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这是宋佶被囚尚阳台的第三个年头了。
屋外寒风瑟瑟，吹过檐角的风铃，留下一阵叮当乱响，正如他此时的心绪。
今天是十五，看着窗外的圆月，宋佶总是忍不住望向西北的方向，那里，有他的故国。
怎么也不会想到，从小生活在北方的他有一天要长留在东南。
这里的气候和故乡相差太大，冬天总是阴恻恻的冷，像是又湿又冷的冰刀子扎在身上，不在房间里生好多火炉是根本挨不过去的；到了夏天又热又闷，让他这个北方人一天能中暑好几次。
在得知他中暑后，夏康就每天派人给尚阳台送冰块，从那之后他倒是再也没中过暑了……
夏康……又想到他了……
宋佶皱紧了眉头。
夏康，就是那个灭了大周又把他掳来东南的人。
他和夏康其实算是一起长大的，他是太子时夏康是他的伴读。但也许从小宋佶就未真正的了解夏康。
夏康总是一个人，几乎没有主动和别人说过话，除了太傅提问，他就一直是个闷葫芦。其他伴读都出身世家豪族，对行伍出身的夏家嗤之以鼻，即使夏家是开国功臣，在那些士族文人的眼中也是不入流的。
宋佶不在乎那些人口中的地位、权势，总觉得伴读们排挤夏康是件不好的事，所以总是维护着夏康。
后来父亲去世了，宋佶做了皇帝。他心里清楚自己不是个合格的人选。他对那些四书五经，圣贤名言都毫不感兴趣，只醉心于书画，又喜欢到处玩闹。他总觉得有母后在，自己什么都不用管。
宋佶即位为帝后夏康回了南方，自大周建国来夏家世代镇守东南。自此以后，他就很少与夏康见面了。
虽然很少见到夏康，宋佶却没有忘了夏康。夏康是个让人见了就很难忘却的人。他从小就比旁人高出不少，脸庞轮廓分明，骨相极佳；鼻梁像是雕凿出的一般，笔直高挺，唇薄如纸。
很多人都说薄唇的男人无情，宋佶当初是不信的，可事实证明这句老话也许没说错，不然他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
夏康面上最吸引人的是那双深邃的眸子，平时深不见底，暗如黑夜，但有时又能亮的像天上的星辰一样。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宋佶思索了一番，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
“那就算了吧……”宋佶的声音很轻。
宋佶不知道夏康为什么要趁匈奴入侵时叛变；不知道为何夏家反击匈奴会失败，丢了小半国土；不知道自己还要被困在这小小的牢笼中多久，多久……
“主子！主子！”五儿风风火火的从门外狂奔而来。自从宋佶被囚禁在尚阳台，就只有五儿一个内侍贴身伺候。
“怎么了？”宋佶看到五儿那么慌忙，心中不禁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主子，出…出大事了……”五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夏康…夏康他已经到尚阳台院外了！”
“怎么会……”宋佶顷刻间愣住了。
夏康……夏康他怎么会来尚阳台？
在宋佶被囚尚阳台的两年间，夏康从没有来过，今天为什么……
还不等宋佶想个明白，夏康就已经到了门口。
“陛下驾到。”随着内侍悠长的通传声，房门被一下子推开了。
“夏…夏康…”看着眼前阔别多年的男人，宋佶不知该如何反应，脱口而出了夏康的全名。
这两个字一出，不论是门外的侍从还是门内的五儿，都惊得出了一头的汗。
亡国废帝竟然敢直呼新朝国君的名讳？这是有多大的胆子啊。
感受到了周遭安静得过分的氛围宋佶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
怎么办？夏康会不会生气呢……
“我…我……”宋佶结巴了半天还是什么解释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低着头，不敢看夏康的表情。
“你们都退下吧。”宋佶没想到夏康的声音立刻就响起了。
“诺。”门外的侍从应声，纷纷退下。
“还有你，也出去。”夏康指了指房内的五儿，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
“诺……”五儿看着这情形，生怕夏康会为难主子，可又怕自己抗旨不遵会让夏康更加动怒，犹豫了一下只好离开。
听到夏康把房里房外的人都支走了，宋佶更是慌得不行，只敢低着头用手攥着衣角，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也不敢抬头。
在紧张中不知度过了多长时间，宋佶终于听到夏康开口了。
“抬起头。”夏康的声音还是不冷不热的，听不出情绪。宋佶紧张更甚，想抬头却又动不了。
“抬起头。”夏康又说了一遍，这次的语气要和缓很多。
宋佶颤巍巍地抬起了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哭了，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一样止也止不住。
看到宋佶脸上的泪痕，夏康的瞳孔明显的震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水平如镜，只是一直看着宋佶的眼睛，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宋佶被夏康看得后背发毛，鼓起勇气开口道：“你…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呀……”
刚说出口宋佶就直骂自己蠢，说的都是什么废话。
听到宋佶开了口，夏康才挪开了一直黏在宋佶脸上的视线。
过了片刻，夏康才开口：“想来，便来了。”
得，这比自己说的还要废话。宋佶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了。
算了算了，都这般田地了，夏康想要杀自己恐怕也不需要什么理由，还是平常心对待吧。
宋佶鼓励了下自己，尽量轻松的开口道：“这么长时间没见过你了，今日还真是稀客。”
不对，自己这话怎么酸酸的？
不及细琢磨，宋佶盯着夏康想看他是何反应。
“是挺久不见了。”夏康还是侧着身，宋佶看不到他是何表情。
“你已经禁足两年了，现下各地平定，你要是想出门走走，只要有院外的侍卫陪同就行。”夏康突然丢下这句话，让宋佶感觉天上终于掉馅饼了。
“我可以出宫了吗？！”
“在宫内。”夏康斩钉截铁的三个字打碎了宋佶的幻想，果然天上还是不会掉馅饼的。
说完这三个字，夏康头也不回的出了门，离开了尚阳台。
宋佶只觉松了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主子！主子你怎么样了！”五儿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地上的宋佶，不禁担心的喊了起来。
“没事没事。”宋佶在五儿的搀扶下坐在了枰①上。
“主子，他有没有刁难你啊。”五儿一脸的担忧。
“没有，他跟我说，以后可以在宫里走动，不必禁足了。”宋佶还有些后怕，作为一个亡国废君，能留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夏康为何今天突然解了自己的禁足呢……
“那就好。”五儿也松了口气，“主子，那明天要不要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吗……宋佶来建康已经两年了，但除了尚阳台这四方的院子外，还没去过别的地方。
“好，总闷在这里，人要闷坏的。”宋佶淡淡的笑了一下，“今日平白受惊的，我还是早点睡吧。”
翌日。
宋佶本来准备早些起来，可事实证明无端受惊后，人的睡眠会特别好，不知不觉就睡到日上三竿了。
用完早膳后，宋佶就穿着平素他爱穿的淡紫色衣裳准备出门了。衣上连一条织金的缎带都没有，力求低调，尽量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刚出了门五儿就像向导似的给宋佶介绍了起来，他经常出入宫中的其他地方，对这里熟悉的很。
尚阳台位于皇城的西北角，位置比较偏僻，平时很少有人会经过。院门外围墙边到处都是佩剑的侍卫，这严密程度估计一只老鼠也别想溜出来。
宋佶只得叹口气，自由这种东西离自己是太遥远了。
一直往东南方向走，不知走了有多久，宫人才渐渐多了起来，大部分宫人都在专心做自己的活，但也有一小部分宫人看着宋佶来时的方向窃窃私语起来。
说是窃窃私语，但还是有些语句传到了宋佶的耳朵里。
“从西北方向来的，难道是……”
“害，这还用说吗，看这跟着的侍卫，肯定是尚阳台的那位。”
“他怎么能出来了？”
“这谁知道，陛下呀……”
宋佶不禁汗颜，自己的身份就这么好猜吗，走在路上也不自在了很多。
“五儿，这里有人少点的地方吗。”宋佶想着还是去清净点的地方好了，免得太多人围观。
“主子，再往南边有处园林，那里人少。”
“好，就去那里。”宋佶赶紧调转方向。
果然，路上的宫人渐渐少了，宋佶这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就到了五儿说的园林，只见一片绿竹环绕，在深秋还是青翠的，让人见了心情也畅快不少。
宋佶正准备放松下心情，却被一阵女声打断了。
“你怎么在这里？”女子的语气不怎么友善。
宋佶转过身发现有一名女子带着一群仆从也进了这片竹林。
她是？宋佶仔细思索了一番，才想起这女子叫卢漪，出身范阳卢氏，名副其实的高门贵女，她哥哥卢照从前也是自己的伴读，所以自己和她也有过几面之缘。
“真是晦气。”卢漪径直走向了宋佶。
宋佶知道现在自己和她身份悬殊，也不想多生事端，就想赶紧离去。
“站住。”卢漪却毫不客气，一下就到了宋佶面前。
“你一个亡国之君是不是该认清自己的身份，紫色是你能穿的颜色吗？”
宋佶不禁愣住了，自己想着低调行事，却忘了紫色这种贵胄才能穿的颜色已经不适合自己了。
“你们都过来，把他给我按住。”卢漪招呼着身后的仆从，“一介草民，怎么敢着士族才能穿的颜色？把他的衣服剥了。”
“你们放肆！”五儿大喊了一句，跟在宋佶身后的侍卫也警觉了起来，挡在了宋佶身前。
“你们谁敢拦我？他不过是个废君，我可是太后的侄女，孰轻孰重，你们掂量得清楚吗？”卢漪扫了眼护在宋佶身前的侍卫，那些侍卫明显也犹豫了起来。
“够了。”就在这时，一个男声打破了僵局，宋佶寻声望去，发现来人竟是夏康。
①枰：一种单人坐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