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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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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一天之中这个名字被提起得太多,沈、聂两人刚走到巡捕房大门处,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景少荣。
今日他穿的白色衬衫外简单套了一个灰绸缎子马甲,配了件深灰色西裤,三件式的套装西服愣是各取了不成套的一件,显然是急匆匆地出门而来。他拍着桌子与巡捕房负责接待的警员正在争执着什么,已经有些办公室里的人探出头来张望了。他来找谁,沈振声和聂江风心里都有数了。
因为越来越多人关注到了大门口的骚乱,景少荣毕竟是个演员,他似乎有些担心引起外面那些记者的注意,只得悻悻又离开了巡捕房。
沈振声带着聂江风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他看看门口刚离开的背影,将手搭在警员的肩上:“长官,刚才那人来问什么事?”
“哟,沈老板。”刚才还一副不耐烦神色的警员见是沈振声,忙站了起来低声说:“沈老板,刚才那人是来打探常梦君的事儿的,他听说常梦君确来巡捕房自首了,非说要见他一面。嗐,本来吧看他样貌堂堂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倒也不是完全不可通融,只是我刚刚接到上头的电话,这次涉嫌戴署长身亡一案的犯人,禁止任何人探视,违者革职!您说说,我敢让他去看吗。”
听到这个沈振声都有些讶异:“哦?什么时候来的通知,我不是才见过他不久吗?”
“就是在您见过他之后,好像命令是马副官亲自下的吧,“说着这警员左右看看,低声说:”不瞒您说,马副官现在代管着警巡署呢,这调令都还没个影子,派头已经十足了。反正到我这一级,只告知说是接到了上头指令,不允许再有人去探视和本案相关的人员了。沈老板,您也是来的赶巧了,再晚一步呀,您也探视不成了。”
沈振声皱眉,这个通知来得太过凑巧,总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也不预在这里争执下去,转而默契地和聂江风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追着景少荣的脚步而去。
沈振声捧着手中的热咖啡猛喝了几口,这是他今天喝的第三杯咖啡了,聂江风脑中忽然就闪过这个念头。从昨夜开始,关于那部电影后续的安排就不停有人来询问沈振声,聂江风甚至不确定他昨夜有没有休息,现在他也只顾着喝咖啡提神,餐桌上的菜也没有吃几口。聂江风忍不住想,这个人难道忙起来就都是这个样子的吗,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体,心随念想就随手往旁边空着的餐盘里夹了一些蔬菜推到沈振声的面前。
拿着筷子却迟迟没有动手的还有坐在沈振声对面的景少荣。
几个人其实都没心思吃饭,就连聂江风脑中都转着无数个互相矛盾的想法,但景少荣不说话,他们便等着他挑起这个话匣子。
良久,景少荣放下手中的筷子,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我见不到梦君,只能求你们帮我。今天醒来后我去海棠园没找到梦君,听人说他上巡捕房去了就知道大事不妙,他一定做了傻事。”
沈振声跟景少荣说过他们今天早上见到了常梦君,他的状态还好,可问题是,他一心要把下毒这事揽在自己身上。其实比较起来,聂江风知道他和沈振声的心里都更相信常梦君是无辜的,海棠春的态度暧昧不明倒还不容易作出判断,可接下来景少荣的话,却是让一团乱麻的事情变得更加扑所迷离。
“其实,往那酒壶里下药的人,是我。”
聂江风猛的盯着景少荣,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只是想帮常梦君定罪,这下连沈振声都皱起眉头,出声道:“景少,话可不能乱说,否则不仅救不了他人,还会让自己惹一身祸患。”
“我没下毒,我发誓,我下的只是泻药。”景少荣不自觉地又喝了一口热水,“我知道这个事情说起来太过巧合,大概都不会有人相信,所以我一直没说。你们也知道,戴富荣最近总是在找梦君的麻烦,我明面上不好得罪警巡署,加上梦君总说他自己能处理不让我插手,所以虽然我心里早就看那姓戴的不顺眼,却一直也没有做什么。没有想到昨天他居然直接来了片场,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提出要和梦君唱戏,拉拉扯扯地欺负梦君。我不知道梦君到底是为什么总是对他投鼠忌器,那天看到他那下流的样子我真的忍不了了,不瞒你们说,我和梦君早就是两情相悦的了,那天我和梦君在后台大吵了一架,我对他说如果他再不下定决心离开戴富良,我就会在拍完这部电影后离开回到南洋永远不再回来。”
“虽说嘴上这么说,但其实这次我回来再见到梦君,知道他过的并不是表面那样光鲜快乐,我就下定决心不会再留下他一个人的。和梦君吵了架,我自己心里更加郁结,回到自己的休息间坐了一会越想越气,就想整整那姓戴的。我刚回国那阵子因为突换环境有些水土不适,找医生开了些通肠利便的药,一直都放在随身开工的行李里,于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往那酒里倒了泻药,想让他一会在台上出丑。戴富良死的时候,巡捕房一口咬定是那壶酒里被人下了毒,所以当时,我没把这件事说出来。”
“你确定你拿的是泻药?”
“当然确定,我自己都吃过好几次,我下都那个量也就一个成年人也就不过是拉到腿软而已,怎么也不至于七窍流血而死啊。我真是不明白他怎么就死了呢。”
沈振声和聂江风交换了一个眼色,景少荣的神色并不似说谎,可如果真按他所说,那么他确实是给戴富良下药了,而戴富良也确实是在喝过酒壶里的酒后就暴毙身亡,别说是警察无法相信这其中没有关联,就连沈振声和聂江风都觉得一切太过巧合。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下了药之后是亲眼看见那壶酒被送到拍摄前台去都吗?”
景少荣凝神仔细思考了一下,认真答道:“那倒没有,我本来想自己把酒壶拿到前台去,可是路上我遇到了负责道具的小姑娘从外面回来,他说梦君的头疼病又发作了要去给他送药,我放心不下,就让她拿了酒壶我带着药去化妆间看梦君,后来就看到梦君趴在化妆间里休息。就是这样。”
一顿大家都吃得不太轻松都饭,把本就从下午才开始都午饭吃到了日暮西垂,沈振声才送走景少荣。
景少荣走后,聂江风问沈振声:“你相信他说的吗?”
沈振声微微一笑,说:“他不像说谎,但显然他们几个人都出于自己私心分别瞒了我们一些事情。”
聂江风赞同地点了点头:“我来梳理一下他们几个人的说话。”
说着聂江风找服务生要来了纸笔,把椅子移到沈振声身侧,画了起来。沈振声一低头就能碰到他的发丝,那股清爽好闻的味道随着他身体的动作一阵阵扑进他的鼻子里,热腾腾地血液便不再往脑子走了。沈振声只得自己把身子往后靠了靠。
聂江风当然没有察觉到,他画了半天表格,才抬头说:“你看这条时间轴。”
“我们已知如果有人下毒只能在三点一刻到四点这段时间,常和景在后台吵了一架才分开,当时我去后台还正好撞见他俩,那个时间大约是三点二十五。”说着聂江风就画了一笔,写上常、景、聂三个名字。
“负责道具的工作人员此时准备好了新的酒壶,就被常梦君叫出去买药了,这时大约是三点半,到最近的药房回来要花一刻钟,也就是三点四十五,这一刻钟之间,海棠春说他去下了鼠药,景少荣说下了泻药,常梦君说下了乌头酒,天哪,这戴富良真该反省反省自己了,要不怎么会这么多人给他下药,他该不会是被这几种药一起撑死的吧。”
“噗呲”沈振声原先还认真听着,忽听到聂江风小声嘀咕的话,实在忍不住差点把口中的咖啡喷出来,他柔柔这个人又细又软的头发,把笔接过来说:“除非是安排好的,否则这几个人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前后不被对方发现地做了这么多事情。海棠春说他下了药后就看到景少荣来了,于是他便回了前台,这件事非常容易验证,他应该不会说谎,所以是他下毒在前,景少荣紧接着下药在后,紧接着景少荣就遇到了买药回来的道具人员,他带着药去找常梦君的时候常梦君是在自己的休息室的。也就是说常梦君若要下药,只能是在海棠春之前,可他的休息室离道具间是最远的,但他的下毒方法又是最复杂的,他怎么可能在不被海棠春撞见的情况下,从他的休息室里拿了乌头酒到道具室,把酒壶里原来的酒倒了再灌上毒酒。”
“海棠春有可能撞见了常梦君却为了不想我们怀疑而不说吗?”
“不可能。如果他见到了常梦君,就会知道他对那酒动了手脚,海棠春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往酒里下毒,那最后东窗事发了嫌疑最大的不还是常梦君吗,他既然肯替常梦君认下毒药,就不会希望他被人认为是凶手。”
“所以说,常梦君在这一环节说谎了,他根本没有第二次下毒酒。”
沈振声点点头,看着那张画得满满当当的纸张,说:“原先还以为他就是为了替他师父顶罪,现在看来更有可能的是他认为杀人的其实是景少荣。我猜他当时从房间里出来过,看到了景少荣进道具间,事后把事情串联着想便以为下毒的是景少荣,而他师父认为下毒的是他便出来替他顶罪,两边的人于他一个有情一个有恩,他既没办法说出真相解除他师父的嫌疑,又不能放任他师父顶罪,想来想去只能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了。”
饭店的窗子忽然咧咧作响,透过透明玻璃看出去,天阴沉得像要压到路人的头顶,不会儿,一个闷雷就破空而来。申城夏季的气候就像七八岁的小姑娘,说着就变了脸色。聂江风缩了缩肩膀,捏住眉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一杯热水被推进了他的手中。
“要下暴雨了,我把你送回家,晚些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你要有什么事直接来沈公馆找我。”
聂江风应许了,匆匆把水喝了两口,就随沈振声一起钻进他的车中。他觉得有件事如鲠在喉,他和沈振声很有默契地没有在景少荣面前提起,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问沈振声的看法:“你说如果常梦君知道了当年把景少荣劫走这件事是海棠春安排的,还会不会出来救他师父。”
“他会的。”
“这么肯定?”
“恨是恨,再大的恨也是因为渴望被自己最亲的人爱。你没发觉他们几个人在想到要杀一个人的时候,尽管那个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他们尚且需要鼓起如此大的勇气,可是他们在想要救一个自己爱的人时却都是毫不犹豫的吗。我相信他们都不是可以眼见着爱人送死而无动于衷的人,如果没有爱,恨还有什么意思。”
哗啦一声,随着汽车开出马路,暴雨就倾盆而下,泼在车窗上流下一汩汩水痕。聂江风一愣,觉得一直以来心里的困惑就像这玻璃一样被冲刷了干净,之前那些浑浑噩噩模模糊糊的东西,看得更清楚了一些。他想到自己对于聂荣山的种种憎恨难道不也是如此吗,再大的恨不也是因为他是他的父亲,却没有给他一个理应完整的家吗。见聂江风不说话了,沈振声忍不住拦住了这人的肩膀说:“回去好好休息,现在这件事千头万绪,我需要你帮我一起梳理梳理。”
聂江风抬头眼里亮晶晶地望着沈振声,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说出需要自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自己现在和沈振声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好,那我要是想到什么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