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瓦月亮糖》童庭猫宴

38、庭院有幽灵

　　狮心仪还有那只动物园出现过的斑马，好像跟随着王月西离开林黛川后，再也没出现过。

　　林黛川的每日，看到一晃而过的狮心仪或庭院阴影处的斑马，它们的存在催促着王月西，似乎要他快点做决定。

　　是因为回到这里，做出了决定，它们才消失的吗？总之王月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暂且就是这个原因吧。

　　小熊陪王月西在这住了一个礼拜，而后就一个人回到林黛川。宠物店的人牵着达令在店门口等待，看到小熊的身影后，达令倒腾着两只前腿，像一片小小燃烧过的黑色灰烬，黏到小熊的裤腿上。

　　但是达令以为自己能见到王月西，回到家后从院子奔到二楼，二楼奔到客厅、厨房，最终停在小熊面前。“对不起啊，他暂时不回来了。”小熊抱着歉意，摸摸达令的耳朵，达令歪了一下脑袋，忧郁地将脸搁在了他的膝盖上。

　　晚上，小熊拿给它王月西的视频通话，忧郁的小狗才算重新振作起来，欢快得像一匹小马，跟着小熊跑到卧室，舒舒服服趴在软软的枕头上，王月西不在家，就是小狗陪着小熊睡觉了。

　　有时睡前，能接到王月西的电话，花朵在狂风暴雨中，紧紧抓住泥地，健壮地像一颗圆圆的包菜，一层一层保护自己，这是小熊看到的王月西，虽然他疲惫，常常打哈欠。“我能看到你的小舌头诶。”

　　没形象张着嘴哈欠，王月西擦掉眼角冒出的眼泪，下意识摸了一下喉咙，他明白小熊的意思，“我是不是变了很多？”

　　“是哦。”

　　“变得有点好了？”他不确定，直到看着屏幕上的小熊点头，“那真的太好了。”

　　每次通话时间都不长，然后过几天小熊会收到王月西寄的东西，有达令的玩具、狗粮；小熊的零食、新围巾、各种优惠券。

　　林黛川下雨了。小熊给窗拍了一张照片发送给王月西。脚边的达令像个诗人，专注地观察着吐泡泡的窗户，然后伸出舌头擦玻璃。

　　“不行。”小熊弯腰拍了达令的屁股，不过达令又跑到小院子里，用鼻子拱着烂泥，围着大缸拱出一道饱饱的圆形，跟着小狗下楼的小熊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你是小猪吗？我可没见过哪家的孩子像你，这么喜欢下雨。”

　　它又很聪明，挂在大缸的边缘，将鼻子伸进去搅一搅，小鱼被它撵到底部，小狗兴风作浪了一番。

　　泥巴达令的照片随雨信也飘到王月西的手机上。王月西说他那里还晴朗，已经好几天没下过雨。在那之后就没有新消息回复了，大概上课去了吧。

　　“达令，你是一只小黑狗。是神奇的小黑狗，比如能看到一些奇妙的东西，嗯……幽灵？”

　　漆黑的小狗像一把小镰刀，平时油油亮亮像麦子一样闪烁的毛发，被雨淋湿后仿佛钻进了蜂蜜里游泳。达令挂在缸壁上没有理小熊叫它，它现在对雨滴掉落的圆圈感兴趣，那像放大的，奇怪的狗粮。“哎，看来你是个普通小狗。但没关系，普通小狗我也爱你。”小熊提着达令，进浴室放水给它洗澡。

　　结果达令就是一只比较爱玩水的平凡小黑狗。它一出浴室就撒麦种子甩水，和小熊玩“抓小狗”，灵活地跳起来踹一下小腿，后来被小熊用浴巾盖住，抱到沙发上擦擦水吹干毛。

　　“达令，出太阳了。”那么小一个，像达令含在嘴里吱吱叫的玩具小球，阳光踩着高跷，他低头亲了一下达令的脑袋，裹在浴巾里的达令眯起眼睛，又预备睡一觉。达令小狗做了梦，它舔嘴吃东西，不知道吃什么，不过吃得很香，后来它开始奋力划拉四肢，越来越急，踢掉了浴巾，用力的一脚好像往天上去，然后像惊吓盒马上弹起来，茫然地转着小脑袋，天黑了啊，但达令一点儿都没觉得饿，它竖起耳朵，听见小熊小声打电话，“终于醒了啊。”接着脚步声向它靠近，达令站起来，慢慢到快快摇起尾巴。

　　“达令睡了好久，还做梦了，我猜它梦到鸡腿了。不知道半夜会不会睡不着跑来跑去。”小熊的手指卷着达令的尾巴，“嗯？你也做梦了？忘掉什么梦了，嗯，不记得也没事。上次你不是寄了一件达令的小衣服嘛，那件衣服上有一对小翅膀，白色的，给它穿了一下，感觉达令变得有点不太一样了，嗯……怎么说，就是有点神秘感了，可能它是一条小黑狗？”

　　小熊低头，达令一直专注地看着他，他摸摸达令的脑袋，没过很久，收到王月西给达令画的小翅膀达令，它飞在空中，像个自由的天使，“像带来好运的信使。是你哦，达令。”小熊给它看，它非常大声响亮地“汪”，王月西说听见了，你很开心。

　　王月西那边的太阳像烧糊的鸡蛋黄，不好吃，从它消失在天际的时候，他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月亮出现，他又在心底升起饥饿。如果达令真的有一双能飞翔的翅膀，就将他的灵魂带走多好。不过千万不要对小熊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和谁作提醒。

　　“我挺好的。”

　　“嗯。”

　　“虽然有时候还是会有一点小问题。”

　　“什么小问题？”

　　“只是有点小感冒。马上就会好了。”

　　他不想说。小熊撇了下嘴，而躺在腿上的达令突然伸懒腰，拉得长长，翘起前爪将手机拍到了地板上。

　　“啊坏狗！”达令像小球跳到地上，含着手机塞给小熊，呼哧呼哧的屏幕上是小狗的口水，电话已经挂掉，小熊捏着它的嘴筒子，戳、划一下，转动老式电话那样戳它鼻子。但他心里却不好，不愿意再拨回去，怕王月西多想，写了条信息发过去：达令捣乱摔了手机。你不要太勉强自己，实话实说，会搞得我很担心你。然后你就等着消息轰炸吧。

　　小熊收起手机，抄起达令抱在怀里，达令不乱动，乖巧得像清水汤烧开浮起的小馄饨，看着小小一个，撒上绿葱花，鲜鲜香香的味道。进到房间里，小熊扑到床边，脸埋在达令的肚皮上，像扑进香灰堆里，滑溜溜、热热烫烫。

　　“噗——”他抬起脸，捡下像香灰黏的狗毛。

　　今晚的夜色尤为得蓝，蓝得有酸汽水味，半掩的窗户外，溜进来一串风，像轻轻柔柔揿在脸上一记猫的肉垫。一股汽水泡泡跳到眼皮上，达令躺在小熊的脚边，然后拱着后腿挤进他怀里，很快地，迷瞪眼睛，不管是小熊还是达令都在床上渐渐睡熟了。

　　达令重新睁开眼，背上痒兮兮，它抬爪子挠一挠，刷刷掉一些狗毛到小熊脸上，再有两下，它的背上出现了一对贝壳色的小翅膀。它跳下床，在镜子前左看右看，贝壳翅膀闪着露珠似的光，达令一转头看着窗外蓝汽水的夜，跳到窗台上，从窗户挤了出去，翅膀挥动两下，达令就学会了飞翔，它变成天狗，向月亮飞行，整张夜空像一张大大的床铺，但它应该不会吃掉月亮。因为月亮上有很多奇怪的疤，和别的什么东西打架了吧，所以很坚硬，硬邦邦不好吃。

　　夜色里，小熊眼睁睁看着达令融到海底成一颗珍珠，它的白色翅膀在靠近月亮后，接近无，消失了，达令从天上掉落，小熊站在窗前，蹬上窗台，向前跃过去，伸出手臂，拼命使劲想变成橡皮人。

　　“达令！”他伸出的手撞在床头柜上，立刻从淡蓝色的睡眠里惊醒，小熊疼得捂手，跪着蜷成一团，呼——呼——抿着手指头吹气，等疼痛感散去，他意识到刚才是个迷糊的梦，细小的雨声敲着叶片、窗户，排队很久，在刚刚进到了耳朵里。

　　“达令？”床上没有小狗的影子，小熊翻身下床，窗台边没有达令留下的爪印，他拉开整扇窗，探身出去，他们的花园像一团油彩，倾斜了一瓶上光油，在雨中油油亮，有几簇花抖动了几下，可能是达令就跑到那里面去了。

　　小熊披上毯子下楼，今晚空气中好像有着许多碳酸气泡，在皮肤上、鼻尖上跳，他好奇地蹲在楼梯上，达令跑过来，再跑过去，而一楼蓝茵茵的，他思考了一会儿，也许正在发生一件奇怪的事。

　　他轻手轻脚走下楼梯，花园中下着一场大雨，跑来跑去的达令有一双翅膀，有个天使在用逗猫棒和它玩。

　　小熊走过去，这是天使吗？

　　“是哦。”

　　“逗猫棒是哪里来的啊？”

　　天使非常友善，说是在路边捡到的。天使侧过脸的时候，蓝色的光辉映出了她的模样。达令趴在小熊的膝上，跑累了开始睡觉。

　　“诶？你是王潇达女士……？”

　　“我是王潇达。”

　　“你怎么会来呢？”

　　“现在是我散步的时间。我喜欢夜晚。”

　　“我以为你是幽灵。”

　　“天使等于幽灵？也没有说错。都是天上的东西嘛。”

　　“嗯……有点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既然和平常不一样的话……”小熊想更大胆地说，“你真的是王潇达吗？墓碑上的你完全没有笑容，变成天使后就会大变样吗？”

　　“已经成为天上的人，本来就会不一样，我更喜欢别人叫我潇达。”

　　“好吧，潇达。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我有点好奇这里。”

　　“那代表你知道王月西咯？你会去看他吗？还是你也会像今天这样出现到他那去？”

　　“奇怪，没想到你的问题这么多。”

　　“其实平时我话也不多，现在是特殊情况，说不定下次就没有这种机会了。”小熊梳着达令的脑袋，它的肚子一起一伏，睡得很香，“雨真大，我从来没见过小花园里有这么多的雨水。”满缸的水顺着腹壁边缘流出，缸中的碗莲像一根猫尾巴在摇晃。潇达说：“我知道那个孩子。他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我见过他。不过很快我就离开家了。”

　　“那你真的离开了好久。我们去祭拜你的路上，王月西跟我说他孩子时见过你，但是你已经……”

　　“已经死掉了对吧？”可能天使真的不在意吧，潇达谈起死亡远比正常人类直接豁达，差不多她已经淡忘当时的场景了，无论气味、色彩、天气，都丢进了幽深的水潭中。小熊猜死亡真是千变万化。

　　“不用去轮回吗？”

　　“哪有那么多需要轮回的人。”

　　“成为天使的人多吗？”

　　潇达微笑着摇摇头，有些问题的答案，什么都没告诉小熊。花园中的雨尽管很大，却一点都不觉得冷，“那总能告诉我达令为什么会长出一对翅膀来吧？”

　　潇达摸了摸熟睡的达令，她的手是尸体的手，冻得达令打了个喷嚏。小熊小心翼翼地问：“你有后悔过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后悔。”潇达回答得迅速干脆，“你是担心他像我？”她听到小熊轻轻叹了气，大概就猜出了点他的想法。

　　小熊也没有犹豫，承认见到潇达后，无法克制地猜演，血缘，让两个人接近于相似。潇达满不在乎地撇嘴：“他的爸爸可没一点像我的地方。他也不太像那男的。也许作为某个血脉的后代，应该最像他的妈妈吧。”

　　小熊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自己都说记不太清了，他应该更讨厌爸爸多一点。”

　　“这是当然的，一般人都会更讨厌父亲一些。”潇达说得理所当然，天使比人类更加自由，她甚至直言不讳地告诉小熊，这可能是家族优良传统，“像我，就讨厌死父亲了。所以王月西讨厌爸爸情有可原。”

　　“不多问问其中的原因吗？”

　　潇达不在意：“这种事需要多少原因。难道不残忍吗？你愿意问吗？”她的眼睛闪着暗蓝的光，想知道小熊会怎么回答。

　　小熊垂下眼看着达令，避开潇达奇怪的眼睛：“我见过他父亲对他做的一些事情。我是站在他这边的。相对的，我也希望他能站在我这边。”

　　“你们吵架了？”

　　“以前吵过，最近没有。我们很难心意相通。”

　　“你真的想了解他吗？”潇达弯下腰，像趴伏在膝盖上的一条蛇，歪过头看低着脸的小熊，“你很想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吗？”

　　小熊略微皱起眉，空气的氛围转变为一股辛辣的味道，潇达真的变成了天使，那她的内心有多少部分还留有人类的感情，出于谨慎的目的，小熊问道：“你为什么今晚要来这呢？既然你已经属于天上，为什么还要来？”

　　“你伸出手。”

　　小熊摊开手，潇达将一颗冰凉的圆球放到了他手中，并说道：“这是一颗眼睛，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王月西的一切，那就去树洞那里，它的树根底下埋了个东西，可以让这颗眼睛按上去。”

　　这颗眼睛像玻璃珠，浑得黑甸甸、冰凉，他仔细凝神地盯着它看，浑浊的部分好像被清水荡了一下，小熊似乎在其中看见了王月西的脸，他吓了一跳，眼睛滚下去，落在了潇达的手中，她带着快乐恶作剧的表情，将掉落的眼睛重新放在了小熊的手中，让他紧紧地包住眼睛。

　　“如果你找到了那个东西，按上了眼睛，我会再来的，到时候会告诉你怎么做。你也不用害怕，了解了一个人的所有虽然可怕，但也不致命，只要你想好了。就当是为你们来祭拜，给了我一点惊喜，微不足道的回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