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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潇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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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吃的煮鸡蛋,剥碎的蛋壳拿来在糖果店的柜台上拼来拼去。“因为穷。”回答时,小熊脑海里同时出现了某天早晨的回忆,雨声渐响,他守着刚开门的糖果店。
泡在池子里,他就继续回忆那天接下来后发生的事情,一边回答王月西的话。
糖果店的生意并不是一直都很好,尤其是下雨天,中午过后,小熊自己就关掉店,去吃了一碗面,在王月西工作的便利店门外偷偷看一眼对方,像鼹鼠一样,所以就看了一两眼,又晃荡到了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一旦想做到很多事情,就会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你感觉到过吗?”
冒着雨,小熊走到了温故知带他来过的树洞前,湿漉漉的泥巴像蚕丝包围着洞口,小熊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进入到这里面,他心生莫名的恐惧,因此只是站在那,看到手指头被冻僵,出现幻觉,面前豁开了一个大口子的心脏。
为什么会想到这一天的事情……王月西说是,我感觉到过——这提醒小熊,心脏会说话:“在这里哟!”,是个调皮幼稚的小孩的声音,“一模一样的感觉对吧?”对于脚下的马路,对于所生存的空间,对于嗅闻的气味,就犹如那天雨中树洞前的再现,或者树洞唤醒了过去心中闪现过的忧惧,因为很少辜负自己,小熊对这方面迟钝得不行,为什么想要离开——“是啊,我就是黏黏糊糊浑浊的汤一样的心脏啊。我就是不知道啊!”
只是小熊觉得说不出口,说不定上颚长了东西,他忍不住用舌头舔去上颚——什么都没有。“噗……咕噜。”小熊低头在池子里吹气。
王月西从水里抬起小熊的脸,问他:“秋天了,你心里也觉得难受了吗?”
“也没有难受。就是刚才觉得有点愧疚。”小熊还是告诉王月西,其实自己并不清楚为什么。
“做一个糊涂一点的人也没什么。比现在的我强多了。”
“彼此彼此。”小熊眨眨眼。
他们泡到很晚才离开,马路上仅寥寥几辆车开过去,经过一个电话亭,王月西站住脚,问:“电话亭还能用吗?”
“你要有IC电话卡。”
“想打给现在可能在家里呼呼大睡的父亲。”
“为什么?不是关系不好吗?”
“这就是理由了,打电话过去骂他,让他觉也睡不好,折磨他。”
“你真是报复心强。”
“说不定这就是当初我活下来的理由。”
“我理解不了。”小熊微微摇头。
今夜只能依靠蜡烛,小熊侧躺在沙发上,困倦视线中看到的只能是幽暗朦胧的轮廓,烛光下的王月西,倚靠沙发坐在地上,问他不困吗,他说在找手机里存的通讯录。
“你爸爸?”
“嗯。”
“我以为你删掉联系方式了。”小熊抬手摸了一下王月西的后脑勺,揪起一撮头发绕手指。小熊说过自己理解不了,王月西的想法总是那么新奇,不过他猜王月西并不在意自己懂不懂。抱着一定想让对方理解的期望,最终诉说出的言语即扭曲了本来的意思,真心也被模糊掩盖。他想有的时候还未到鼓起勇气踏入对方人心幽微之处。
哎,可怜的父亲。可是原谅他吧,我是站在王月西这边的。小熊闭上眼睛……
墓地。死去。哪里。死了就好。
可能电话打通了,可是王月西说了什么?困在浓重的睡意里,反而不能理解所听见的字眼,含义变成单纯的音符。
睡梦里是透明一片白色的世界。
拂晓时,屋子内部逐渐成了淡蓝色,“你干的吗?”睡醒的小熊戳了戳王月西,茶几上几根烧残的蜡烛插在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里。挤着抱着睡一夜,长手长脚的王月西,快把小熊挤成一块方长的掉渣苏打饼干。
王月西眯着眼睛,随后露出可怜的眼神,过几秒钟,小熊就因为这张漂亮惺忪的脸决定不去追究插在水里的蜡烛。眼睛被忽闪一下,心被忽闪一下,他觉得不能太怪自己,因为刚睡醒是人心最没防备的。
洗漱完,现在王月西又蹲在小熊前,询问今天能不能陪自己去个地方。
“去哪里?”
“去墓园,我想给姑姑扫个墓。”
“昨晚你和你父亲在电话里说的就是这个吗?”除了很少提到的父亲,小熊不知道他还有个姑姑,“是英年早逝了?”
“嗯,在我很小的时候。”
他们出门吃早饭,再去买花,在路上时,王月西和小熊讲那些金属会咔啦咔啦动的大柜子,外面没有雨却打了很多下响雷,被柜子上照出的脸吓了一跳。那是我的脸。我以为是怪物。但那时候健康强壮的父亲却拉开了他的手。父亲对着死去的姑姑叹了一口气。
残存在幼时的一点回忆里,孩子惊慌地看着四周,他尽可能地去想象,那么小的我站在那里,一定很害怕。但我记不清是什么感觉了。只有小孩没有五官而模糊的脸。
一边爬墓园的阶梯,回过头,王月西拉了一把落在身后的小熊。“说不定记忆是为了保护你。”
“假如有一天我能变小回到那,说不定就知道了。”
王月西开着玩笑:“再体会一次就能告诉你是什么感觉。”
小熊本能地觉得这句话不吉利,没搭腔,“快走吧。太阳再高一点,花要焉了。”
不确定王月西父亲是不是老了记错,找了一圈才找到正确的位置,“王……潇达?”应该很久没人来看王潇达,墓碑前没有花、香和水果。
王月西拧开矿泉水,浇在姑姑的墓碑上,小熊抽出几张餐巾纸,擦了几遍,纸成团黑,终于擦干净了。“你有一点像她呢?”年轻的王潇达女士扎着两根油亮的辫子,没有留刘海,但她不笑,葡萄似的大眼睛迷茫地看着前方。
听说他像,王月西蹲下来,小熊指着眼睛和鼻子:“嗯……再仔细一看的话,哪里都很像。”
“那是很好了。”王月西说。
小熊问:“你父亲不和你讲姑姑的事吗?”
“他几乎没怎么讲过,也不带我来看她。今天是第一次。恐怕下次也没资格来了。”王月西解释,“我不太了解她。站在这里看,对她的死亡几乎没有一点悲伤。我对她的意义也是陌生人。”
“但是我看你父亲似乎也不在意王潇达女士。有机会的话,我们还是来看看吧,王潇达女士真的烦我们的话,就到梦里来跟我们说嘛。”
王月西看着姑姑王潇达的照片,“确实有点像姑姑。”小熊四两拨千斤的话,改变了他的想法。或许他真的更像姑姑而不是父亲。
没待多久小熊和王月西就结束匆匆忙忙的扫墓。王月西谈到他父亲,我对他也谈不上爱恨。但骂他会让我自己开心一点。
“那你昨晚骂他了吗。”
“骂了。”
“你妈妈呢?”
“嗯……”王月西歪头想,“好像从小时候起没什么印象了。我去当明星后,就离开了家,后来你到黑诊所找到我的那次,我才知道他结婚了,有了个女儿。”
“我有个奇怪的感觉,但是又讲不清楚。”
“我觉得如果妈妈还在的话,最好忘掉我。我也讲不出来,大家还是各自在各自的生活中继续活下去比较好。”
余下的时间,小熊和王月西去超市采购生活用品,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卫生,通电通水通煤气,总算有个家的样子。
今天王月西去超市购物的样子被拍到了,花边新闻编排一通,落魄仔“下凡”尝咸淡,当时王月西搞不懂青菜和鸡毛菜的区别,却以为他已落魄到只能吃菜。这些耸人听闻的字眼添油加醋一番,洋洋洒洒像爱重油重辣重咸吃的人,添点猛料,提到被“好事正义哥”在黄油小片换头并贩卖牟利的丑闻,闹至最后虽然罪魁祸首被抓,但传播开来像兔啃草原止不住,片商制作方都犹犹豫豫撤回橄榄枝,不是他的错却成了他的错。不过,犀利笔锋一转,花报小编一转,说道:“王月西落至今天这一地步,还是和他平日嚣张、只有流量没有底蕴、粉丝恐怖做派有关。流量虽好,却是双刃剑。”
小熊没表情地看完,点投诉举报,王月西知道他生着闷气,抱着他轻声安慰。
“我不在意了。”
“不管你在不在意,你别当大度的样子!”
小熊气得说话难听,但总比以前经纪人的粗暴言行好,王月西摊开一只手,说:“那你骂我吧。”
小熊撇他一眼,不开心:“你有什么变态的嗜好啊!”
“但也做了好事,小报没暴露我住的地址,不然就得搬到酒店去住。”
“哎,瞎大方,你好烦。”小熊挣脱王月西的怀抱,到厨房倒水喝,王月西没跟进来,客厅里也听不见动静,小熊贴着厨房玻璃门听,好像有电话铃声响。
过一会,听见脚步声过来,小熊马上回到水盆前洗杯子。王月西拉门进来,“给你看样东西。”他从身后递过来手机,邮箱界面展示了一封打开的邮件。
“恭喜你,王月西。你已通过初筛,顺利进入第X期演艺班训练,请于……”小熊看着邮件念完,关掉水龙头,转身问,“你进啦?”
“嗯。”
“你真的进啦?”
“嗯,嗯。”王月西再次点头。
“啊!王月西!”小熊激动地跳到他身上,王月西努力拉平嘴角,还是很镇定地说:“可能发疯的锤子演得比较有感情。”
“别管什么发疯锤子的原因了!”小熊捧起王月西的脸,在脸颊两边狠狠亲了两记。
“我做得好吧?”
“嗯!嗯!你太棒了!”
“那刚才的花边小新闻就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了。”小熊忍不住搓着王月西的脸,越看越喜欢,喜欢到张嘴咬,不过他都咬得很轻,印子一会就消没了。
花边小报说得不对,不是“落魄仔下凡尝咸淡”而是“倒霉仔重振作,好运挂身喜讯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