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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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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初夏,前两天刚下过小雨,天气倒不至于太过闷热,辛璃掀开马车遮光的布帘,凉风习习,吹动着官道旁的桃李树,也撩动着她的发梢。
辛璃愉快的仰起脸,每逢这个时节,她都会和瑜姐姐她们一起去镇上玩,云起山庄虽大,总不及镇上热闹。只是今天,这马车上却独剩她与宁西儿了。
宁西儿只比她小一岁,是宁氏镖局宁毅的独女。镖局总部在天都,景阳有个分部,与山庄常有业务往来,小辈的几个便混得熟了,都是一处长大的,常常约了一起玩耍,若是没有宁西儿在此,家里怕是不放心她一人出行。
宁西儿也凑到窗前,小臂垫着下巴,也不嫌手上那天河石珠串硌得慌。她吹着风,看着窗外风景,喃喃自语道:“再过个把月,怕是路上有李子吃了。”
“你呀,就想着吃。”辛璃轻轻捏她的脸,宁西儿正值豆蔻年华,脸还有些婴儿肥,别说,这一捏手感甚好。
宁西儿嘟起嘴:“阿璃真坏,瑜姐姐就不会这么说我。”
说到自家姐姐,辛璃笑了笑,掩不住的开心:“你还说呢,三月前姐姐的婚宴,是谁抱着一碗红烧肉谁也不给的?姐姐前几天启程前还跟我笑这事儿呢!”
“可惜啊,瑜姐姐这一嫁便要随夫家迁往那岐,怕是好些日子见不到了。”宁西儿叹气,“不过瑜姐姐的婚宴上好多吃的,见都没见过,以往叫我和爹爹吃酒的人家里办喜事哪有那么丰盛,以后我要是嫁人,也要吃这么多东西!”
见宁西儿三句话不离吃,辛璃忍不住笑了开来:“还吃的呢?你尚未及笄,哪有那么快想嫁人的事儿。”
“你还取笑我!”宁西儿佯作与辛璃打闹起来,“你也不过上月刚行笄礼,就没想过以后要嫁一个怎样的夫君?”
辛璃摇摇头:“那倒真没有,我还没想得那么长远。况且过些日子,我就该进礼学堂了,那儿虽没有白暮城的德馨书院扬名,好在有教无类,也能学到许多东西。”
“那从学堂出来也可以嫁人啊!”
辛璃有些失笑,宁西儿还是想扳回一城,可是她却志不在此。
她还想再说两句,车外却传来马夫的声音:“小姐小姐,到镇上了!”
宁西儿也不跟她闹了,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
景阳镇虽然当不得白暮城气派,却别有一番热闹。过些天便是芒种,十里八乡的人都往这镇上跑,许多当季的水果和花儿已摆了出来,来来往往的商客比往日里多了不少,前方也聚了些外乡人,看打扮三教九流都有。
宁西儿眼尖,一下便看到了熟人,扬手大声招呼道:“九叔!”
马车减缓了速度,与一辆插着镖旗的镖车并驾齐驱,押镖的镖师都齐齐看了过来,一位牵马的中年人大喜道:“宁小姐,好久不见了!”
“先前听爹爹说你们接了天都的活,路上没什么事吧?”宁西儿转头看了一眼车上的货物,毕竟是自家押镖,关系到吃饭问题,还是关心过问一番。
那位唤作九叔的男人拍拍车厢,说:“小姐放心,此趟押镖十分顺利,等我们和夏家交接了货物,总镖头还等着给我们庆功呢!”
如此甚好,宁西儿嘴角往上翘。陆九不愧是她爹宁毅多年的老搭档,押镖多年从没出过问题,这次任务圆满完成,天都的宁家肯定得高看他们一眼。
却又听九叔向辛璃搭话:“辛姑娘,不知辛老庄主今日可在庄里,之前遇到的药材商人托我得空询问老庄主生意之事,今日又恰巧撞见你。”
“九叔不急,家父和兄长都送姐姐去了那岐,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生意的事情我也不太懂。”辛璃想了想,又道,“我待会儿要去一趟天工社,若是遇到商会的范师兄,我请他帮您带信给家父。”
“那便多谢辛姑娘了!”陆九抬手作揖。
告别了陆九,马车先行一步往镇里驶去,镇上行人众多,车行得有些缓慢,不久便在某院落前停下来。
院门挂着桃木牌,半是敞开,门旁简单挂着一块不大不小的木牌,刻着“天工社”三个字,木头不甚稀奇,倒是这字刻得挺好看。
哪里好看,宁西儿却是说不出来。
辛璃推开门,发现宁西儿没跟上,问道:“西儿,不随我一起进去吗?”
宁西儿忙摆摆手,委屈道:“不去不去,里面有什么好?你们这些人老讨论些让人听不懂的问题,里面那么多书,却没得半本武林秘籍,都是些奇怪的图样和农具,一点都不好玩!”
“那你……在外面等我?”
宁西儿点点头,眼睛一瞥看到了不远处的小摊,顿时喜上眉梢:“我……我去卖炸果的那处看看,你出来了去那边寻我。”
见她一溜烟跑了,辛璃扑哧笑出了声。
宁西儿对食物这般执着,跟范师兄家里新来的西域厨子一定特别有共同语言。
“辛璃?”
忽的被人叫了名字,辛璃回头,发现虚掩的大门已被拉开,一位衣着藕色长裙,明目皓齿的姑娘正倚着门对她笑。
辛璃欣喜地唤她:“顾樱,你今天怎么在这里?”
“我近来无事,有了些新的想法,恰好范师兄要过来商会,我就顺便来社里找些资料。”顾樱踏出门槛,捋着长发,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
她是白暮城城主曲文铮的外甥女,两人都入了天工社,是在社中活动认识的,由于年纪相仿,一见如故,平日里也是私交甚好。
“那范师兄也在社里吗?”
看顾樱点头,辛璃便往门里去,顾樱忙回身捞了一把,却是没抓住,辛璃一脚踏进院中。
院中突然“嘭”的一声巨响,震天动地,辛璃打了个激灵,一股白色浓烟扑面而来,呛得她咳嗽连连,顾樱进来抓了她手腕,掩鼻偷笑。
怎么回事?辛璃心中满是疑惑。
“唉,又失败了!”不远处传来了葛师兄的声音,听来很是沮丧。
白烟很快散了去,辛璃看到天工社的葛师兄和范师兄坐在院里的台阶上,两人前面还有一个疑似已被点过的炮仗,那炮仗看来和小孩玩的普通炮仗没什么不同。
“我就说不行吧!只有烟大了,还响得很。”范师兄摇着折扇不紧不慢地下结论,看来完全没有安慰葛师兄的意思。
葛师兄唏嘘不已,一抬头见辛璃和顾樱进来,忙摇手招呼二人。她俩走过去,辛璃看着地上的残渣,啧啧称奇:“葛师兄是在改良炮仗吗?威力看来十分巨大。”
范辞以折扇挡脸,双肩耸动,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葛彤幽怨地瞥了他一眼,解释道:“我是想改良一下加热之法,平日里炼丹,用火折子生火总是十分缓慢,我觉得这炮仗既然能炸,那加热一定也快上许多,只是成品看来是失败了,还得寻别的法子。”
说着他从随身的布兜中抓出一把:“我这还有许多,你们要不要拿些去玩?”
“葛师兄就这样带在身上?也不怕它炸了?”
辛璃和顾樱瞠目结舌,这么多,若是不小心引燃了,炸了开去还不变成人形炮仗啊?
葛彤咧嘴一笑:“没事,改良过,炸不疼人。”
“那……谢谢葛师兄了,我拿一根回去看看。”辛璃小心翼翼从他手里抽了一根,用随身小帕包好,放在了腰间材质最厚的那个袋子里,又问:“社里其他人呢,今日只得我等吗?”
范辞起身,用折扇缓缓掸去身上的灰:“他们听说葛兄要在这里实验新式武器,都出去看镇外新发现的一株兰花了。本公子留下来,好歹方便收拾一下我商会名下的碎瓦残垣。”
葛彤猛地咳嗽起来。
*
放下行囊,跟范辞交代了托信之事,辛璃和顾樱走出天工社,方才想起范辞提到的兰花。
不料顾樱却是早有准备,只见她盈盈一笑:“我早知你会对这兰花感兴趣,已将这兰花的位置记了下来,不远,就在镇外那座小山上,一会我们买完了东西,便可以顺路去看看。”
辛璃内心欢喜,云起山庄经营药材生意,她自幼也对那金石草木颇有兴趣,此刻巴不得马上叫上宁西儿,立即出镇去寻那兰花。
“小贼,你偷我东西,快还给本小姐!”
一声娇喝突然打破了街道上的平静,辛璃和顾樱循声望去,不远处卖糖人的墙边,一位绿衣的小姑娘正抓着一个小乞儿的衣领不放。
不正是宁西儿。
“谁,谁偷你东西了?”
那小乞儿衣着破烂,人却是凶得很:“你哪只眼睛看到小爷偷了你东西,别平白污人清白!”
边说还边不断挣扎,大喊着奈何宁西儿的手如铁箍般牢牢抓住,挣不开身。小乞儿恶向胆边生,竟抓住一旁油炸果子的小锅,趁摊主不注意掀起一锅热油朝宁西儿倾倒而去。
“西儿小心!”辛璃惊呼。
她本是走过去想要帮忙,却被这变故吓懵了,顾樱踏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
宁西儿也是反应极快,向后一退,跳出数步之遥,这热油撒了一地,点滴未沾到她衣裙上,倒是那乞儿得她撒手,脚底抹油便要趁乱逃走。
“恶贼休逃!”宁西儿甫一落地,眼疾手快,抓起身旁小摊上硕大一酥梨朝他扔去。
宁西儿扔这一下直接动了内力,梨子像流星锤一般击中他的背部,将他打了个倒栽葱。
小乞儿艰难从地上爬起,擦着额上的血痕,眼珠一转,又走过去与宁西儿推搡,嘴里还骂骂咧咧,辛璃与顾樱跑上前去,却是拉不开两人。明明是宁西儿被偷了钱包,这小乞儿反而像个苦主,嘴里喊着“无法无天,乱冤枉人”,不让她们离开。
此时围观的居民也多了起来,对着场中指指点点,宁西儿又不方便动手,只听身后传来骚动,她回头一望,却是镖局的人循着动静找了过来。
“小姐,怎么回事?”陆九一路小跑过来,将小乞儿从宁西儿面前拉开。
“九叔你来得正好,这小贼偷本姑娘的包,被发现了还恶人先告状。”宁西儿气鼓鼓地瞪着那乞儿。
那乞儿被陆九抓牢了,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掰不开他的手,只能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个湖绿色的荷包出来。“那是我的!”那乞儿慌忙说,“里面还有小爷的东西!”
陆九看着那荷包下面绣了一个歪七扭八的字,妥妥是自家小姐的手笔,险些笑出声来,指着那字问乞儿:“既然是你的,那你说说这是什么字?”
小乞儿犹豫了一下。
“……单?”
有眼尖的围观者看清了那荷包上的绣花,顿时哄堂大笑,宁西儿红着脸抢了过来,嘟嘟囔囔道:“兀那小贼,连宁字都不认识。”
陆九也笑了,提着那乞儿,为防止他哭闹,点了他身上穴位,转头问宁西儿道:“这小子有没有伤着小姐?”
“没事!”宁西儿得意地说,“本姑娘武功盖世,还能有什么事!”
有陆九在,辛璃安心不少,她见那乞儿盯着她们,似乎不怀好意,说道:“九叔,这乞儿我们也不可能自行处置,还是押送官府吧。”
“行,这事就由我们处理。”陆九点头,指挥后面跑来的两个镖师,“你俩去,把那小乞儿带去见官老爷。”
小乞儿看来十分紧张,但是被点了穴无法动弹,也说不了话,龇牙咧嘴地让那两个捕快架走了,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开,陆九又道:“芒种镇上要饯花神,近来多了许多外乡来的生人在镇上走动,你们还是要多注意安全。”
芒种近五月,百花已经开始凋零,景阳镇会在芒种当日举行花神的祭祀仪式,送花神归位,以表达对花神的感激之情,年年此时镇上都比较热闹。
宁西儿恍然大悟:“我就说这镇上怎么还有人不认得本姑娘,敢对我下手,原来是个新来的。”
顾樱微微点头,说:“我们会多加留心。”
待陆九离开,辛璃拍了一下宁西儿的脑袋:“西儿,下次不可如此鲁莽,那乞儿行事如此狠毒,你怎知他没后手。”
“可他偷了我钱袋……”宁西儿有些委屈,边说边翻看手中钱袋,检查钱财是否有少。
“宁姑娘,”顾樱笑着拍她肩膀,“我和辛璃可都不会武功,要是你被伤到,怎么保护我俩呀?”
这话宁西儿听着顺耳,忙点头道:“不会了不会了,下次我注意些!咦?这是……”
她的手中多了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大约是那个小贼将其他赃物都收在了一处,这张纸便进了她的包里。宁西儿好奇地将那纸递给辛璃:“阿璃,你见多识广,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辛璃轻轻接过那纸,顾樱也凑上前看。
那纸上没写字,倒是画着一圈暗红色的图案,好像是某种植物,辛璃揉了揉纸,纸还有些湿润,背面有些墙灰,还有泥手印,像是从什么地方揭下来的。
“这看来是……荆棘。”辛璃用手指摸着粗糙的纸面,“是什么符咒之类的吧,我倒是从未见过。”
“保佑平安?看来也不像。”顾樱打量着上面的图案,“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辛璃你先收好,我回去查一查。”
辛璃点点头,将纸片放入了腰带中,抬头却看到宁西儿已经走远了,大约是又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正招呼她俩过去。
辛璃和顾樱走上前,宁西儿抛给她俩一人一个香囊,嬉笑道:“送你们了,这个听说是兰罗来的香料,和大孟、那岐的都有些不同。”
辛璃接过那小巧的月白色丝绣香囊,见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白梅,放至鼻下稍闻,的确和平日里用的不太一样。
“那便谢过西儿姑娘了。”顾樱掩嘴微笑。
辛璃准备将它挂至腰间,正摆弄着,身后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香囊落地,辛璃也打了个踉跄,宁西儿和顾樱来不及反应,眼看辛璃便要向前扑倒,忽的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帮她重新定住了身子。
“谢……谢谢。”
辛璃边说边回过头,见到一个面目平平无奇的灰衣男子撤回了手,向她施礼,“不小心撞到了姑娘,十分抱歉。”
辛璃注意到他背着一个布袋包着的物品,长不到四尺,宽约有六七寸,大约是他走得急,方才自己便是被那事物顶到了。
那男子将地上的香囊捡起来,拍去上面的灰,递给她,又向她施以一礼,便转身离去。
顾樱走至辛璃身旁,见她望着那人背影,取笑道:“可惜这位公子走得有些急了,不然倒是可以成就一段佳话。”
宁西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那人长得太一般了,不适合阿璃。”
“你俩真是!”辛璃哭笑不得。
“好啦好啦,不笑你,我们去那处看看吧。”
宁西儿拉起辛璃的手,拖着她跑向不远处卖糕点的地方,顾樱笑着跟在了她俩后面。
元修十三年,送花节将近,景阳镇人流络绎不绝,小贩沿街叫卖,各家年轻子弟都出来玩乐,大孟,还是一派和平景象。