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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三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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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雨村,大年初四,夜,雪。
“十三幺,胡。”
小花推倒他面前的牌,胳膊肘拄在桌面上撑着下巴,俏皮地笑着:“掏钱吧,各位财神爷。”
我很无奈,从我的筹码袋子中的一叠现金里点出几张来交到小花手上。
看着坐在我上手一脸无辜微笑的小花、下手输到心态崩了的胖子、对面笑得没心没肺的黑瞎子——此情此景,让我莫名想起了我爷爷另一本日记里提到过的,他和齐八爷解九爷陪着晚年的二月红打麻将的情形,心里不觉就有点微妙。
不过煞风景的是,这已经是今晚小花胡的第七把十三幺了,这他妈要是没有鬼,我能把这张牌桌囫囵吃下去!
小哥没有加入我们的牌局,正坐在旁边聚精会神的盯着他的手机。
昨天下午小花刚到这里,我和胖子忙着准备晚饭,留闷油瓶自己在客厅大眼瞪小眼地招呼客人。当我端着胖子蒸的腊排骨从厨房出来时,就看到小花已经无聊到自己盘腿坐在沙发上玩吃鸡,闷油瓶就在旁边盯着小花的手机屏幕,都看愣了,仿佛一个羡慕隔壁家小朋友新玩具的孩子。
我略一理解,试探性地问小哥你是也想玩这个吗,小哥没说话也没有表情,但我还是捕捉到他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然后我明白了,并且花一个晚上的时间教会了他。他现在已经彻底爱上这个游戏了。
胖子一边骂骂咧咧地点钱,一边叨叨:“胖爷不是针对你啊花仔,我是说在座的各位,就您一个真财神爷!我说你能放过我们这几个穷逼吗,再输下去胖爷连内裤都要脱给你了!”
胖子热爱招惹小姑娘以及小花,叫小花名字的方式花样百出,小花早已经对自己被喊大花、小花、阿花还是花花失去了反抗的兴趣,自动忽略了。转头看向胖子,似乎是想象了一下他的内裤,然后马上恶寒地打了个冷噤,果断皱眉拒绝:“我没有这种恶心的癖好。”说着,细长的手指很有节奏感地敲了敲桌子,公事公办道:“黑爷,麻烦快点。”
“得嘞花儿爷。”黑瞎子痛心疾首地把刚从我和胖子这里赢来的钱推到小花面前,一边把牌推散了重新洗,一边招呼:“继续继续,我还就不信了。”痛心疾首中,竟然还隐藏着一丝不经细品的宠溺。
这副麻将是我在镇上的小杂货铺买的,三十块钱还送桌布。本来就是廉价的劣质货,每个花色的牌面刻字的面积不同,重量上总会有一些轻微的不同,普通人感觉不到,但我相信小花的手贼得不行,应该是能感觉到其中细微的差别的,并且几轮下来已经摸清规律了。不然很难用玄学来解释为什么开始几局还是各有输赢,后来就成了他一家独大了。
然后我又看到了黑瞎子。他一边痞里痞气的笑着,一边摸摸点点的摆牌,突然意识到这他娘的可能手贼的并不只小花一个人……
这对狗男男,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我的地盘?
才想通这一层,我这陈年的老烟瘾突然就犯了,抓心挠肝地提醒着我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抽过烟了,这感觉很不好受。我从口袋中摸出一根白沙来,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抬头去偷瞄小花。
小花无比厌恶我的劣质二手烟。
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十多岁的小花比十年前难搞多了,明明当初在四姑娘山的时候还是能容忍我在他面前抽两口的。当然,我那时候基本也还没什么烟瘾。而看他现在的架势,我完全相信如果我敢在距离他这么近的地方点着这根烟,他一定会马上飞起一脚把我踢到外面上了冻了的瀑布水潭上去卧冰求鲤——虽然他大概率还没踢到我就已经被小哥给揍趴下了,但他想踢我的心是不会变的。
似乎是看到我夹着烟在踟蹰,闷油瓶放下手机来到我座位旁边,捏捏我的手,说:“我来。”
我忙不迭起身让位。看着闷油瓶两根长手指夹着牌摸来摸去的仔细感受,我心说让你丫俩人手贼欺负老子,老子摇个更贼的来黑吃黑啊,来互相伤害啊。
南方的雪花湿重,簌簌地落着,不如北方的鹅毛飘雪有美感,但也别有风情。
我站在屋檐下依着门框,望着一地素白的积雪,点着了手上的烟。
小花每年过年都会例行来长沙杭州转一圈,到九门现存的长辈家里拜年。今年忙完之后没什么大事,就说来雨村找我住几天,大概可以住到元宵节前,还给我带了满满一皮卡的烟花。他说在不让放烟火的北京,这个年实在是过得没有灵魂。
但我没想到这回他还带了黑瞎子一起。
这看上去仿佛是筷子头夹喇嘛的阵容,让我这个金盆洗手的退休人员一下子就警觉起来。
黑瞎子看出我的戒备,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放松,告诉我没事儿,只是小花给他放了个假,带薪休假。
我奇怪他怎么又在给小花干活了,他嘿嘿笑着,悄悄告诉我:“嗯,花儿爷觉得我活儿好,让我留在解家了。”
活儿好???
我震惊地瞪大眼睛看向小花!
甚至觉得老脸一红!
并且陷入了沉思——活儿好到可以入赘解家这种豪门,这……这得有多好???
卧槽了,卧槽了……
黑瞎子这身板儿……啧啧啧……有点东西啊!
小花这小细腰……啧啧啧……还是城里人会玩!
小花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活动活动手指。柔韧极好的一对手腕和十根手指弯出了一个非人类的弧度,指节之间不住的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暴躁的边缘。
“啧,想歪了不是?”黑瞎子嘿嘿笑着,一副众人皆脏我独清白的表情看着我解释道:“花儿爷觉得你师父我对你的训练成果不错,就又雇我留在解家来训练他侄子,解方程。”
我对解家的事不太了解,之前还是听秀秀说起过,知道小花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堂侄子,已经在族谱上过到了他的名下,准备作为下一任当家来培养。
我刚想说是你丫说歪了行不行!并且今天也不是初一十五的,我可以不用认你这个便宜师父。不过解方程这个名字太好笑了,我还没来得及发作就没忍住笑出声来。
我想起解连环这个名字的由来,好像就是缘于他三岁时就能解开九连环。于是问小花:“他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三岁就会解方程式了吗?”
“那倒没有,”小花正色:“四岁半会的。”又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惆怅:“不过,解家这一代里也挑不出更好的了。已经很迟了,我必须得定下一个能接我班的人选了。”
四岁半会的……我也说不出什么来。我四岁半那会儿还被我三叔拴在树下玩泥巴呢。
黑瞎子扒着小花的肩头赔笑:“花儿爷你也别太严格了,孩子才八岁。”
小花回望着他。由于这个姿势,他们两个的脸距离很近,几乎是鼻尖擦着鼻尖了。小花挑眉,淡声说:“我八岁的时候已经当家了。”
黑瞎子不再说话了。
小花每次提他的八岁时,语气都很平静,很无所谓,轻描淡写的,仿佛这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我还记得他形容自己八岁以前的生活,戏称那段日子为“还有人疼的时候”,虽然他话里的伤感隐藏的毫无破绽,我却多少能品出一点小心翼翼的介怀来。直到后来我以二十多岁的年纪,相当吃力的接手了我三叔的生意,才更加切身的明白了这其实是一件多么值得耿耿于怀的事情。
我想,如果换作是我八岁时就经历这些,别说是这一点点介怀了,我大概早就已经精神扭曲到开始报复社会了吧。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抽到第三根烟了。
我掐灭了手上的烟,双手搓搓脸,决定要活跃一下气氛,于是回到屋里提议:“天这么黑了,咱们出来放烟花吧。”
刚好闷油瓶胡了这一把,推倒自己的牌无言的看着他们三个。胖子已经濒临崩溃了,我毫不怀疑他下一局一定会真的□□的。小花显然也跟我想的一样,不是很想看胖子的脱衣秀,一把把牌推散,说:“行,走吧。”
我看了看牌桌上的战果,果然小花赢得最多,筹码袋子里鼓鼓囊囊的,打眼一看大约能有一两千的样子。小花懒得带一些零钱在身上,顺手把他这一叠钱丢到黑瞎子面前,大手一挥,财大气粗:“收着。”
“好嘞。”黑瞎子十分狗腿地把小花的战果敛到一起收起来:“花儿爷,打牌打累了吧?需要按摩服务吗?”
小花暼了他一眼:“再说。”
刚才三根烟的功夫闷油瓶也帮我赢回来一些,大概有七八百块的样子。我期待的望着闷油瓶,希望他能跟小花一样财大气粗。闷油瓶看看赢来的钱,又看看我,十分善解人意的一张张理好,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
……嗯,很好,很有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