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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此中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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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当雷肖独自走进里瓦尔区街角的一家露天餐厅时,林丽正斜靠在一辆旧式的敞篷机车上吞云吐雾,半眯着眼睛。雷肖曾经说过她温顺起来像只猫。事实上,她这样更像是一只在晒太阳的豹子。雷肖选了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坐下点了啤酒,又从铺着格子布的餐桌上拿起一沓报纸看起来。林丽将烟蒂碾碎,从望远镜里看过去,邻桌只有四五个巴尔干人不知为了什么而激烈地争论着。有一个类似于侍者的青年,则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偶尔瞥一下电视上正播着的比赛,多数时间里,只是忙着替客人换水送食。她低头凝视着腕上的手表,渐渐露出紧张的表情。
  10分钟之后,徐奈终于出现了。雷肖没有想到李彪的女人会是这样斯文的样子,她一从对面坐下,就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侍者问她要些什么的时候,也只是低声地回答着。雷肖从侧面看见她的眼里混着些蓝色,像极了有杂质的玻璃珠,阳光下那些热带植物的剪影,有一些笼罩在她的发梢和睫毛上。雷肖忽然想这一次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徐奈一下一下搅动着手里的银匙,一些细小的涟漪随之荡漾,随即又缓缓沉了下去。平静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雷肖仿佛心不在焉地环顾着四周,举起啤酒啜了一口。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也是他们的人。你得帮我。]
  徐奈抬起头。冷冷道:[我身上流着一半巴斯克的血。]
  雷肖微笑道:[李彪的死,你不伤心么?]见她忽然面无血色,又道:[我们可以合作。]
  徐奈重新搅动起手里的银匙。良久,点了点头。
  林丽很高兴事情解决得这样顺利,迅速从衣领上取下窃听器。不远处,雷肖和徐奈正要穿过街心的十字路口。徐奈萎顿地靠在他肩上,地上的灰轻扬起来,林丽觉得她的影子也要淡得消失不见一样。这时候,一辆洒水车轰鸣着驶过,空气里顿时像落雨一般潮湿起来。林丽再去看他们,雷肖一双漆黑的眼睛正茫然地凝视着她,手上沾了些血上去。林丽吃了一惊般地回望他,徐奈痛苦地捂着喉咙,仍是动了几下才死去,那些血却是她的。
  这致命的一枪是从极高的地方射过来的。雷肖很快恢复了镇定,他被行人围在中间,却仍能越过他们向枪声响起来的地方望过去。从射程上来说,似乎只有三座显著的建筑可以成为攻击的支点。雷肖思索了片刻,便再没有半分犹豫地向目标发足奔去。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叫嚣:[一定还在那里,那个狙击徐奈和李彪的凶手!]
  [能够确定凶手出击的地点么?]
  [哦,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连枪声都没有注意到。]
  [你是说雷督察当时也在现场?你们为什么会同时和被害人在一起?现在能够联系到他么?林警官,林警官?......]
  林丽最后看了一眼依旧在喋喋不休的中年警长,纵身跳上机车。她开出去不远,又很快停了下来。回过身来,忽地嫣然一笑,却带着说不出的戾气,像极了此刻天空之上挥之不去的阴霾。仿佛叹息地说道:[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见到他。这样的人,是不允许接二连三的失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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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是第三次来里齐奥剧院看《海之边》的演出,陆放之已经能将所有的歌词记了个大概。包厢是在六层的第五间上,花团锦簇,从下面起来就像是孤洋上悬挂的灯塔。里面暗下来的时候,他放下茶几上烫金的小册子,微微倾斜着身体朝下看去。
  剧情很快进入了高潮。有一些像是白色烟粒的东西从幕布的后方漫上来,陆放之屏住呼吸凝视着舞台上即将发生的一切。下一秒钟,美丽的海妖倏然倒下。他听到她轻轻唱着:[我的爱人已经将我遗忘,在那海的边上,晨昏和日夜,失去了明亮。像梦的魔瘴,我的爱人,已经将我遗忘......]。陆放之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疼痛,仿佛无法压抑的潮水,一阵比一阵来得厉害。一瞬间,月光从地平线升起来,负心的男人抱起海妖的尸体,她的匕首插在他的喉咙里。他们的嘴唇叠在一起,陆放之猛地抓紧拳头。好像灵魂都要被抽离了一样,呓语似的低喃道:[你究竟在哪里,这里很冷,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他下意识地想要搂紧成冷,死死地搂着,无论如何也不放开,成冷却没有预期中地迎上来。他不在他的身边。
  许久,观众席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一切都结束了。演员开始谢幕,吻和鲜花飞落下去;黑暗里,陆放之正蜷缩着,他的头埋在膝盖上,手臂极细极长地挂在那里,仿佛陷进网里的飞蛾。
  陶霁喘息着推开眼前沉重的木门,里面的人顿时涌了出来。他看见陆放之从角落里缓缓转过身,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只是微笑着问道:[你怎么上来了?]神色里有一丝恍惚。
  陶霁很少见陆放之这样恍惚的样子。他的担忧仅仅是一刹那的,随后便毫不迟疑地把淋湿的毛毯披在陆放之的身上头上,只露出口鼻,拉着他向就朝着火势稍弱的地方冲了出去。陆放之任由他动作,手被紧紧地攥着,没有成冷身上的那种温度,一时竟庆幸起他没有跟着来,不然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浓烟扑在他的脸上,陆放之看不太清楚周围的景况,却能听得到人群里恐惧的尖叫,清晰得如同是他自己发出的一样,却又遥远得仿佛是在看一出戏。他心思一转,忽然冲陶霁低语道:[是冲着我们来的么?]
  陶霁一下档开房梁上轰然倒落的木桩,掏出一把3.5口径的defraut,递进陆放之手里。脸色不变地说道:[有人放火,应当是从顶楼烧过来的。]陆放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火光下,陶霁几乎辨不清他脸的轮廓,仿佛燃烧着融化的萤蜡。咬牙又道:[我们可以从地势低一些的地方跳下去。少爷一定还在等着。]
  陆放之听他末了的一句,竟像是在叮嘱自己一样,似曾相识的温柔。不由摩挲了一下右手的指环,想起成冷戴着的另一只,毫无预兆地笑起来。宛若自语着说道:[是啊,他一定还在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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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肖从很远的地方看着里齐奥剧院,拱形的穹顶烧起来的样子,像是一团巨大的火球。人从里面四散惊逃,他站在有花岗岩铺着的通道上,便只是踯躅着望那最高的一层屋舍。东面有一溜光滑的水晶玻璃,仿佛结了冰的湖面,将天地万物都映照了进去。他闭起眼睛,几乎可以看到子弹从那里穿射出去,慢慢进到徐奈的身体里去。雷肖终于一步步走进火场。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住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