苦,一个高达几十米的大浪铺天盖地地打过来,把他卷得头晕目眩,更不巧的是落下来的瞬间正好撞在虎鲸充满恶意的尾巴上,被一股裹挟着寒风的巨力抽得七荤八素。欲星移吞吐着腥咸的海水,他必须找到与自己相匹配的另一半,尽快恢复才能摆脱这片海域里的野蛮生物。
声波控制着欲星移的方向感,冥冥之中为他指引着苗疆军舰的位置,眼下这尊钢铁怪物正缓缓驶入摩尔曼斯克港口,这是还未被正式征服开拓过的净土,只在紧要时节对铁军卫的补给船只开放。再往北去就要换乘更加坚固稳妥的破冰船,铁骕求衣很希望默苍离能在这个地点把一切秘密和盘托出,这样获益面最大的将是苗疆。
默苍离经过这段不太愉快的旅途折磨,索性把塑料桶挂在了脖子上,他就这么从军舰侧面的台阶上晃悠下来,扫了一眼远处白茫茫的地界,不用旁人提醒就换上了墨镜,除了那副很想让人动手打他的做派并没有丝毫异常。
铁骕求衣冷冷地观望,希望能发现一些他被声波影响到的蛛丝马迹,可是默苍离歪着头听了一会儿,说道:“你们搞的东西还没有凰后编的广播剧有吸引力。”
他说这话的时候,四周轰然炸起浓郁的抹茶味儿,吹得铁骕求衣的兜帽披风猎猎作响,他微不可查地抽动了几下鼻子,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ALPHA,这世上除了风月无边以外的信息素都逃不过他的感官。
默苍离半点歉意也没有,说道:“不好意思,没把持住。”
铁骕求衣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喷嚏就像是泄洪的坝口一样争先恐后地冲出鼻腔,下面忧心忡忡的小兵见状,也不管什么任务与否,赶紧架起默苍离塞进破冰船的角落,又拖着铁骕求衣进了指挥室给他进行了紧急抢救。
“居然还有对抹茶过敏的可怜人啊。”默苍离隔着门上四四方方的瞭望窗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惊慌失措地东奔西跑,心满意足地抱着塑料桶坐了下来。
破冰船要用身躯撞开北极的冰层不是一件容易事,周围的冰山也在夜色中悄然移动,稍不注意就有命丧鱼腹的危机,所以他们的速度明显放缓下来,最能说明这一点的就是默苍离已经恢复了生理上的正常,甚至开始主动讨要一点干粮。
不得不说苗疆士兵搅和出来的大锅饭难吃得出奇,默苍离拿着筷子拨弄着半生不熟的鱼肉叹气,一筷子下去戳起好几根鱼刺,顿时没了兴致和食欲,默苍离又提起勺子打算喝一口汤,捞起来的竟然是鱼鳞和整颗的蒜头。
他愤怒,他不解,他端着碗不顾阻拦闯到指挥室准备质问铁骕求衣,发现对方正津津有味地喝着鱼鳞汤。
“你们煮鱼难道不刮鳞吗?”默苍离有点出离愤怒之外的震惊。
铁骕求衣一脸茫然:“要刮鳞吗?”
苗疆重心地处北方,很少有汪洋恣肆的景象,即便有海也是被军队包围管辖,为的是禁止私盐泛滥流通,军士都是些不拘小节的糙人,平时干活就马马虎虎,一个军营成千上万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船行至北极,只能撒网抓些冰层底下的鱼来充饥,苗疆人本就不喜吃鱼,满肚子怨气压抑之下更是懒得一条一条处理干净,管它三七二十一全都丢进锅里煲鱼头汤。
也幸亏他们大大咧咧马马虎虎,欲星移才能侥幸抱住一条鱼命,这帮黑心肝的士兵,打渔用的居然是明令禁止的密网,两三网下去就让贴着船身游走的欲星移没了退路,跟着那群不知是什么种类的怪鱼被一网打尽。
他既没有被刮鳞,也没有被切断,只是在温水里滚了那么一圈就被漏勺捞起来摔进了碗里,自从默苍离屡次三番挑剔伙食之后,他们连水都懒得给他烧开了。
默苍离叹的气越来越多,他是个讲究生活精致的人,跟这帮人待在一起完全就是折磨,想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叉出藏在碗底的蒜头扔在地上,夹起那条颜色有点过分鲜亮的鱼咬了下去,咬完才觉得应该考证一下这种颜色的鱼是不是有毒。
完了,默苍离想:这味道,好像真的有毒。
完了,欲星移想:这感觉,他刚才咬到哪里去了?
默苍离手里的碗承受不住压力出现了裂痕,他下意识去拢的时候意外抓住了一大片滑溜溜的鱼鳞,想要甩开却发现那是牢牢坐在自己怀里的欲星移,那家伙身上还往下淌着奶白色的鱼汤,丝丝缕缕顺着皮肤流进鳞片之间的缝隙,看起来奇怪极了。
按理说欲星移好不容易恢复,应当高兴一点,可他一开口,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你刚才……咬了哪里了?”
默苍离真的开始思考:“咬的是鱼肚子吧。”
欲星移抄起地上的大蒜就往他那颗怎么看都不顺眼的淡绿色脑袋上砸,蒜头在默苍离头顶直接炸成了八瓣。
“那是肚子吗?你他妈咬的是我的腺体!我的腺体啊!”欲星移抱着鱼尾巴从默苍离身上滚到角落,嘴里痛苦地嚷嚷着,又从角落滚到房间正中,大有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
“哦,怪不得一股怪味儿。”默苍离居然端起茶杯响亮地漱起口来,这对欲星移来说是莫大的侮辱,他摸了摸脖颈后面的伤口,那里还在因流血而隐隐作痛。
“我们纯血鲛人,自古以来都是洞房花烛之后才能被人标记。”欲星移咬牙切齿:“你简直荒唐,无可救药!”
“那你打算怎么办?难道要现在补上?”默苍离勾过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质问,眼看着眼前这尾鲛人的耳鳍慢慢充了血:“可那种运动太费体力了,我拒绝。”
默苍离舒舒服服地躺回床上接着说:“赶紧把你的咸鱼味道洗掉,要不都尝不出你到底是什么信息素的鲛人了。”
欲星移骂骂咧咧地化出人腿摔门走了,和以前一样,他依旧忘了穿裤子。
默苍离听着欲星移渐行渐远,从床上以惊人的角度一跃而起,拿起冷落在一边的筷子放在唇边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蓝莓味儿的,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