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报告》茶沸时

3、雪松

　　九点已过。

　　江策指尖轻点着酒柜的玻璃，片刻，从里面挑选出了一瓶已经过半的酒，他拔下瓶塞，缓缓将琥珀色的酒液倒入桌上的两只精美的锥形玻璃杯内。

　　接着回身，将酒杯递了过去。

　　面前这位姿态挺拔端正的男人抱着手臂，沉静的目光落在巨大落地窗外的轻盈缭绕的灯光，精致完美的下颌线仿佛是被细致雕刻打磨而出的艺术品。

　　他薄唇抿着，仿佛浑身从上到下都写满了“禁止打扰”四个大字。

　　“不尝尝吗。”江策端着酒杯走近了些许，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腹按压在玻璃杯上，泛着淡淡的粉白色。

　　宋瑾鸣闻声，还算给面子地回头淡淡望了他一眼。

　　“真没毒。要我先喝一口证明一下？”江策嘴角翘了一下，正当要喝时，酒杯却被人夺走了。

　　宋瑾鸣这人常年来在联盟军队都是说一不二的角色，最看不惯有人纠结墨迹。

　　江策这种暧昧不清的行为，无疑是在他的忍耐的底线上反复横跳，当下果断地拿过酒杯，仰头喝了一口。

　　这次的酒很香醇淡雅，仿佛欺骗着味觉，想在无声无息时就将人灌醉，不得不承认，这人选酒的水平确实不错。

　　他放下酒杯，但再看江策时，江策却正讶然地怔怔望着他。

　　“怎么？”

　　“噢……没什么”江策粲然一笑，放松地轻轻抿了口酒，“你拿的是我的杯子。”

　　宋瑾鸣瘫了脸，凉丝丝的目光盯住了面前这位笑得幸灾乐祸的始作俑者先生，表情活似吃了隔夜的馊饭。

　　“开玩笑的，别生气。”江策缓声道，“这酒是江慈收藏的，以后可喝不到了，不喝白不喝。”

　　“你找我来就为了喝酒？”

　　“那当然不是，我找你是为了……”

　　江策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门外一连串熟悉的脚步声打断。

　　宋瑾鸣明显也是听见了，当下警惕地望向了大门。

　　S级的Alpha对外在威胁感知异常敏锐，他能清楚感受到门外那个Alpha信息素表露出的急切与不耐烦，以及濒临爆发的危险状态。

　　“嘘！”

　　呼吸之间，江策猛地把宋瑾鸣摁到了墙角。

　　他轻微一抬手指，个人终端如薄雾一般的蓝光便迅速一闪，瞬间关闭了房中的所有灯光。

　　黑暗铺天盖地降落，充斥了整个房间。

　　宋瑾鸣几乎是强压下心里下意识的反击冲动，任由江策将他按在角落，这人酒杯中的酒液因为剧烈动作晃出了些许，淋湿了他自己的衣袖，也溅上了宋瑾鸣的衣襟。

　　醇厚的酒香在两人中间弥散开来。细细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不断将紧张的情绪气氛罗织成型。

　　“哥！我听见你声音了！你是不是在这？”

　　又是江昱。

　　他似乎是在大厅逛了好久，被一群人围追堵截着套近乎，脸都几乎笑僵了，结果也没在人群里找到半点江策的影子。

　　这医用酒精的信息素味道简直让江策头疼得不行，外面的光束轻轻扫过来，直到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哥？”

　　江策下意识往里靠了一下，忽然被宋瑾鸣扶住了肩膀，他一惊，却发现这位上将人品确实还不错，并没有趁机报仇直接把他推出去，反而是将他向内拉了拉。

　　这位上将身上带着一种很让人安心的雪松冷香，江策刚一闻到时，几乎是猛地一僵，差点以为是被夹了饼。

　　但片刻后，在意识到这香味并没有任何攻击性，反而保护一般轻轻绕住了他，隔绝了外面的躁动信息素时，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门板被轻轻推开了，将两人的身影隐入门后。

　　“怎么不在……”江昱不满地嘟哝着，个人终端的光缓缓在房间扫动。

　　角落中的两人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多了，现在也很冷静，只是江策很明显感到他们的距离实在有些危险，且气氛很是诡异。

　　黑暗中他的手还放在宋瑾鸣的胸口，宋瑾鸣也正扶着他的肩膀。

　　交织的呼吸与心跳，对方的体温都让他有些不习惯。

　　就算是江策这种脸皮比较厚的，也不禁感叹他俩第一次单独见面未免也太过刺激。

　　江昱这回仍是搜索无果，片刻后，终于满脸不爽地狠狠关上了门，缓缓离开。

　　这第一印象真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江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他能想象，不到一会儿宋瑾鸣就会很生气地推开他，然后毅然决然推门而去。

　　明天他骚扰上将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

　　果然，宋瑾鸣在听到脚步声远去后便放下了手扶在江策上臂的手。

　　只不过，当他端着酒杯，正要与江策拉开距离时，却又被江策按了回去。

　　“干什么？”

　　他冷冷地开口，语气很是不悦。

　　黑暗里，他的眼神像是巨型的肉食猛兽盯住了自己的猎物，危险的气氛在黑暗中爆发开来，给人一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尖利的獠牙刺穿喉咙的感觉。

　　江策能感觉到宋瑾鸣的情绪波动，但这人又能很惊人地保持绝对的冷静理智，就算他的几次越过social-distance的界限，宋瑾鸣也始终没让他的信息素失控。

　　这个结果与外界理所当然认为“S级Alpha易怒暴躁”的印象简直天差地别。

　　江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温和磁性的声音在黑暗中宛如四处蔓延的藤蔓，无形中便囚住了人心。

　　“正好趁着这时候，我们就把正事说了吧。”

　　“看你不像有正事的样子。”宋瑾鸣低沉的声音直钻耳朵，“正常的人不会这么谈正事。”

　　“上将，不要凭空污蔑人。”江策一本正经道，“我很认真。”

　　“……”

　　宋瑾鸣算是明白了，这混蛋玩意儿最会睁眼说瞎话，偏偏这张脸和这张嘴都像是为了欺骗而生的，三言两语就能把人哄的团团转。

　　寂静沉默落了下来，反而发酵得越发暧昧。

　　江策修长白皙的手指扶住了宋瑾鸣的肩膀，倾身靠近。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完全僵住了，紧绷的肌肉在他手下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明明濒临爆发，却又这人被控制得极好。

　　真是可怕的自制力。

　　江策轻轻笑了一声，温柔和缓地在他耳边道：“我的项目关于S级Alpha危险性研究的申请通过了联盟审核，现在需要您的授权，劳烦您签个字。”

　　“？”

　　宋瑾鸣被这么一长串的专业术语糊了一耳朵，简直就跟被邀约在被窝里看夜光手表一样让人糟心，旖旎的氛围瞬时被这人扼杀，然后消失殆尽。

　　“我拒绝。”他冷漠又果断，此刻甚至还有些不可置信：“你竟然想要研究我？”

　　江策挥了挥手，打开了一盏暖光，轻柔的光线落在两人的身上，明明他们刚见面，姿态却仿佛是多年亲密的好友。

　　这似乎是刚刚吊桥效应的结果。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上将。”他从口袋拿出手帕，递给了宋瑾鸣，“难道联盟里还有除你以外的S级Alpha吗。”

　　“但联盟并不能侵犯人身权。”宋瑾鸣拿过手帕，把衣襟上的酒液擦拭干净。

　　“嗯。”江策笑着，“所以今天我是以个人的名义，仅以学术研究为目的，希望能得到您的授权，当然，您也可以拒绝我，我尊重您的意思表示。不过……假如到后期我没能拿出相应报告，联盟兴许也会采取些许措施。”

　　自从他被测试出S级，拥有联盟最高精神力和最强信息素后，联盟便对他有所忌惮，想研究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次江策的出现对那些上层来说正巧是个时机，就算他今天不答应，联盟到后来也会有各种方法来恶心他。

　　宋瑾鸣瘫着一张冷脸望着面前的江策。

　　“这个项目，联盟会给你什么好处？”

　　“为什么这么问？”

　　“我给你两倍，你去研究别人，顺便去向联盟要求撤销这次的研究项目。”宋瑾鸣淡淡道。

　　江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抿了口杯中的酒：“上将，联盟的各种好处我可几乎都拿到过了，您又能给我什么？”

　　他胸口的星轨玫瑰勋章微微发着银色的淡光，暖光之下，他的眉眼精致又温和，偏偏内里裹着的却全是锋利的尖刺刀刃。

　　宋瑾鸣微微伸手，示意他开价。

　　“将军，联盟对我来说，始终不过是一个踏板罢了，从来不是我的目的。”江策弯着眼，他似乎一直那么温和理性，疏离于各种情感之外。

　　“我只对你感兴趣。”

　　“…………”

　　“？”

　　“我不可能让一个我根本不熟悉的陌生人来研究我，你的理由我不可能接受。”宋瑾鸣庆幸自己的忍耐力不错，“而且，我讨厌一切有关学术研究的东西。”

　　“上将怎么还歧视？”江策一脸无辜地硬给宋瑾鸣扣帽子。

　　“教授怎么还污蔑？”

　　这两人在联盟里别的没学到，你来我往地互相扯皮倒是别有一手，这会儿对方打着白费工夫的嘴仗，都觉得遇到了对手。

　　连江策常年缝在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半分。

　　“我之前想到过这个问题。”江策回身，将酒杯轻轻放到了桌上。“我听说，上将一周后会去星轨高校指导军事理论。正巧，我的一个实验室也设置在校内。”

　　宋瑾鸣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在无声说：你竟然也敢明目张胆调查联盟上将了？

　　“噢，也不是听说，其实是你的精美全身照在两月前就被贴在大学门口了，并且天天也有人给您送花呢。您的人气真高。”

　　真晦气。

　　宋瑾鸣的表情简直跟上坟一样沉重。

　　“假如您不信任我，我希望至少您能给我一个月的考察期。”他摊开手，诚恳道。

　　“这样对你我都好，不是吗？”

　　“这只是你搞出的鬼。”

　　“我的好弟弟。”江策愉悦地笑出了声，“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搞鬼的。”

　　十分钟后。

　　宋瑾鸣生着气从房里出来，表情冷得差点没把走过的地方全冻起来，他顶着一副死人脸，心里把联盟和江策祖宗十八代几乎都问候了一遍。

　　“瑾鸣将军。”身后那个男人抱着手臂慵懒地靠在门口，突然又开口拿亲密的口吻唤他。

　　“其实我刚刚没有开玩笑。”他笑道。

　　“什么？”

　　“那个杯子就是我的。”

　　一瞬间，宋瑾鸣咬紧了后槽牙。

　　…………

　　草香味的晚风吹拂到身上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冬天的凛冽。

　　江策端着酒杯站在落地窗前，看窗外一个停在花园前的黑色豪华汽车走出来一位管家模样的男人，恭恭敬敬把后车门打开，将宋瑾鸣请入车内。

　　真是大少爷。

　　他默默想着，突然发现个人终端振动了一下，弹出一个私人消息。

　　“手帕我带走了，回去我就扔掉。”

　　“？”

　　噢，还是个闹别扭的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