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10、第 10 章

　　顾言觉得陆哲挺神奇的。

　　他有少年人都有的中二和莽撞，也有少年人特有的热情和坚持，只是他的这份坚持，若是放在篮球游戏等事情上，顾言还能够理解，可陆哲的坚持是坚持做饭这件事情，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高三考生有多忙，这不用多说谁都知道，可尽管如此陆哲还是坚持除了早饭，午饭和晚饭都是他做。他每天除了刷题写作业，空余的时间全部耗费在厨房，就连做题的间隙也拿来查APP，他不仅要做饭，还要换着花样做不同的菜。

　　“这样营养才均衡。”陆哲这样说也这样做，一个星期下来愣是没有做过一道完全重样的菜，厨艺也以无法察觉的速度缓慢进步着，至少现在不会再有夹生的饭菜了。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陆哲的用心让顾言挺感动，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一个人肯如此花费心思就只是为了给他做一顿饭，更可况还是做自己根本就不擅长做的事情。不过感动归感动，顾言还是想劝陆哲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做一顿饭的时间都够他做一套试题了，顾言不想耽误他的复习。

　　“没事儿，不耽误。我的成绩不会因为这点时间下降，也不会因为多这点时间发生质的变化。”陆哲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手机APP。

　　顾言听着这话很耳熟，转了一圈想起来这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乐呵呵地打趣：“你把我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啊？我还以为你那时候特别讨厌我呢。”

　　那个时候啊，说起来也不过是三四个月以前的事情，可是回想起来好像已经很久远了一样，日子还真的不经过，眨眼间就飞快流逝了。

　　“先更正一下，我从来没有特别讨厌你，只不过一开始觉得你又装又假又爱哗众取宠，有点看不惯你而已。”

　　顾言扬起下巴。原来自己在陆哲心中是这么一个形象。“我还以为我在所有人心中都是顾仙儿呢。”

　　“这你都知道？”陆哲挺意外，没想到学生中间流传的称呼他也知道，看他沾沾自喜的样子，一定得意得很。

　　说得意算不上，只是有些自豪，比起魔头之类外号，顾仙儿这个名字即是对他外貌的表扬，也是对他教学风格的肯定。别人都觉得他好，只有陆哲居然看不惯他，这绝对是个另类。不过看在他用心给他做饭的份上，姑且就不追究了。

　　陆哲一直在对着手机写写画画，顾言好奇探头去看，只见本子上密密麻麻写了一堆食谱，而且都还是不简单的大菜。

　　“椒麻鸡，水煮鱼，粉蒸排骨。”顾言不想打击他，可这小子似乎对自己的能力迷之自信，不切实际可不是一件好事。“陆哲，你不觉得这些菜对于你而言太难了吗？”他尽量用委婉的方式劝说陆哲放弃做梦。

　　陆哲并不是盲目自信，他当然知道凭他现在的本事，就算能照着食谱把这些菜做出来，也很难保证味道好吃，但是他不得不挑战自己的潜力。“毕竟是年夜饭，总不能过于简单，草率了事吧。”

　　这时顾言才想起来，离过年不到三天了。暗自感叹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

　　小县城过年的气氛比大城市还要浓郁，大街上随处可见卖春联福字的摊贩，只是顾言很少出门，最多就是去楼下早餐店买点包子豆浆，或者是开车去趟超市一次性买足几天的菜。陆哲也不怎么出门，他刷题的时候顾言就看书逗狗看电视，完全没有留意到年关将近。

　　年夜饭和平时肯定不一样，难怪陆哲这么重视，勉强自己也要挑战硬菜。

　　顾言嚅嚅嘴没再打扰他，转身回自己房间了。

　　年三十这天一大早，顾言单独出了一趟门，没有叫上陆哲一起，微信上给他发了信息，告诉他自己去买些年货，让他自己吃早饭不用等他，直到快中午了才回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进了门。

　　“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吧，你竟然去买年货？”陆哲不等顾言喊就主动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袋子，一拎还真沉，陆哲回过头看一眼甩着手膀子的顾言，心里的诧异让他又忍不住望望窗户外的天空。

　　难道真是天降红雨了？

　　“没办法啊，超市只营业上午，想买菜就只能趁早。”只是从车库把东西拎回家，两只胳膊就像要被卸下来了一样，顾言揉着肩膀思忖等过完年是不是该找家健身房锻炼了，体力还不如一个小孩儿。

　　陆哲轻轻松松毫不费劲把东西提到厨房，打开来，鸡鸭鱼肉样样齐全。“买这么多啊？顾言，我先跟你说好，我可不敢保证能做得好吃啊。”他是打了保票不假，真临到跟前心里还是没底，誊抄的食谱都背住了，可他担心自己眼睛学会了手还没学会。

　　“没让你来，今天我来做饭。”

　　陆哲下巴都要惊掉了。“你刚才说什么？”他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或是产生了幻觉。

　　顾言说，他要做饭？

　　“你这是什么反应？过分了啊。”顾言哼笑佯怒。“我做饭很稀奇吗？”

　　陆哲拼命点头。能不稀奇吗？住在一起半个多月了，这人什么时候做过饭？要不是自己坚持，他们可能还在过着天天吃外卖的日子呢。而且陆哲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会做家务的人，这几天没点外卖，做饭洗碗收拾厨房都是陆哲一个包圆，顾言也提过他来洗碗，可遭到了陆哲的反对。陆哲曾经见顾言洗过一双筷子，洗碗巾细细慢慢一点一点擦了足足三分钟，陆哲叹息着既嫌弃他浪费水又嫌弃他浪费时间。

　　总之，陆哲就是认定了他做不来家务，今天想做饭也是一时心血来潮，要不就是吃够了自己做的想自己尝试一下？没准儿比自己强呢？

　　“我给你拿食谱吧，还是你直接用APP？”陆哲在心里已经把顾言归在了和自己同一个水平的范畴里，都是没有食谱动不了刀的厨艺小白，好心提醒他想要给他打个下手。

　　谁知人家不领情，还一个劲儿地把他往外推。

　　“这里不需要你，你要是不想学习就去扫扫地擦擦桌子，对了，我买了春联，你去贴一下。过年嘛，还是要有点气氛才像样子。”

　　陆哲就这样被顾言撵了出来，将信将疑拿着他买的春联来到了大门口。

　　“萌萌，你说顾言能行吗？别到时候整得食物中毒，我可不想大过年的往医院跑。”跟顾言住久了自然而然地被他传染，陆哲也学会了和萌萌聊天，完全忘记了当初自己是如何在心里嘲笑他行为幼稚的。

　　“来，萌萌，帮我看看正不正？有没有对齐？”萌萌坐在地上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陆哲。

　　“福到财到吉祥到，家和人和万事和。”陆哲站在正中小声念，完了吐吐舌头评论了一句：“真俗！”还顾仙儿呢，就不能整个高雅的句子，要按小说里的情节就该现场挥墨，洋洋洒洒亲手书写，那才够范儿呢。

　　拍拍手，完成了任务的陆哲进屋关门，经过厨房的时候抻着脖子偷看了几眼。出乎他的意料，顾言拿刀的姿势还挺像模像样，一下一下手起刀落到不像是个生手。陆哲好奇，还想多看一会儿，就被顾言瞪眼了。

　　“你别看着我，我紧张。”

　　陆哲连笑都不敢笑，更不敢留下来观摩，就怕他万一一紧张不小心切到手那就糟糕了。

　　扫地擦桌子都用不了多长时间，顾言请的有钟点工定时打扫收拾，家里也不脏乱。说到这个，陆哲真的搞不懂了，一个自称靠工资度日的人，穿着平价的衣服，独自住着宽敞的两居室，车库里停着家人送的高档车，每天上下班挤公交，用着几年前的旧手机，请人定时做清洁，这正常吗？谁能帮他分析一下，这个顾言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陆哲想了想江户川任飞那虚无缥缈的推理能力，最后还是决定放弃向他咨询。

　　他不去找任飞，任飞反过来找他了。

　　“哲儿，干嘛呢？”

　　“无聊中。”

　　“呦，难得啊，今天不刻苦了？”透过语音，任飞贱贱地调侃让陆哲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等开学见到人了再算账。“哲儿，要不你和顾仙儿来我家吧，就你那厨艺，我都替顾仙儿伤心，他得下多大决心才能逼自己吞下你做的黑暗料理啊？今天过年，你放过他也放过自己行不？”

　　陆哲学做饭这件事给任飞带来不小的刺激，他抗议自己和他铁了这么多年也就吃过他泡的方便面，而顾言和他才认识半年竟然能吃上他做的饭，这么明显的厚此薄彼让任飞叫嚷着太不公平简直没天理。不过，在看到陆哲传给他的成果展示之后，他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从抗议变成了同情。

　　同情可怜的被陆哲摧残的顾言。

　　“你们来我家吃年夜饭吧，反正也就是多两副碗筷的事情。”他真心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任飞妈妈的手艺不错，陆哲还挺喜欢吃她做的菜，每次去他家都要吃到撑，就是光想想也能让他忍不住吞口水。可是外面厨房里顾言正忙着，他做出来的东西再难下咽也是他用了心辛苦做的，光是这份心意就能抵消美味诱惑了，更何况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年夜饭。

　　陆哲莫名超级期待。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任飞，还告诉他今天是顾言做饭。

　　“什么？顾仙儿？会做饭？”果不其然，任飞也和他有着相同的质疑，只不过他的理由更肤浅。“他不是仙儿吗？怎么能会做饭呢？”

　　陆哲直翻白眼，好想回他一句仙儿还会打嗝儿拉屎呢。

　　挂了电话，陆哲呆呆坐着，心里的好奇阵阵翻涌，就想去看看厨房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他还没吃中午饭，饿了。

　　像弹簧一样跳起来，他理直气壮地走进厨房。

　　锅里已经在炖汤了，盖着盖子陆哲不知道炖的是什么，只闻到肉香扑鼻，勾了他肚子里的馋虫，更觉得饿了。

　　“中午吃什么？”他扭着头东看西看，这一会儿的功夫顾言干了不少事，正准备烧油爆炒鸡块，陆哲的出现让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指了指一旁的袋子。陆哲从里面掏出一包吐司，看来这人早就安排好了，中午就用这玩意儿打发他了。

　　陆哲嚼着吐司又回来了。

　　转悠打探了一趟，陆哲没先前那么悲观了，至少炖汤应该还不错，他甚至开始怀疑，难道顾言是不是真的会做饭？

　　两个人的大年三十，没有亲戚好友之间的走动寒暄，不热闹也不冷清，厨房时不时响起锅碗瓢盆的叮当声，伴着越来越浓郁的香味，陆哲感受到真正属于家的温馨，没有带上耳机，也没有强迫自己做题，他就静静坐在桌子前体会着奇妙的宁静。若是在自己家里，父母也是会这样忙碌着准备年夜饭，自己在一旁或是帮忙打下手，或是看书学习，再或是开着电视在手机上和任飞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和他现在没有区别。

　　明明那个人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时间往前推半年他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他这个人，缘分偏偏就有这么神奇，让两个人住到了一起，有了联系，改变了陌生，变得亲近。这份亲近，不是基于家人的亲情之上，不会让他觉得得来理所当然；也不是基于朋友的友情之上，他不会期待任飞费心为他做饭。这份亲近带着吸引，让陆哲没有一点儿勉强和不适，更不会去抗拒，反而非常的向往，身不由己。

　　顾言来喊吃饭，陆哲才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下午，手臂都枕麻了。

　　来到餐桌前，陆哲瞠目结舌，目瞪口呆。饭菜已经摆好，六菜一汤看上去就非常丰盛，光看卖相就比他做得好很多，加上顾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餐具，搭配起来颇有些大饭店的即视感。

　　“可以啊，顾言，你还真的会做饭呢。那你之前还一直吃盒饭。”陆哲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比任飞妈妈的手艺也就差那么一点点，但比他绝对好太多了。这人，还真是个宝藏，越相处就越让人惊喜不断。

　　“不做饭不等于不会做饭。就为了一顿饭，耗费大半天的时间，累死累活忙活几个小时，结果呢，吃饭几分钟，吃完了还得洗碗收拾，性价比太低了，不值当。”

　　顾言的话惹得陆哲嘿嘿笑个不停。

　　“你就扯吧，说白了你就是懒，懒得做。”

　　“你说是就是吧。”顾言也懒得跟他争辩。“大好的时光干些什么不行，没必要天天泡在油烟里。”

　　“那你今天怎么愿意做饭了？”

　　顾言正在开红酒，听到陆哲的话手上不太明显地顿了一下。“这可是年夜饭，外卖不好点，我又实在不想当你的小白鼠，平时就算了，大年三十还吃不上一顿可口的，那也太可怜了，说不定接下去的一年都没有好运气。”

　　陆哲笑得身子直抖，连餐桌都微微颤动着，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半天都停不下来。“顾言，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太不直率了，你就不能承认你做饭是为了我吗？”

　　顾言啧啧嘴。什么不好点外卖都只能算是借口，陆哲划着APP找食谱抄食谱的样子确实影响到了他，少年微笑着说年夜饭不能将就的时候，表情里有歉意也有期待，他忍不下心让人失望。

　　微笑着道歉，坚强地期待，陆哲对生活的积极是顾言欠缺的，也许他曾经也有过，后来失去了，现在他在陆哲身上重新看到了美好。

　　心里无法反驳，嘴上还不肯承认。

　　“年夜饭毕竟不一样嘛，而且我也答应了你父母要……”

　　“顾言，你就是为了我，对吧？”

　　陆哲不知何时停下了傻笑，但眼里的笑意没有褪去，明亮的眼睛一错不错盯着顾言，好整以暇等着他的回答，却是明显“你不承认我就不放弃”的不依不饶。顾言被他逼得没有办法，直得叹口气举手投降。

　　“是。”

　　陆哲开心了，非常开心，非常非常开心。顾言为他做饭这件事情本身带给他的满足远比饭菜可口来得更多，他现在的心情就算是吃自己做得最失败的菜，也能吃出美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