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海上1930》伊六三

71、第 71 章

　　沈氏向南向转移资产的事情秘密而快速地进行着，日本人被纠缠于东北反复发生的反抗运动之中，加之国内对于投入到在华战争导致的巨大财务负担也产生了颇大的压力，于是对华暂时采取了不扩大战争的措施。申城至少在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氛围。
　　这天，沈振声一个人在办公室内处理公事，最近聂江风因为赶稿又回到了青年会馆里去，要过了这个周末才会回到沈公馆，沈振声于是也利用这段时间把前些日子公司积压的事情处理一下。忽然一些凌乱的脚步声在他办公室外响起，随之沈振声办公室的大门被推了开来。
　　“声哥”，沈振声的手下恼怒地说：“这位军长带着人非要硬闯，我说需要通报一声，他们也不听。”
　　沈振声见松本一郎带着手下的士兵前来，料想今天一定不会又什么好事，于是挥挥手对手下的人说：“没关系，你先下去吧，让人泡点好茶来。”
　　松本一郎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了沈老板，我几次想要约您见面您都有事推脱，我只好亲自上门了。”
　　沈振声也是冷笑以对：“松本将军都带着人亲自找来了，可见我推不推脱也都没有什么意义。”
　　“其实我找您也很简单，我们日本军部在申城建造的安国神社将在下个月落成，到时候的落成典礼希望沈老板可以赏脸出席，同时也希望沈老板电影公司的明星能够参加。”
　　“如果我不同意呢？”
　　“沈老板，您不会不同意的，就算我答应过决不动你，可是那些演工人戏子，您难道能保得了他们吗？”
　　“你什么意思？”
　　“告诉您也无妨，日军将会于今日封锁申城，不日申城就会是我们大东亚的示范城，一如大和民族的东城一样繁华美丽，所以您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呵，申城何止有繁华美丽，还有千百年的文明历史，我虽读书不多，也知道东城是仿制大唐时候的都市所建，松本军长怎么本末倒置了。不过既然您已经说了，一切都在您掌控之中，那么我去与不去对你们又有什么差别呢？”
　　松本一郎见沈振声一副不肯配合的模样，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声音冷冷地说：“当然不一样，我说过，我们的理想是建立大东亚的共荣圈，日本人和中国人都是东亚人民，我身体里也有一半的中国血统，只要能够用柔和的方式让中国人民信赖我们，我决不愿意多杀一个中国人。而沈老板在华界的影响力众所周知，只要沈老板出面替我们说上几句话，我相信自然会有许多人放下成见。我可以承诺你，即使日军管辖了申城，你的沈氏依然会照常运营，不，甚至会比以前更加兴隆，我知道因为一些原因你的船运公司受了巨大的损失，如今就剩个空壳了，只要您答应了我这个要求，以后申城的码头就都是您沈老板的了。”
　　松本一郎谈着自己的理想，如对神祗的膜拜一般向往自己构筑的理想国。可是彼之理想却分明是吾之砒霜，一个民族的入侵，必然是另一个民族守卫者的吊唁。
　　沈振声匆匆回到沈公馆后，立刻找了阿威来，告诉他自己已经被日本人盯上了，现在他只能想方设法拖延松本，他必须提前带大家离开申城的时间。
　　但是现在，想要走就更是难上加难。
　　“老爷，有位姓张的先生找您。”
　　“张？是谁？”
　　“他说，他是曾和蔡先生一起登门拜访过的张先生。”
　　“蔡……张……是他？请他进来吧。”
　　沈振声万万没有料到，张延廷会在这个时候走入沈公馆，给这件事带来了巨大的转机。
　　那天，蔡张二人为了不打草惊蛇把自己的队伍转移而，没有告知沈振声派去送物资的人员就悄无声息地撤离，留下他们唱了一出空城计。对于这件事，沈振声想起来还是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十九军在对日作战里立下过汗马功劳，如果没有当日他们豁出性命誓守申城，申城恐怕早已落入日本人的手中，他们最后决定转移生力部队，也是为了日后留有一线生机。这个亏，沈振声只能吞了。
　　张延廷自然也是知道他们的做法不地道，见面便向沈振声鞠了一躬，可他也坦承说，如果再来一次，他与老蔡还是会这么做——“这年头死伤无数，有的人死的轻于鸿毛，有的人死得终于泰山。我不会说十九军的人命就更加值钱，可是培养每一个战士都不容易，十九军今日转移了，明日还能把申城拿回来，若是十九军灭了，未来丢失的不仅仅是一个申城。沈振声”
　　冷冷一哂：“张军长，我是个生意人，自然知道怎么算计这个成本与收益，想来当初你们来找我组织这么一支队伍给你们输送物资，早就想好了必要的时候要让我们这些‘杂牌军’给你们的‘正规军’打掩护。这我不怪你们，但我必须说清楚我的立场，我和我的人不是为十九军效忠，也不是为国民政府牺牲，今天我把这记闷亏往肚子里吞，是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为中国人牺牲死得其所。鸿毛固然轻，却也有可能压死骆驼，更何况孰轻孰重不是由您来判断的。好了，张军长今日拨冗前来，不会只是向我道歉这么简单吧。”
　　此时战事危急，中日之间的全面战争可能一触即发，张延廷却在这样紧要关头悄悄回到申城，必然是有不得不办的要事，也有不得不见的人。不过沈公馆是他此行意外的一站。张延廷内心其实很是敬重沈振声这个商人，若是换个时期换种身份，他相信他们二人是可以成为知己好友的，但是此时，张延廷心里也清楚的很，他们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坐下来好好谈一番家国天下了“
　　\"沈老板于我们有恩，我也奉命想告知沈老板一件”。“
　　张延廷透露说，国共的合作统一战线已经达成，不日国民政府就将要正面迎战日军了，军统方面已经收到命令要将在申城的政要人士转移，半个月后就会有船只陆续抵达，把这些政要人士迁往港城。当初十九军欠了沈振声一个大人情，离开苏州的时候蔡司令特别交代一定要保沈振声的安全，他这次潜回申城便是通知一众重要人士帮助他们离开申城，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沈振声。
　　听到这个消息，沈振声居然一点意外的感觉也没有。当日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够物资和人力，成功让保存了十九军的生力军，之前又有在华人商会力保中国工人的行为，不管出于忌惮还是利用，国民政府都不会放任他留在日本人的手中。反正他本来就想走了，借由国民军的力量先转移到其他城市，再前往港城也是一样。
　　沈振声表示自己答应配合后便命人护送张延廷离开了。时间紧迫，他立刻就派人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还在会年公馆的聂江风，让他在半个月后登船的那天前就务必回到沈公馆到时两人一起去码头。
　　这些日子因为松本一郎的上门，日本人在暗处派了人盯梢沈公馆，沈振声特地将聂江风送回青年公馆里去，那里人多眼杂，此时反倒成了最好的掩护。这时计划有了改变，沈振声也得早一步通知聂江风。他自己这边一面虚与委蛇地应付着日本人，调动电影公司里的资源去参加神社开幕典礼，另一方面悄悄将家里能遣散的下人都安排好了去处，一些长年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如果还需照顾家小的就给了他们一笔足够生活的钱,愿意跟着他离开的,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半个月一晃而过,这天早上从沈公馆醒来的聂江风总觉得心绪不宁,昨夜的雨下了一整夜，直到今天早晨才有偃旗息鼓的样子。没由来地聂江风就是觉得内心十分不安，虽然已经做了所有准备，可是现在日本人对沈振声逼迫得这样紧，家门前不时就有松本一郎的手下在盯梢，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走，这一切都让聂江风忧心不已.
　　入夜后，张延廷派来的手下就乔装作华人商会的人来了，今晚走的人里，沈振声和聂江风一路，阿威带着其他几名家眷一路分别去往码头。
　　沈振声和聂江风的生活用度并不奢靡，再加上只要有了钱什么都可以重新置办，于是两人总共就带了一个箱子，未免过于显眼，沈振声还让聂江风也换上了下人的粗布麻衣，自己则是一身轻便的简装，跟着国军的人就要走出沈公馆的大院。
　　正在这时，管家突然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向沈振声汇报：
　　”老爷,不好了,那个日本人的车开到咱们的院门外了!\"
　　还在屋里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要离开的事情走漏了风声还是怎么回事。聂江风心中一惊，好像心里担忧的事突然就要发生了，好在阿威他们已经先一步离开，要不大包小包地被抓个正着就不知该如何解释了。沈振声面色微变，立刻对聂江风说，你们俩先待在一边不要出声，一会随机应变。说着便重新退回了大厅里，理了理衣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街上的路灯本是昏暗，此时却被几盏强烈的车头灯光照得恍如白昼，而沈公馆内也是灯火通明，丝毫没有人能看出就在几分钟前，这里的主人正要准备逃离这栋房子“
　　“松本将军这么晚还光临寒舍,想必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沈振声见松本在下属的陪同下进来，坐在那里也不移动身子，只冷冷一副被打搅到的神情不悦道：“哎呀沈老板，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实在是有件急事不得不再劳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