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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地牢剖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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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封不想提起当年的事情,他希望轩辕魔也不要提起。有些事情一旦说出来,爱恨情仇就交织在一起,可以击碎一个人的五脏六腑,让此生所有的一切都化为泡影。对于封而言,死成千上万人也与他无关,死的是谁也与他无关,只要轩辕魔不问,他也不说,那么死亡和大火就都于此无关。更何况,不说出真相,对轩辕魔未必是坏事,因为后果,他也承担不起。可是轩辕魔势在必得的样子让于封心惊,无论隐瞒和真相,对他而言都是残忍的。于封心中已经明白,尘土会被扫开,狰狞的事实将露出真容。
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吹得火把“噗噗”地响了两声,于封惊了一下,目光没有从轩辕魔身上移开。他不知何时已经将目光移在轩辕魔身上了。
轩辕魔也在看着于封,目光没有退让,他逼着于封,让他无处可逃。可其实又有些心虚的。尽管在一步一步走向事实,可是不听见于封亲口说出来,轩辕魔就不会完全相信。但是于封此刻的表现,让他不得不清醒地明白,解开真相已经不可避免。他们都不愿意接受事实,可是却不可避免地逼近深渊。
这是轩辕魔一直暗中调查的事情,他从来不敢对任何人说起,直到他无法独自承受,觉得必须要有一个明朗的结局时,才将剑指向了自己的师父。连师曲寞也不知道,连他的心腹银刃也不知道。只有于封可以回答他,而当于封的表现已经告诉他答案的时候,他又有些退缩了。
于封行走江湖,杀人无数,从未将人命放在心上,也包括小仓家人的性命。他也从来没有因为身边的亲人离去而伤心痛苦过,他自幼便没有亲人。于封不知是应该后悔将这个孩子当做了自己的亲人,还是应该如一开始就认为的那样,即使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杀了自己报仇,他也坦然面对。
于封问:“阿魔何时知道的?”
轩辕魔说:“三年前。”
于封问:“怎么知道的?”
轩辕魔说:“恢复了记忆。”
于封说:“ 当年刺入你头颅中的银针一旦被取出来,你就会死的。”
轩辕魔手中拈着一根银针,抬起在于封面前。
于封愣了,说道:“这不可能。”
轩辕魔却忽然发作,一拳打在于封脸上,说道:“师父以为封住我的记忆就万无一失吗?!”他揪住于封的衣襟,凑近在他面前,大声道:“三年了!我为了今天整整忍了三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做过的事情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吗?!你以为皇天后土都愿意为你守口如瓶吗?!你妄称英雄,连敢作敢当都做不到吗?!你以为我会像你算计的那样,永远侍奉自己的仇人吗?!”他松开于封的衣襟,身体佝偻下来,往后退了两步,重重的喘息着。
于封被打得歪歪斜斜的,他静静地听轩辕魔说完,瞥见那根掉在地上的银针,笑了。
那个笑容让轩辕魔心中发虚,轩辕魔走到火把前,火光在他脸上闪烁不定。铁青的脸色被火光一衬,增添了一层温和,但却更显得诡异。他负手而立,看着火把的火心,火中连续不断绽放的火花,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轩辕魔闭上眼睛,眼中的火光赫然消失,两行清泪从眼中流出来,在脸上留下两道曲折的痕迹。地牢里的侍卫都垂下头去,不敢仰视。
雨下得越来越大,风从缝隙里吹进地牢,吹得四周墙壁上的火苗“扑扑”地响。夜色至深,天光暗淡了几分,火光又明晰了几分。
轩辕魔睁开眼睛,泪水褪去,水汽仍在,眼中血色更红。他的神情仿佛来自地狱,是凡间的火光所无法普照到的幽冥。
他拿起一支火把,转身朝着于封走来。头发有些乱,衣衫也不整,身形不像平时那样挺拔,有些倾颓,让于封看了心疼。
如果阿魔一定要以一场大火来结束这一切,那便就如此吧。于封看着轩辕魔手中的火把离他越来越近,感觉到了异乎寻常地温暖,暖到指尖和血脉几乎要燃烧起来。于封从来不惧天命,大丈夫立于世间,怎可拘泥于鬼神之说。可是这支火把却让他想到宿命,好像就是当年姬水村的火焰从未熄灭,一直燃烧到现在,燃烧到他的面前。
地上躺着一个人,便常英。轩辕魔之前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消息,便将他带到此处严刑拷打。只是常英只字未提,反而骂轩辕魔怀疑教主。况且常英也并不知情,当年他虽去寻找过陈小米的下落,但却不知内情。后来没有消息,于封也只得罢了,常英也不疑有他。这月余以来常英一直认为轩辕魔恩将仇报,对他破口大骂,却不知还有这样一段尘封往事,也是心惊肉跳。虽明知是于封自作孽,但是当他看见轩辕魔手持火把走向于封的时候,常英还是大喊“右使大人,看在教主养育你十八年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吧”并说“属下愿替教主一死”,他本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若是不细听呼吸之声,恐怕要以为是个死人了。此刻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匍匐前来,伸手要拉轩辕魔的衣襟,被银刃一脚踢开。
两名侍卫上来将他拖走,常英口中犹呼“右使大人”,诉说着于封对轩辕魔的养育之恩。这些话越是说,轩辕魔的脸色就越是难看。用刑之后常英便没了言语,只有嘶叫声传过来。于封闭上眼睛,不敢去看。直到那边的声音逐渐微弱下来,又是一声尖叫,此后再无声息。于封泪流满面,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亲眼看见常英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竟然第一次感到莫大的悲伤,他说道:“阿英在我身边四十多年,不想竟是如此下场。”
于封从来没有用这样脆弱无助的眼神看过轩辕魔,轩辕魔不愿意再听于封对他“养育十八年”之类的话,可是当那个声音消失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自己真的是在恩将仇报,无地自容。
于封说道:“罢了,这也是我罪有应得,在临死的时候还要忍受阿英离去的痛苦。”他闭上眼睛,等待着烈火焚身的苦痛。可是火焰就在面前“噗噗”的响,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轩辕魔犹豫了。
亲手杀了于封,就像是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可是不杀他,又放过了自己的仇人。
轩辕魔忽然有些后悔了,后悔非要听到于封说出真相,后悔在山北没有杀了于封,甚至后悔去调查这件事情。
于封一开始不肯说,他也许应该不再追问的。若以不孝之子而论,家人的面容早已不复存在,仇恨听上去也又像是别人的故事,又何必自讨苦吃。下定决心要杀人的时候,轩辕魔看见的不是死于火中的亲人,而是在迷苍山上的历历过往。
不该问的。师父是对的,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这件事情。真相太残忍了。
如果什么都没有问就好了,轩辕魔真想跪下来,请求师父原谅自己的过错,只当他是个急于坐上教主之位而起了反叛之心的不肖子。师父一定会原谅他的,他对自己向来宽容。是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亲总会原谅自己的孩子,无论他犯下怎样的过错。可是他就站在那里,像是呆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夏日的最后一场大雨,似乎是暑热离去之前的一场盛大狂欢。风撕扯着树枝,整个迷苍山都在摇晃,整座山都在“呜呜”的响。抬头窥不见天空,只有重叠的雨幕落下,从深深的藏蓝色而来,落在漆黑的迷苍山上。树木的影子更深一些,只有目力极好的人才可以依稀辨得清楚曾经的山路。白日里宽大的山路在夜雨中仿佛一根发丝。
一团昏黄的光晕沿着山路冉冉而来,师曲寞着一身蓑衣,手中执一盏琉璃青灯,独自上山了。斗笠上雨水“哗哗”地落下,灯光里雨珠纷纷乱飞。蓑衣底下穿着一领丁香色斗篷,映着皎白的脸,在寒气浓郁的雨天里如同浓云半掩着明月。
迷苍教的左右二使分别在迷苍山左右两座山上。左边的山称作殷故,是屈于语,意为神仙之府;右边的山称作王墟,也是屈于语,意为天狼。师曲寞自殷故山到王墟山来。本来秦泓想要陪同,被师曲寞拒绝了。乘风知道师曲寞要出来,也闹着要来,连雨衣都穿好了,是和师曲寞一样的丁香色斗篷。这个孩子有些固执,若是师曲寞有什么东西他觉得好,就一定也要一件一模一样的。乘风与秦泓不同,总要好言哄几句才行。乘风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虽然师曲寞说得温和,但说了不许他去就一定不能去的了,于是让师曲寞带着小雪同来,双方才算是妥协了。
右使府的地牢外亮着幽幽火光,两名侍卫身穿蓑衣在外值守。看见有人来,都警惕起来。虽是大雨夜色中,看不清人脸,但品其风度,除了师曲寞,恐怕也再无第二个人了。于是一人忙进去禀报。
地牢中轩辕魔和于封正相持不下,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听见师曲寞来了,二人都暗暗的有些松了口气,缓和了些。师曲寞从石门进来,蓑衣和灯笼上具滴水不止。石门一开,外面的风呼呼地灌进来,地牢中总算不似之前那般阴暗。而师曲寞手中所执的灯火,也觉比地牢中的灯火更摇曳温和。
轩辕魔忽然就觉得有些累了,他看着师曲寞,不想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仿佛只要一移开,他就又要回到师曲寞未来时那样艰难的境地。
师曲寞进来便看着于封,眼中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不知他还在憎恨,还是疏离,还是对于一代豪杰沦为阶下囚的悲悯和遗憾。于封也看着师曲寞,当他听见侍卫回禀说师左使来了的时候就眼中含笑。
三个人都不说话,地牢中唯有火光闪烁。先打破此境的是小雪,他在在师曲寞怀中觉得闷了,伸出脑袋来打探外面的情形,见外面已经没了雨,便从蓑衣间跳下来,在地牢里四处打量。一时到了于封的脚边,一时翻过厚重的铁链,一时又到常英的尸体边上,觉得那地方软和,便卧了卧,好似四处滚动的小雪球,翕动着小鼻子,来回穿梭。
师曲寞抬手向于封挥去,精铁打造的锁链齐齐断开。声音未落,就见右使府地牢的侍卫将手摁在腰间的佩刀上,只需要轩辕魔一声令下,这些刀都将指向师曲寞。只是出乎意料的,轩辕魔的面上竟然显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师曲寞道:“师兄,我来接师父出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