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11、第 11 章

　　顾言在超市买的红酒，打开后醒了一会儿就给自己倒上一杯，看酒闻酒都是笑话，选择喝红酒也只是为了应景，毕竟过年嘛。

　　陆哲见过身边的人喝红酒，不是电视上端着杯子讲究地看看闻闻再小口嘬的那种，一般人没那么讲究，随便拿个杯子倒上就喝，大多数人根本喝不惯红酒的酸涩，还有兑上雪碧当饮料灌的。

　　面前的顾言和他们不一样，超市里便宜的红酒生生让他喝出了82年拉菲的感觉。其实陆哲也不知道82年拉菲是什么味道，只是任飞装逼的时候经常会提到这个词，他没见过更没有喝过，可他就是从顾言身上看到了高档和优雅的姿态，不仅是此时，平常他走在校园里的闲散悠闲，走在街上的从容淡定，一举手一投足，处处都显示出与周围人的差距。

　　一个人的气质和修养就像是会融合在呼吸中一样，任何时候都掩藏不住的。

　　端着酒杯的时候身子有点微斜，嘴唇触碰到杯口，缓缓仰头抬杯，杯子放下时候他的嘴边还留有一点酒，双唇一抿就带进了嘴里，一滴都不会流出来沾污不该沾污的地方。

　　陆哲眯缝了眼，喉头紧了一紧。

　　“你厨艺不错。”他清了清嗓子，慌乱间塞了一嘴菜用力嚼着，咽的时候差点儿噎着，猛灌了一大口可乐才压了下去。

　　顾言抿着嘴乐。

　　“还以为你不会做饭呢，结果又被你骗了。你说你还有多少事情是骗我的？一次性坦白了算了。”顾言的笑让陆哲有点不爽，好像是在嘲笑他，虽然他刚刚的样子是有点傻。特别是跟顾言的细嚼慢咽相比，自己简直就是狼吞虎咽。

　　有一种被人看扁的恼羞感油然而生。

　　“你以前在家的时候是不是经常做饭啊？还是你妈妈做饭特别厉害，你学会的？”

　　顾言浅浅一笑，想到了母亲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别说是做饭了，就连家里喝的白开水他都没见她烧过一次。

　　“有一两年的时间，我住在外面，经常做饭，就学会了。”垂下眼帘，顾言淡淡地回了一句。那段时间，他试着改变自己成为另一副模样，放下身段，放下骄傲，放下所有的顾虑和犹豫，可以说是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结果却是头破血流。

　　兀自兴奋的陆哲没有察觉到顾言的黯然，依然吃得开心，也聊得随便。

　　“那怎么后来就不做了？”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做了。”

　　“那我是第一个吃到你做的饭的人吗？”

　　果然，话题会绕到这个上面来。臭小子太得意忘形，都说童言无忌，他不是童言怎么也不懂避讳？顾言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因为他不能说谎。

　　其实陆哲有一点说错了，他在很多事情上有所隐瞒，但他从来没有骗过他。他现在的的确确是靠工资吃饭的人，租的房子，开的车子，包括钟点工都不是他安排的，费用也都不是他在付，这些都是顾行的手笔，不能算是他骗人。

　　对于陆哲的这个问题也是一样，他不想信口开河敷衍他，只能保持沉默让陆哲自己去体会，不过，他心里清楚，这下可能又会惹少年不开心了。

　　自己做一顿饭都能让他开心不已，不依不饶非要自己承认是为他特意为之，现在知道他不是第一人，恐怕又要生莫名其妙的气了。就像有的人一定亲自拆自己的包裹，笔记本的扉页必须写自己的名字，是一个道理。

　　陆哲没等到顾言的回答，开始还没太在意，吃着吃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问了什么，也意识到顾言的安静代表了什么，一口菜包在嘴里没了味道，嚼也嚼不动，吞又吞不下。

　　自己真是蠢，怎么能问出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他怎么可能只给他一个人做过饭？虽然答案是理所应当的，陆哲还是感到不快，他并不是非要在意这个第一，只是，家人也就算了，其他还有什么样的人会让懒到只愿意吃外卖的顾言心甘情愿为之下厨呢？

　　陆哲意识到自己在意的点在其他人的身份上。朋友吗？他说过自己没有朋友，也许这只是他随口糊弄他们的，想想也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朋友？这样想来自己还真是幼稚得可以，轻易就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还二傻子似得要和他做朋友，他当时听自己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指不定怎么嘲笑自己蠢呢。

　　还有恋人。他长得这么帅，不可能没谈过恋爱吧，若说有什么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和习惯，那一定是爱情，为爱下厨，这种情节小说里多了去了。

　　总之，自己都不知道排到几百几千名之后了，还恬不知耻地问是不是第一。真丢人！

　　一桌子的菜顿时不再美味，变得难以下咽，陆哲放下筷子，连可乐喝起来都不甜了。

　　顾言叹一口气。陆哲的不高兴太明显了，一点都不懂遮掩，而且还不仅仅是不高兴，怎么还生起气来了？顾言理解不了少年人的心理，难道就因为还有其他人吃过自己做的饭？这也值得生气吗？

　　若是放在平时，顾言可能不会理睬他，这种小事在他看来不算什么，小孩子的脾气放一放也就过去了，就像那天自己乱开玩笑惹他生了那么大的气，还不是转眼间就不了了之？可是今天过年，是个特殊的日子，顾言不想两个人本来很欢快的氛围被奇奇怪怪的原因破坏，过年应该是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才对。

　　伸手拈来一只白灼虾，动作不算熟稔地剥起虾壳。“我呢，已经24岁，人生之中很多的第一都已经做过了，可是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剥虾，你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

　　陆哲望着碗里的虾肉，心情有些复杂。顾言的刻意安慰他能感受得到，这让他心情变得好了一些，却也更加显得刚才的自己小气得可笑，骑虎难下，陆哲都不知道这块虾肉该不该吃了。

　　“怎么啦？嫌我剥得难看吗？”顾言调笑着不断给陆哲搭台阶下台。“不想吃，那我自己吃好了。”

　　顾言刚刚拿起筷子，陆哲就眼疾手快直接上手把虾肉丢进嘴里，连蘸料都没有蘸。“果然比我以前吃过的虾好吃。”即使寡淡无味，陆哲也觉得好。

　　顾言摇着头浅笑个不停。

　　在顾言的努力下，气氛有所缓和，虽然不及刚开始时那么融洽，至少两个人也有说有笑地吃完了年夜饭。依照惯例，吃过饭，顾言抱着萌萌直奔沙发，洗碗的事情交给陆哲。

　　一大早起床就开始忙活，一天时间直到现在才得以真正的放松，懒散惯了的顾言感觉身体都快要散架了，靠在沙发上吹着热风，电视里春晚的表演反倒成了绝佳的催眠曲，眼皮随着音乐的节奏一下沉过一下。

　　等陆哲收拾完走到客厅的时候，就看到沙发上一人一狗睡得正酣。

　　他走过去挨着顾言坐下，只有萌萌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缩起来继续睡。

　　春晚的节目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要看，这是年三十的一个仪式。现在很多地方都禁放鞭炮，少了很多过年的味道，小县城也不例外，没有鞭炮声显得有些冷清，只有农村乡下还可以随便放，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远远的传来，还不如电视机里演员的声音大。

　　陆哲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小了点。

　　“这也就是不准放炮，要是在乡下，我看你还睡得着不。”陆哲低声说，仿佛顾言能听到一样。

　　靠在沙发背上总是睡得不舒服，顾言歪着头一点一点地，陆哲看着都替他的脖子感到累，身子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静坐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够，轻轻地温柔地把他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没有吵醒他。陆哲窃喜。

　　电视机的音量是不是调得太小了，怎么耳边全是顾言沉稳的呼吸声？陆哲不由自主地追随他呼吸的节奏，慢慢地两个人变得同步了。

　　心中的喜悦更多了一点。

　　顾言的头就靠着他的肩膀，只要他稍微一转头就能碰到，可是他僵着不敢动，只敢斜着眼去瞟。这个角度看上去，他的睫毛更加长了，鼻子更加挺了，嘴唇更加薄了，刚才的红酒晕染了他的唇瓣，嫣红得诱人。

　　噗通噗通！陆哲心跳得厉害，再怎么努力也控制不住，他担心会被顾言听到，会醒过来。他不想打破现在的局面，不想有所改变，他想继续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他们的姿势。

　　再偷偷看一眼，没有醒。真好。

　　既然控制不了，陆哲便不再控制，任由一颗心像只欢脱的小鹿似地蹦跶。噗通噗通，噗……通通。

　　这怎么还带变奏的？陆哲暗暗自嘲连心跳都不守规矩。

　　电视里演的什么陆哲根本没有心思看，他就像是被放空了思想的空壳，尽心尽力扮演着一个头枕的角色就够了。只有心的位置是满的，那是一种名叫心满意足的感觉。

　　最终还是手机铃声打断了不知是谁的美梦。顾言一个激灵直起身子，迷茫地呆坐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陆哲懊恼地瘪瘪嘴，发现罪魁祸首是自己的手机，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悻悻然掏出手机，是老妈的视频。

　　调整了一下心情，陆哲点了接受。

　　“小哲，干什么呢？吃过饭了吗？”

　　“嗯，吃过了，现在在看春晚呢。”陆哲留意到顾言在他点开视频的时候往旁边挪了挪，显然是不想入镜，陆哲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坏心眼儿地故意侧了身子，把顾言也装进了镜头里，还特意大声点了他的名字。“我和顾言在一起看春晚呢。”

　　“没大没小的，怎么能直呼老师的名字呢？”陆妈妈没见过顾言，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把儿子交给新来的英语老师了，心里还直犯嘀咕：难怪看环境不像是自己家。

　　猝不及防被迫营业的顾言难得露出一丝紧张，看似随意地抓了抓头发，把凌乱的刘海儿收拾得服帖了些，眼神一凛，整个人瞬间就从慵懒的居家男摇身一变成了干练的职业男。速度之快，把陆哲都看呆了。

　　回头确认，被顾言趁机狠狠地瞪了一眼。再看屏幕，又是一脸和蔼可亲。“没关系的，现在是放假，不是在学校，随意一点也没什么的。”

　　嘶，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跨国信号不是很好，正巧把顾言瞪陆哲的一段卡没了，陆妈妈没有看到顾言变脸的一幕，还夸赞顾言年轻大度。“小哲能遇到你这样的好老师真是他的福气。你看我们大过年的还要麻烦你帮我们照顾小哲，实在是太感激了。要不，我给你发个红包吧。”

　　“哎呦，陆妈妈，别这样！别这样！”顾言忙不迭地拒绝。“这不行，真不行！”

　　“这不是过年嘛，就当我给你的压岁红包？”

　　顾言哭笑不得，哪儿还有人24岁了还收压岁钱的？“陆妈妈，你就别客气了，小哲很乖很懂事，根本就不需要我操心，还帮我做了很多事情，而且你们也给了生活费了，其他的就不需要了。对吧，小哲。”

　　陆哲在旁边笑得泪流，他从来没见过顾言如此手足无措过，好像他妈要给的不是红包而是炸弹。被顾言咬牙切齿点名了才强忍着笑替他解围，打消了老妈的念头。

　　很快陆爸爸也出现在镜头里。

　　顾言觉得陆哲长相上更像妈妈一些，眉眼也有陆爸爸的影子，只是没那么强硬，要柔和一些。总之就是挺会长的。

　　人家一家三口视频聊天，顾言总觉得自己多余，好几次想起身离开，都被陆哲突然插嘴的一句话止住了，看他眼里促狭的笑意，顾言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这时，顾言的手机也响了。

　　顾言看了一眼来电，眸色瞬间暗了一下，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阳台上，还把滑门关上了。

　　好冷啊！他打了个冷颤。

　　电话是顾行打来的，平时他们之间也偶有联系，逢年过节或早或晚顾行都会给他打一个电话，以前他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可今天，可能是有了对比，顾言觉得顾行的电话冷淡又疏离。

　　和陆哲他们一家人完全不一样。

　　“哥，新年好。”

　　“嗯，你也是。”

　　然后，就冷场了。顾言沉闷地抿了抿嘴唇。

　　“吃过年夜饭了吗？”除了废话，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话题是安全的。他们之间有太多不能触碰的事情……和人。

　　“吃过了。还是像以前一样，饭店里点的餐，吃来吃去都是一样的味道，没什么新意。”就像他们之间的对话一样，内容总是一成不变，没有任何新意。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顾言心头已经被堵得满满当当，他只想挂掉电话回房间里去。一开始就知道通话不会太久，所以他连外套都没有穿，现在他的手快要冻僵了。“行吧，那，就这样吧。”

　　转身，陆哲和父母的视频还在继续，少年脸上的笑容温暖又灿烂，让他羡慕得有些嫉妒。

　　“哥。”顾行没有挂电话，短暂的停顿后，他很没有底气地问了一句：“还是，不回来吗？”

　　顾言抬头望着墨黑的天空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顾行，你知道的，决定权不在我这里。不是我不回来，而是我回不来。”

　　顾行不再说话，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多此一问，这个问题的答案永远都只有一个，连第二个可能都没有。

　　电话挂断了，顾言却不想进房间了，他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屋里欢乐的一家人，他们是幸福的，和自己是不同的。

　　顾言半趴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一盏灯代表一家人，目光所及，这么多的人家能有几个会和自己一样？家离得远不能回？这狗屁理由也只有单纯的陆哲那小子才会信。若是他的家人他的父母也像陆哲的父母那样，就算是在世界的尽头他也一定会赶回家过年。

　　他，顾言，只是一个有家不能回的可怜虫罢了。

　　夜晚寒风刺骨，被冻到麻木的顾言已经感觉不到冷，就像他的心伤了太久，不会再感觉到疼一样。

　　只是，只是，只是，有一点悲伤而已。

　　身后的滑门被拉动，听到声响的顾言闭上眼忍住了潮湿，再睁开眼睛，里面已经不见了刚才的脆弱。

　　“怎么站在外面？不冷吗？”刚才顾言出来的时候陆哲就留意到他没有穿外套，以为他只是出来接个电话马上就会进屋，没想到这个怕冷的人只穿了件毛衣在阳台上站着吹风，借着屋里的灯光看到他的手被冻得发乌，陆哲又急又气拉过他的手捂住。

　　“你傻啦？冷不知道回屋吗？穿这么点儿站外面，不怕感冒啊？”说着拽着他赶紧进了客厅，拉上滑门，陆哲还是感觉到浓烈的寒意，似乎是顾言身上裹了一层冰散发出来的，想都没多想就把人搂在怀里，要用自己的体温赶走他身上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