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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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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竹摇清影罩幽,正值当午蝉叫不止。
炉中明火烧起,燎烤着焦黄的药罐,一名绿衣少女趴在桌前似在午睡,手里虚握一把翠绿竹扇。
“玥儿......”
屋内传来一声声呼唤,混杂着蝉鸣,在少女耳边回荡,她仿若置若雾里山岚中,恍惚迷离。
这个声音却如此耳熟,好像是自己牵挂许久十分重要的人。
少女在昏头搭脑中琢磨着,即使是睡梦中也蹙起了眉头。
她想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什么,这声音,分明是爹爹!
少女奋力从白雾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衣衫湿透,仿佛是做了一场噩梦般汗汗津津。
她看着身边熟悉而陌生的环境,还来不及细想,便被屋内那嘶哑的呼声给唤去了心神,赶紧掀开帘子走进屋内。
一个满面病容,身材削瘦的不惑男子躺在床上。
少女愣愣得看着床榻上病重的爹爹,僵直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梁泷悔不知女儿为何不愿靠近自己,仍是声嘶力竭的呼唤着她的小名,朝着少女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仿佛是要握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
少女看着这只枯枝般的手,这双手曾经那么温暖那么有力,给她梳过辫子,给她摘过果子,给她擦过眼泪......
她缓慢又小心地握住了这只手,轻轻地道:“爹爹。”
梁泷悔那凹陷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微弱的光芒。
少女看着爹爹虚弱模样,不禁红了双眼。她突然又想起那炉子上的药,缓了缓神思道:“我去把药端来。”
“玥儿......我已经,快不行了。”梁泷悔反握住她的手,沧桑绵长的叹息着。
“爹爹这是说什么话,您会好起来的!”少女急的双眼通红。
梁泷悔轻微的摇了摇头,他是连摇头的气力也没有了,他看着女儿有气无力道:“只是放心不下我的女儿,还未给你找个好归属。”
“我陪在爹爹身边,哪儿也不去。”少女红着眼趴在床前,乖顺的贴在梁泷悔身侧。
梁泷悔眼里的光渐渐弱了下去,他已不能视物,只能感受到少女犹如一只柔顺的小鸟,依偎在自己身旁。
他虚抚着少女发髻许久,就像她小时候,让自己抚摸着她头发入睡那样,可最终还是重重的放了下来。
纵然万千不舍,这只娇弱的小鸟仍要学会自己飞翔。
少女隐约察觉到了身旁梁泷悔的胸膛不再跳动,仍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她悲痛欲绝,内心分明是被酸楚缠的紧,紧得令她窒息,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怎么变。
过了一会儿,少女缓缓坐直了身子,看着父亲安静的面容,而后伸出手抚摸自己脸颊,低头看了眼指腹。
指腹干燥微冷,一滴泪也没有。
果然,她的眼泪早应该在那个的冬日里流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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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玥便是少女的名字,不知是大梦一场,还是苍天开恩,将她的魂魄及记忆席卷入十年前的躯壳中。
上一世的梁玥失了父亲,除了悲痛之外还有种人世间只剩自己一人的孤独仓皇之感。
她母亲去的早,是父亲一手将她拉扯大的。现在父亲去世了,可以说她心中最大的支柱便倒了。懦弱的躲在房间抱着头一味的哭泣,直到父亲的尸身微微发臭,她才后知后觉的将父亲埋葬在后山祖坟处。
虽然经历了两次亲人逝世的悲痛,可这梁玥早就不是那个温软单纯的少女,她定了定神,收敛了凄哀,给父亲换上干净的衣裳,整理了遗容,然后拉来家里的板车,艰难的将父亲的尸身抬上板车。
上一世父亲病逝的时候,她浑浑噩噩含着泪喊着旁边邻里帮忙,合力将父亲葬在后山里。同时,却让父亲去世的消息传遍了乡里,使得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嗅到了风声,觉得她孤身一人,良善可欺。
她将宽大衣袖用细绳绑起,再将父亲抬起放在板车上,然后拉着板车绳子,一步一步朝后山走去。
烈日炎炎,梁玥被晒的头昏眼花后背湿透,麻绳将她娇嫩的皮肤勒的红肿发紫,渗出了血丝。
梁玥咬紧了牙关,仍然是奋力往前拖着父亲的尸身。
父亲把她照顾得很好也很宠着她,几乎不让她做什么农活,导致她身上皮肤才这么娇嫩,禁不得一点的揉捏。
梁玥走到一半艰难抬头望着阳日,忽而想起了上一世的场景,夏日的路虽然干热难走,却也不及漫天大雪,自己徒手将那人的尸身从乱葬岗里挖了出来。
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来到后山祖坟处。
后山林深树密荫凉许多,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寂静只闻虫鸟鸣叫。
梁玥从板车上拿下铲子,在娘的墓旁挖起土来,她身着的淡浅绿衣也沾满了污泥。
这件衣裳是曾经她最爱的,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
她虽有毅力但无奈力气小,只得挖一会儿休息一会儿,挖到了五更天,终于是将父亲的尸身抬入土坑中。
她蹲在地上,仔仔细细的瞧着父亲的眉眼。曾经听邻里的婶子说过,父亲年轻的时候面貌清俊,且是乡里唯一的秀才,周围的几个乡里的姑娘都对父亲心生爱慕,只是父亲遇上了母亲,才甘愿积在这方寸之地里。
梁玥心想父亲最大的心愿是自己过得幸福,可上一世终究是让他失望了,而这一世她要活的痛快,不能再让父亲失望。
她站起身来,将土填在父亲的身上,直到将土坑填平,而后将刻好的木制墓碑立在坟头前。
梁玥朝着父亲的墓拜了三拜,拉着板车略走远,又回头看这满山青翠风景优美,但愿父亲与母亲也能长眠于此。
她继续朝着山下走去,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她将板车放在院里,也不顾一身的泥土与酸痛,倒在了床榻上闭了眼便昏睡了过去。
等梁玥清醒是被院门外的一阵阵拍门声音吵醒的。
因昨日辛苦劳累了一宿,她这一觉起来昏昏沉沉,脑子里仍是空白一片,只是听了敲门声也来不及细想,便从床上起来给人开门。
打开院门,门外正站着一个身着湛蓝衣衫的男子。
“梁表妹,你这是干甚,怎么身上这么脏。”男子见她浑身污泥大吃一惊。
梁玥看见他想起了男子身份,脸上露出一丝厌恶之色,迅速隐瞒了起来避而不谈。“陆表哥怎么来了?”
陆申元在镇上做的胭脂生意,为商者眼明心精,梁玥方才脸上的一丝厌恶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只是看梁玥衣袖、脸上皆沾了泥,却是娴柔如兰的样子,一双剪水瞳眸轻敛微扫,便令陆申元心猿意马,心想着几年不见,那个瘦弱的丫头竟是出落的这么貌美,瞬间便把梁玥方才的的厌恶之色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梁玥端端从陆申元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心荡神迷,低着头隐忍着不发。
陆申突然想起了正事,收敛神色道:“我收到了姑父之信,信上姑父说自己身体始终不太见好,我这心里始终放心不下,所以特来看看他。”
梁玥知晓父亲担心她孤身一人,年纪尚小,想找个人来照料她,但奈何周围亲戚不多,唯有不远处集镇上开胭脂铺的远方亲戚陆申元过的还算不错,便想要将梁玥委托给他。
这边梁玥心思回转万千,心想自己虽隐瞒的了父亲死讯一时,却隐瞒不了一世,那些个豺狼虎豹始终是要找上门来的,倒不如些假意委身于陆申元,好歹借着陆申元的名头打散那些人的想法。
梁玥几番思考过后,将心底里翻涌的恶心感咽了回去。楚楚可怜的凝望着陆申元,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抽着瑶鼻哽咽道:“陆表哥,我,我.......”
陆申元这一身料子还是集福庄买来的上等绸缎,被梁玥的泥爪子给抓了个严严实实,他下意识想将梁玥的手扒拉下去,却被梁玥给死死拽紧了。
梁玥见状是心里冷笑,姿态却愈发的我见犹怜。
陆申元对着这般娇软美人终是软了心肠,干脆就让梁玥抓着自己的衣袖,将人引在院中石凳,轻声道:“梁妹表妹怎么了,别急,慢慢说。”
梁玥抽着小巧瑶鼻,咬着唇:“爹爹他,他逝世了.......”
陆申元心想果然,面上却做出一副惊讶后的悲伤模样,对梁玥道:“表妹,你也不必太过悲伤,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何况还有表哥我。”
“陆表哥是何意......”梁玥一听缓缓停下了抽泣,睁大了美眸。
陆申元本想趁机触上梁玥手背,却一看梁玥手背上黄泥成痂,又把手缩了回来,语气却是诚心诚意。
“表妹莫怕,以后就把我当做最亲之人,让我来代替梁姑父照顾你。”
梁玥对他的这番言论嗤之以鼻,可面上却是愈发感动,似乎随时都要落下泪来,蓦地掩着面趴在石桌上痛哭了起来。
陆申元瞧梁玥单薄的身子缩成一团,肩膀仍在抖动,黑发如墨般散开,露出后脖上一片白皙皮肤,荆突小巧精致,有种让人啃咬上去的诱惑。
“表妹,莫要哭了......”陆申元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喉头,轻抚在梁玥的肩膀。
梁玥随着陆申元的大手抚上,不禁颤抖了一下,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鸟般,愈发显得可怜娇小。
陆申元这边是心荡神怡,浮想联翩,趴在石桌上的梁玥却是冷若冰霜,心如铁石。
眼前这个处处关切她的好表哥,是做足了姿态,上一世为了让自己彻底放心跟他走,甚至在父亲的坟头磕头承诺要照料她。可谁料不久后便将她拐骗到京城中,把她卖入了京城的青楼中,要不是途中遇到那个人,她便会在青楼里被人羞辱至死!
陆申元见梁玥肩膀不止抽动,似乎是哭的伤心,便耐心等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后来的梁玥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他有些奇怪,心想这位娇弱的梁妹妹莫不是哭昏了过去。便想要看看梁玥情况。
正想轻拍上少女肩膀时,突然间被梁玥抱了个满怀。
梁玥抵着陆申元的胸膛,不让陆申元看见自己不沾泪痕的脸庞,哑着嗓子哽咽道:“陆表哥,爹爹走了我好害怕!你能不能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
陆申元软玉在怀,什么心思都烟消云散了,只想将这块通体莹润的软玉好好揉搓一番。却又想梁姑父前脚刚走,梁玥定然满心凄楚,自己也不能太过放肆,只是装摸作样、规规矩矩的将手搭在少女的肩膀上,似是安抚道:“梁妹妹你放心,我定然言出必行,以后你就在我那里住下。这样,你先收拾行囊,过几日我再来接你如何?”
梁玥抵着陆申元的胸膛点了点头,却仍然不肯动只是闷声道:“表哥可有手帕,我哭的样子好难看。”
陆申元被少女撒娇似的举动给轻撩了一下,回过神拿出手帕轻声道:“我这儿有,你拿去吧,莫要再哭了。”
梁玥又点了点头,然后抓住手帕,迅速捂着脸道:“梁表哥你回去吧,我先回房了。”然后像一只蝴蝶般往屋里跑去了。
陆申元看她关上了房门,觉得梁玥是少女心思,心性单纯,自己好言好语,定能哄骗得梁玥乖乖听话,那以后抚揉这块软玉还不是信手拈来之事。
陆申元眼里的龌龊神色一闪而过,提脚便离开了院落。
躲在屋内暗处的梁玥见陆申元走了,面上颜色是愈发冰寒,她本来长得柔美,眸若秋水,可冷下脸来时倒透出一股丽色逼人的冷艳来。
她想陆申元是色yu昏心,可他家里那位姓殷的娘子却是恶念丛生,一开始便是打算将她卖进青楼里的主意,要不是那人救了自己,恐怕一辈子都要在京城的青楼里坐身卖笑。
梁玥坐在桌旁倒了一杯茶,心想着上一世本来不愿去麻烦陆申元,结果被乡里的那些流氓地痞欺负的实在待不下去,只得去投奔陆申元,这一世倒不如一开始同意了陆申元的请求,也不知后来之事,还会不会跟着沿着上一世的脚步依次出现。
她抿了一口茶,突然想到了那个人,若是之后事情有了变数,那自己还会不会遇见她。
京城里的软香红土繁华奢靡,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寐梦中,似真实假。至于那个人,梁玥低垂着眼帘心想,高高在上,清风朗月的是他,自己不过是一蝼蚁一尘埃,那种得到之后再失去的痛彻心扉,她再也不要体会第二遍。
京城与他皆是蛊,沾不得,一沾便是飞蛾扑火。
而自己不想活的那么辛苦了。
梁玥洗去身上泥痂和血污,又躺在床上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她起的很早,想抱着衣裳走去溪边浣洗。
院落不远处有一处小山坡,走过这座山坡,便有一条小溪,溪底湿滑,水中清冷,一直向东蜒蜒而去。
她将脏衣、皂角和捣衣砧装在竹篓里,小心翼翼地走到小溪边,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将带来的衣物铺开,在石头上搓洗起来。
衣服上的泥土结痂难以冲洗,梁玥洗的费力,额上冒汗,也还没将绿衣上的污垢洗净。
正当她拽着衣服弯下腰,扯在溪水里冲洗时,余光一瞥,瞧见一片泡在溪水中的黑衣。
她顺着黑衣往上看去。一个脸色苍白的人躺在水里!
梁玥不禁吓得瘫坐在了石头上,刚洗好的衣裳也被她扯在地上。
她愣愣的盯着这个“死人”好一会儿,见他的胸膛处的黑衣上染上了大片污血,血丝弥漫在清冷的溪水中。
梁玥慢慢从见到“死人”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见那尸体侧躺在溪水中心,便脱下鞋子,赤着脚踩着鹅卵石,大着胆子靠近。
她蹲下身来,伸出手往这人鼻下一探,发现还是有微弱呼吸的,便也顾不得许多用力将这人拽到岸边。
梁玥见这人似乎没有醒来的迹象,于是使劲按压着他的胸口掐人人中。
就在梁玥压得手臂酸胀,估计着此人没救了想要喘口气时。
突然“死人”的脸往旁边一侧,吐出了大口的水来,不停的咳嗽起来。
梁玥被他这一举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然后便见着这人迷迷茫茫的睁开眼。
梁玥舒了一口气,仔仔细细的端详起这个溺水受伤的人。
她发现这人年纪尚小,似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在水里待久了脸上有些浮肿,脸和裸露的胸膛苍白的不像话,往远一看真像个死人。
梁玥见少年脖子上用红绳挂了个小口哨,她见这小口哨模样奇怪,好奇端详了片刻后塞回少年衣服里面。
可再眼神继续观察时,梁玥的眉便蹙了起来。她认出少年郎身上料子,乃是京城的一家有名衣庄里所特制的,且他腰间的双鱼玉佩,通体剔透,莹润如酥,一瞧便知价值连城,玉佩主人自然也是非富即贵。
梁玥不是后悔从水里拉起少年郎,可她不想与京城的任何人任何事再有所关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京城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会把她卷入的万劫不复。
她凑近了少年,见他胸膛上的血痕虽然长但不是很深,应该是无伤性命,于是想背了竹篮,拿上浣洗衣裳离开此地。
可刚刚站起,脚踝却突然被人一把攥住了,梁玥心下一惊回头看去。
少年郎躺在地上,眼底黑白分明,青丝湿濡,直直的望着她。
梁玥再次蹙眉想要将少年的手掰开,却发现这少年手劲极大,她脚踝被攥得生疼,一时也掰不开。
她怒视少年刚说了声放开,却发现少年松开了手,又昏了过去。
梁玥不放心蹲下,用手指戳了戳少年的脸颊,发现他这会儿终是没了动静,应该是真昏了,起身将竹篮和衣裳拿起往山下走去。
梁玥走了一半儿,发现脑子里想得都是那少年郎躺在地上的场景,胸口那道长长的血痕更是在她脑子不停闪过。
她担忧着会不会有人见财起意,将少年的玉佩夺了,将人重新推入水里,又会不会有野兽嗅到血气,将人连皮带骨的吞入腹中。
她叹息一口气,也不知道这口气是在叹给谁听,只能硬着头皮转身向身后走去。
果然少年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看你年纪小的份上......”梁玥自言自语喃喃着,半揽起少年郎,让少年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的腰往前拖拽着走。
可这才走了几步子,梁玥便是气喘吁吁,步履艰难,没想到少年竟然是这般沉,仿佛一座铜像实实倒在自己身上。
梁玥只得将人小心放在草地上,自己随之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
等她再扶起少年郎,奇怪的是,少年好像是没有那么沉了。
终是回到了院落里,她打开一间空房将人放倒在床榻上。
少年郎紧闭着双眼,水顺着发梢一滴滴往下掉落,沾湿了被褥。
梁玥将少年上半身半抱着坐直褪下他的衣裳,她瞧少年面容青嫩,觉得与乡里的那些追着她的裙下跑的,那些鼻涕一把把的弟弟们相差无二,也没有男女有别的膈应。
她找来父亲的衣物给少年将就穿上,后瞧他胸膛上被水泡白的长刀伤口,拿来了生肌药罐,把药涂抹在伤口之上。
梁玥看着放在椅子上属于少年的衣物和玉佩,想了想决定不去整理,看了眼少年,见他脸色没有方才那么苍白,这才放心的出了门去。
可就在梁玥把门带上后没多久后,躺在床上的少年突然睁开了眼,黑瞳往湿透的衣物那边扫去,见双鱼玉佩端端正正放在衣物之上,很快收回了目光闭上了眼。
翌日梁玥起床时做饭。她本来没多少胃口,想随便弄一点吃了,后知后觉的想起昨日救了一名少年郎,想他睡了一日也该清醒了,便犹豫着给人下了碗青菜面。
梁玥端着碗筷来到少年房间,推开门正好看见少年从床上半坐起,正出神望着窗外,听到推门声便转过头来。
梁玥见他脸上水肿褪去不少,脸颊削瘦下去,有了少年的凌厉感,五官间却仍是青嫩的。
少年声线干净明朗,感激说道:“多谢姐姐,昨日救了我一命。”
“不用在意,我见你淹在水里将你搬了回来,伤口怎样了?”梁玥见他眼眸清澈语气乖巧,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将碗筷放在桌上。
少年老老实实回答道:“仍有些作痛。”他看了眼桌上的青菜面,眸子里绽放出光芒望着梁玥道:“是青菜面,姐姐还特意为我煮了面吗?”
梁玥颔首道:“你趁热吃吧。”
少年似乎饿的不行猛地点头:“谢谢好心姐姐!”而后掀开被子就像下床,却因下床动作伤口有些崩开,少年捂着胸口往踉跄了一下。
幸好梁玥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见少年捂着胸口表情痛苦,不由自主的关切问道:“没事吧?”
少年疼的脸色发白,轻微摇了摇头。
梁玥见他冒失,扶住了人带到椅子上。
少年捂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对着梁玥露出一个傻气的笑:“是我太冒失了。”
梁玥觉他行动不便,将碗端在他面前道:“你别着急了,慢慢吃。”
少年颔首拿着筷子吃了起来,梁玥瞧他虽然饿急,用饭时的姿势还是带着贵气的,瞧性子单纯直率,估计是京城哪位家里养尊处优的贵少爷。
少年将这碗寡淡的青菜面吃的干干净净,连汤汁也端起来喝了下去。少年擦着嘴巴,表情就像是饱食餍足的猫儿一样满足。
“姐姐厨艺真好,一碗简简单单的青菜面也能做的这么好吃。”
梁玥见他嘴甜,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而后道:“还未问过你叫何名?是哪里人?怎么受伤了?”
“我名为宋执律是京城人士,路上遭遇了山匪截财,一通混战被贼人砍了一刀,掉入水中这才到了这里。”少年放下筷子,回忆着当时被贼人追杀时的场景,仍有种九死一生的惊心动魄。
梁玥听他口音便知他乃京城人士好奇道:“你是京城人士,怎么跑到叶攘这处了?”
“听闻叶攘靠近江南,风景甚美,便想着来此处游山玩水,怎不料玩到一半遇上了山匪。”少年没想到自己出游这般出师不利,难堪的摸了摸鼻子。
游山玩水倒是符合少年郎的性格,宋执律口中信息倒并无逻辑冲突之处,不像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只是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现也不好再继续追问。
“你伤既然还未好那便回床上躺着吧,免得再牵动伤口。”梁玥说完收拾了桌上碗筷。
宋执律见她麻利收拾自己的碗筷,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头。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端正坐好问道:“还未问过姐姐姓名?”
“梁玥。”梁玥将人扶至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宋执律眨眨眼道:“我家无长姐,我就喊你玥姐可好?”
梁玥瞧这少年双眸如星,头发缭乱的搭在额前,微微透着些少年的稚气。她心里一软微微点头,引得少年眸子里的星光愈发璀璨。
梁玥无奈道:“你先好好睡着,我去把碗筷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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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执律在梁玥家中养伤的时日里,有几位邻里担忧梁泷悔的病情便敲开院门想来探望。
梁玥知来探望的邻里皆是善意,但不想让现只剩她孤身一人的风声散播去,只道是父亲病重无法见人。
因着前世自己是天真浪漫的性子,也从未掩盖过。旁人认为她是不谙世事好拿捏在手里,令他们各怀不轨想用她为谋图利。
梁玥虽不惧这些心怀鬼胎之人,可若是一个个上门却也是头痛,她也没做好万全之策,只得先假意接受陆元申的“好意”,先将父亲病逝的消息掩盖下去。
她接待完邻里终于得了一点空,想整理一下房间,她翻开木箱自己衣裳本就不多,而下葬父亲时的那件绿衣又破了好几道口子,她只好拿出针线盒来缝。
打开针线盒却发现家中的针线少了许多,想在最近的镇上买点针线,与躺在床上养伤的宋执律说了一声出了门。
下了山才走一会儿,一个鲜艳臃肿的红影闯进自己视线里。
梁玥定睛一瞧,才发现原来是张媒婆。
张媒婆眯着一双吊三眼,见着梁玥笑容愈发可掬,因笑的幅度过大,本就不甚美观的脸皱在一起,好似一块要烂不烂的橘子皮。
“玥儿几日不见,又俊了不少。”张媒婆摇着配胖的身姿来道梁玥面前热情说道。
尽管梁玥已经将父亲病逝时的悲伤放下,可瞧着张媒婆的这张笑过度的脸,却没有多少笑意相迎,不着痕迹的退开了一步,与张媒婆拉开距离道:“张婶子。”
张媒婆瞧梁玥脸色不大好看,这才意识到自己笑错了时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道:“哎哟我都忘了,你爹如何了?病情可好转了?”
梁玥冷俏着一张脸,冷淡说道:“我爹病重,还不能起身。”
张媒婆也知自己的是惹得梁玥不快了,于是微微敛了些笑意,作出一副唏嘘感慨的样子。
“唉,希望梁生早日好起,要不然留你一个姑娘该是怎么办唷。”而后那吊三角的眼里活络起来,话锋一转道:“玥儿啊婶子心疼你,这不,特意给了安排了个好归宿,那镇上的王屠夫可是个老实人,温柔体贴,虽然模样长得五大三粗了些,但是胜在人有力气啊。若是你爹爹不行了,你以后一个人也好有个伴儿啊。”
梁玥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不回答只是盯着张媒婆。
上辈子张媒婆三番五次在她耳边说那王屠夫如何好,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嫁给王屠夫好得到王屠夫的礼金。
不过那王屠夫的名声她有所听闻,所以任由张媒婆怎么游说她都没有答应这门亲事。
张媒婆拜访几次见梁玥始终不肯点头,想着到手的银两这么没了,不由得恼羞成怒,仗着梁玥家中无人,天天往她家门口说些不堪入目,辱她清白的话。那个时候的自己却捏着面子,始终不敢跟张媒婆对峙,却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日日躲在房间哭泣。
梁玥想到上辈子的事,望着张媒婆的眼神越发寒了。
那张媒婆也知晓自己这话站不住脚,是天花乱坠的往那王屠夫身上贴金,厚如城墙的脸皮也有些松动,可谁要那王屠夫给她的定金那么高呢,若是能忽得梁玥嫁给王屠夫,那剩下的礼金岂不是更厚重了。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梁玥截下道:“张婶子,我敬你年长便喊你声婶,可今儿我就把话说开了。那王屠夫把自己的媳妇打跑了乡镇上的人哪个不知,哪里称得上你口中的温柔体贴。还有王屠夫面恶不说,至少不惑之年了,你觉得他同我相配吗?”
张媒婆从未见过梁玥这般强硬的时候,一下也愣了神,平日里的巧舌如簧也派不上用场,最后只是结结巴巴的道:“诶,诶,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那都是别人瞎说的。”
梁玥不再看她,也不愿同她多说些什么道:“婶子,我走了。”而后便越过了她,往山下去了。
张媒婆见梁玥走远,这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被梁玥踩着羞辱了一番,恼羞成怒的骂道:“这姓梁的死丫头,等你那病鬼老爹死了,你一个人怎么对付!”
骂完之后,张媒婆还是不解气,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这才摇晃着配胖的身子离开了。
买完针线回到院里已是下午,她推门便见宋执律站在井口边打水。
“你伤口还没好,怎么能做这种重活。”梁玥眉间含着微怒,赶紧让宋执律放下木桶。
“我只是觉得待在阿姐家中一直养病,太过意不去,便想来做点事。”宋执律背着手一脸委屈。
梁玥瞧他瘪着嘴低着头,也不知道该是说不说他,想宋执律只是少年郎不知道分寸,更何况自己与他非亲非故,若是强拉着教导一顿,反而惹了别人的嫌。
“你先把衣服脱下。”
宋执律瞪大了双眼,下意识的将腰带收紧了。
梁玥见他表情犹犹豫豫,哭笑不得道:“我想看看你伤口可否崩开了。”
宋执律听完脸上露出一丝红晕,磨磨蹭蹭的将衣裳脱掉,梁玥一看他胸口上的伤痕又渗出血来。
“别再做重活了,先把你这伤养好了。”她蹙着柳眉拉着宋执律回房躺在床上,拿来药膏又仔仔细细的涂抹了一遍。
宋执律也知自己做事没了分寸,给梁玥多添了麻烦,羞愧的将头埋进被窝里。
梁玥见他钻进了被子,半露着个毛茸茸的脑袋,心想果然是个孩子。
正要离去,却听宋执律在被子闷闷道:“你救了我给我做饭吃,还悉心给我上药.可玥姐与我不过萍水相逢而已,我却没什么东西可回报给你.......”
原来是少年郎在床上养伤时候西想东想,想着自己白吃白住又不出力,担忧惹了自己的嫌。
梁玥见床榻上同被子裹成一团的宋执律,有些无奈的扶额。
“年纪轻轻别思虑过多,不用整天想着该怎么报答,先把自己的伤势给养好。”
宋执律突然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一双泪眼望着她呜咽道:“我明白是玥姐嫌我笨手笨脚的,想要赶我走了。”
梁玥见他突然这么说,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再对上那一双泪眸,更是无语凝噎。
宋执律见梁玥站在原地不说话,真以为她嫌弃了自己,那眼眸中神情是愈发可怜了。
而后他黑眸一转,似乎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梁玥道:“玥姐,这是母亲给我的东西,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当做你救我的报答.......”
梁玥看他手里的东西,正是那双鱼玉佩,叹声气将宋执律的双手连同玉佩握住,坐在床沿对宋执律语重心长教说:“既然是你母亲给你的,你怎么能随意送人。快快收好了,再露出来我可真要不高兴了。”
宋执律讪讪的把手收回去,小声道:“玥姐不生气就好......”
“你躺床上好好休息。”梁玥见少年郎情绪不再波动,关上了房门走了出去。
宋执律斜侧的躺在床上,听梁玥脚步渐渐离去,本是玲珑黑眸里却透露出一点淡漠。
他袖中滑出一根针来,放在掌心之中,然后将自己的衣裳褪下,拈起银针,用银尖对准胸膛上的伤口,沿着刀伤毫不犹豫的划上几道。
那伤口上却没有血渗出,只是表面肌肤下隐有血色,并没有先前伤口表皮造成破坏。
宋执律挑破伤口手法精湛,其中之度只容相差微毫,才能做到这种只伤其表,而不伤其里的复伤。
他在刀伤覆上几道之后,面色如常,仿佛这道伤口不长在他自己身上一样,便将银针藏在了枕头内,重新躺回床榻上,他从怀里拿出那块双鱼玉佩,玉佩晶莹剔透,仿佛有一层微光浮在玉面。
宋执律盯着玉佩许久,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然后又将玉佩重新放回了怀里。
梁玥见外边天色已暗,便在房中点了蜡烛,将早上没缝好的衣服拿在手中,带上顶针继续缝补。
针线在她手中穿梭,针脚缝的细细密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