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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姻缘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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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仙界,已是冬日时分。
本以为又会是长长的一段清闲时光,消磨人的心思与志气,就从九州沈帝君那里不要脸地拿了许多解闷的小玩意,什么凡尘中人最喜欢看的话本子,什么精巧的小玩意儿,还从集市上收了一套皮影并数本戏文,打算回去好好钻研钻研。
沈洵被留在九州,也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重见天日,我先在府上为他烧三根香,祝他能太平地见到自己的赵太平。
一日我在家中修剪野草,被一不速之客突然找上门。
我拎着大剪子,围着沾了泥土芳香的围裙,就这样给人开了门。
是朔月仙子仲秋。
仲秋见我这幅模样,原本急切的表情都凝固了,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末了不可置信地问:“你是陆坎离吗?”
我自以为和从前没有多大差别,她这样只是在调侃我,就把她请进来,再将一干园艺用品收好。
为她沏了一壶茶,她着急忙慌地喝了解渴,示意我再来一壶,我去泡的间隙,她总算找回自己的魂,对我道:“陆兄,我有一要紧事。”
我示意她继续。
仲秋平了平自己紊乱的呼吸,真切地拉着我的手,眼神尤其认真:“绿山的姻缘树,法阵没了。”
我没怎么听懂。
她继续道:“上亿红线,不到三个月时间,尽数消散了,我们联络不上姻缘树,无法探清那里的情况。我已向三清司提交任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专人前来告知,陆兄,看在往日那一丝情分上......”
眼瞧着马上就要扯远了,我赶忙正色道:“朔月仙子,莫说什么情分不情分的,是我一直欠的你。就算不是三清司任务,我也当竭尽全力。”
美人垂泪,我向来不敢直视,
急匆匆的朔月仙子又喝了三壶茶,顺便丢下一盒许久未见的月饼,就飞快地赶回浮月宫料理事情去了。
我看着月饼直发愁。
一炷香以后,三清司一位面熟的仙使敲开了我府大门,向我简略地说明了这次加急任务的事项后,交给我一张地图,也乘云一溜烟走了。
现在仙界有这么忙吗?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土,将东西再次一收,把自己收拾利落后,摸出落了灰的避水剑,踏上前往绿山的路。
绿山可是个老朋友了,前世陆怀武与钟离二人就殉情于绿山,我今生虽然头一回到此地,但还是对这个地界莫名的感到亲切。
绿山到处都是田地,分明前世里这片还是荒山野岭,一千多年后,居然就变得几乎和长久世代耕耘的无根水域差不多了。
我走在田间地头里,迎面走来一个戴斗笠的壮汉,我拦住他,问:“乡亲,请问姻缘树怎么走?”
三百年间,把我本人脾气磨练的几乎消失,试问从前我何时这般有礼貌过,不都是随机挑一个像人的东西一捆,威逼利诱,能问的都问出来了。
谁知道,这位壮汉如此不给面子,他一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眸中满是气愤,张开大嘴就冲我喊:“谁是你乡亲,自己不会看地图?姻缘树,姻缘树都死了个球了,你看个毛。”
我被他大嗓门喊得一愣一愣,一时间居然忘了自个儿算是个钦差。
他撞开拦路的我,一面嘴里念叨着什么,一面走了。
大约是我倒霉催,正好拦住一个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的,所以蒙了一脸灰。
绿山的主要族群是雀族,就是鸟,脾气能坏到哪去,总不至于整个绿山都是这样的人,于是我再次拦住一个路过的乡民,向他打听消息。
对方:“呸,姻缘树,天杀的姻缘,我不知道。”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拦住一个姑娘,小丫头一听,立刻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姻缘......呜呜,我的情郎,你为何要抛弃我啊......”
得了,我今儿跟这个绿山犯上冲了。
我赶紧掏出手帕给她擦擦,又从乾坤袋里摸出来个拨浪鼓让她先凑合玩,接着赶紧闪没影。
不是我不负责任,而是我一旦看见人哭,就全身起满鸡皮疙瘩,还会一抽一抽的,浑身不自在。
转念一想,这或许就是仲秋所说,绿山姻缘树法阵消失造成的结果,消散掉了上亿的红线,人人谈及姻缘树色变,俱是一副因情所困的状态。
这事儿严重到如此程度,或许单我一个人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可惜沈洵被关在九州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否则绝对是个最佳助手。
我继续在这绿山中迷路,期间找了无数棵树,没一个与姻缘树的法阵有相同的气息。
就在我一头雾水之际,天上突然下来个衣袂飘飘的仙子,落地后径直走向我。
她一掀开斗笠,居然是忙得找不到北的朔月仙子。
仲秋气喘吁吁地走来,好哥们一样地拍我的肩膀,对我道:“我把最近半年的事务都先解决了,专程来料理这件大事,有没有天降神兵的感觉?”
我点点头。
朔月仙子这样的人物,就算不做伴侣,做朋友做兄弟,也是很可以的。
有了浮月宫的活招牌,我办事就方便多了,她轻车熟路地带我走向姻缘树,拉我研究法阵的问题。
难怪我前些日子翻遍了山里的树,却一直找不到姻缘树,谁能想到姻缘树不是一棵树,而是一个称呼。听朔月仙子抽空为我讲解,各地的姻缘树状态都不太一样,例如,九州的是一座小山坡,仙界最大的那个是一片花海,浮月宫倒是实打实的玉做成的一棵树,姑且算是树。
绿山就更不一样了,这是一口大井。
我在心里吐槽:“这是树?它凭什么叫姻缘树,不该叫姻缘井吗,殉情的还可以往里一投,说不定下辈子还是一路人。”
朔月仙子见我表情诧异,不慌不忙地解释:“曾经绿山的姻缘树,确实是一棵大槐树。不过吧......一千多前,有个鬼族的太子,与他的情郎在这里私定终身,咳,这段情太深厚太禁忌,姻缘树扛不住,差点就拦腰折断了,之前浮月宫的人一听说,讨论了一番,就过来改作井了。绿山井水深千尺,总不会再扛不住这段情。”
此话一出,我就无言以对了。
合着是我自己造的孽。
难怪如此熟悉,我伸手摸了摸井口微凉的边缘,仿佛能从上面富有年代感的纹理中,感受到前尘往事的厚重。
仲秋对这口姻缘井施了个复杂的仙术,层层光圈落入井中,没有泛起丝毫波澜,她皱着眉头继续比划了半天,对此一窍不通的我则在旁边为她护法。
“不对。”仲秋慢慢说:“倒不像是红线自己消散的,整个姻缘树都没反应了,八成是这一片有人的红线被人为绞断,导致姻缘树的法阵紊乱,才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我问:“初建姻缘树时,浮月宫没想到往后会有人干预姻缘大事吗?”
如今的浮月宫宫主朔月仙子仲秋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绿山居民一向淳朴,且信奉逍遥自在神,认为所有的事都是天命安排,不需要人为干涉,所谓顺水推舟细水长流就是这个理。我们也没想到真有除去浮月宫以外的人能强行绞断红线,是我们太大意了。”
信奉逍遥自在神?那我刚刚路上碰见的两个暴脾气,也能是信奉逍遥自在神的???
合着也是他们自己造的孽,我懒得收拾别人的烂摊子,道:“既然他们有自己的无上信仰,那咱们还过来救个什么劲,干脆晾着姻缘树算了。”
仲秋急忙拉住我:“这里好歹和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忍心坐视不管?再说了你已接了任务,身为三清司仙使,就要做到底。”
我无奈地继续为她护法,陪她去找绿山主要族群的族长。
路上,提前调查过情况的仲秋为我讲解,绿山共有两大族群,分为红雀族和黑雀族,每个族群都有上千万的数量,为了生存,在绿山争夺田地矿产,逐渐变得敌对起来。
为了不触他们的霉头,就不同时召集问话了,仲秋抓阄决定先去找黑雀族。
黑雀族族长是位三百岁的老者,这把年纪在普通雀族中属实很稀少,老寿星拄着长寿木,颤巍巍地打算跪拜,被仲秋迅速拦下。
黑雀族族长慢悠悠道:“绿山姻缘树自五个月前再无波动,族内大大小小的红线也都自行消散了,这是件大事,我们甚至与世仇红雀族召开了短暂会议,依然没有头绪,不知是触及了哪方神灵的怒火,降下如此杀招,还请朔月仙子明示。”
我冷笑一声,这族长颇冠冕堂皇,把自家造的孽推脱成天上仙人降的罪,怎么不说是浮月宫搭建不完善,导致的姻缘树失灵。
仲秋比我有耐心多了,她问:“族中可有发生过强行拆散情侣的事件?我调查的结果显示,是有人篡改天命强行绞断红线,才紊乱了整个姻缘树的法阵,最终造成姻缘树变为一潭死水。”
朔月仙子比我客气多了,那黑雀老头倒是装的一脸茫然:“有这种事?我族中一向秉承顺其自然之道,从不篡改天命,仙子可有去过对面的红雀族一问?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像是他们能做出来的。”
摆脱了责任,又泼黑水给对面,真是老奸巨猾。
我本不打算对他继续客气,左右是个才三百岁的鸟人,本仙君砍他一刀又何妨,非暴力不合作,是时候让他见识见识我避水剑的威力了。
仲秋一把按住我几欲拔剑的手,依然很有耐心地说:“可有询问过族中其他长老?此事事关重大,若无族长支持,我们也只好先回浮月宫处理更重要的事了。”
意思就是,你不配合,老娘也就不配合了。
显然绿山因为姻缘树一事闹的人心惶惶,漫山遍野都是失恋的暴躁敏感群体,这完全违背了他们的信仰,可骤然失恋,谁还顾得上其他,估计族长的权威也下降了不少,他理应比我们还着急。
我们这边说着,突然从大门口冲进来一个黑发黑瞳的年轻雀雀,看打扮大约是族长的儿子,他也不顾有我俩这样的外客在,冲着族长兴奋地说:“爹,你晓得吗,恩公培育的新小麦又增产了。”
族长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居然也浮现了笑意。
仲秋在我旁边,突然倒抽一口凉气。
我正疑虑她有什么可惊讶的,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大门口,族长儿子的背后,钻出来一位裸着上半身、农夫打扮的人。
他长相张扬大气,肩宽腰窄,浓眉大眼看着极其惹人喜欢。
最要紧的是,他长得和我梦里那张脸一模一样。
居然是钟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